第048章 御說違齊志 姬突逆鄭君

書接上文,柯邑會盟,雖生曹沫劫盟一段插曲,好在齊室終得平復魯怨,與之暫止兵爭,然虺化成蛇,必欲食人。

公元前680年初春,齊公姜小白朝會衆臣,亟欲商討擴張方略,當堂問道:“齊勢今非昔比,屈居東海決非長策,王霸之途任重道遠,及後何去何從,還望衆卿暢言!”

上卿高溪出列上奏道:“北杏會盟之後,子姓宋室仍與我敵魯室曖昧往來,長此以往終將於我不利,敢請伐之!”

右相鮑叔牙隨言諫阻道:“諸侯無錯,出師無名,恐無能成也!”

齊公姜小白憤而諍言道:“弱我便是錯!”

上卿高溪駁日:“行戰懼險,是爲膽小怕事;出師求名,是謂心中無數;如此小事無爲,大事不敢爲,何以稱霸?使兵無矢,致軍頹靡,時之日久,必起妖邪,是爲滅亡之道也!”

大夫鮑叔牙從言道:“逆節萌生,天地未形,先爲之政,其事乃不成,繆受其刑。天因人,聖人因天。天時不作勿爲客,人事不起勿爲始。慕和其衆,以修天地之從。人先生之,天地刑之,聖人成之,則與天同極。正靜不爭,動作不貳,素質不留,與地同極。未得天極,則隱於德;已得天極,則致其力。既成其功,順守其從,人無能代!”

齊公姜小白起身爭日:“可究其密謀之實,繼而從情伐之,可也?”

右相鮑叔牙執言回日:“善密者,明無能察也!成功之道,嬴縮爲寶。毋亡天極,究數而止。事若未成,毋改其形,毋失其始,靜民觀時,待令而起。故曰,修陰陽之從,而道天地之常。嬴嬴縮縮,因而爲當;死死生生,因天地之形。天地之形,聖人成之。小取者小利,大取者大利,盡行之者有天下!”

上卿高溪接言反問道:“如此坐以待時,霸業何時可期?”

右相鮑叔牙緊言道:“非我願等,乃時勢所致也!窮力奔走之獸,極易爲人所擒,需得張弛有度,方可從容不迫!爲政者亦須有起有伏,無戰之時,當行文治以強邦,遍施德義於九洲;亟戰之時,乃敢行武誅妖邪,伐吝除叛平天下!”

齊公姜小白一時難以抉擇,轉向問道左相管夷吾:“二卿之爭,管子有何高見!”

左相管夷吾拱手禮言道:“微臣意從右相之言,閒時適靜,遇亂則動!夫靜與作,時以爲主,時以爲客,貴在得度。知靜之修,居而自利;知作之從,每動有功。故曰,無爲者帝,其此之謂矣!”

齊公姜小白驚日:“無爲而治,寡人何以窺天下!”

左相管夷吾對言道:“君上謬矣!古之帝王,得天下者,必爲聖賢!聖賢者,無爲也!以賢待天下,天下必委之!”

齊公姜小白惑而請將日:“敢請管子詳言,寡人謹受教!”

左相管夷吾鎮靜回言道:“賢者,誠信以仁之,慈惠以愛之,端政象不敢以先人,中靜不留,裕德無求,形於女色。其所處者,柔安靜樂,行德而不爭,以待天下時變,適而動作也。賢者安徐正靜,柔節先定,行於不敢,而立於不能,守弱節而堅處之。故不犯天時,不亂民功,秉時養人,先德後刑,順於天,微度人。以此會天下,天下何以負君?”

齊公姜小白柔言問道:“既如管子所言,寡人適爲賢君可也?”

左相管夷吾拜道:“君上明鑑,祈請勤政愛民,廣納名士!”

齊公姜小白踱步徐言道:“寡人即位至今,不敢一日廢政,遍施惠民之策,自詡勤政愛民也!另設庭燎招士,可謂碑辭厚禮矣,期年而士不至,是爲何意?”

右相鮑叔牙緊言回道:“非也!時有一人進見,名日開方,乃東野鄙人,獨善九九算術,臣以其才小,而未敢薦君,臣之過也!”

右相管夷吾接言誡道:“勿以才小而薄人,勿以才大而疏人,禮賢下士,乃爲用人之道!”

齊公姜小白遂令日:“此人何在,速詔來見!”

右相鮑叔牙回日:“入齊是客,亟當以禮相待,著其下榻於稷下禮館,臣這遍前往禮前來!”言罷,禮拜自去。

不過時,二人同回,入殿禮畢,齊公姜小白謂其言道:“九九足以見乎?”

庶民開方直言回道:“聞君設庭燎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何也?君,天下之賢君,四方之士自愧纔不及君,故不至。夫九九者,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泰山不讓礫石,江海不辭小流,所以成其大也!先民有言,詢於芻蕘,博謀也!”

見說,齊公姜小白悅言道:“能語此言者者,亟當小才乎?”乃固禮之,使之爲己近侍。

朝後,齊公禮士之舉傳出,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

時過月餘,復會朝堂,齊公姜小白隨言問日:“近日,臨淄士子云集,稷下禮館門庭若市,可有大才爲我所用?”

左相管夷吾接言上奏道:“入齊士子衆多,不勝枚舉,臣薦五子與君,以佐君上王霸大業!一爲東郭牙,善心術,觀其禮而知忠僞,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闢死亡,不撓富貴,可職諫官。二爲甯戚,善農田,墾草入邑,闢土聚粟多衆,盡地之利,可職司田。三爲隰朋,善權謀,升降揖讓,進退閒習,辨辭之剛柔,可職大行。四爲王子成父,善兵伐,平原廣牧,車不結轍,士不旋踵,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可職司馬。五爲賓須無,善刑法,決獄折中,不殺不辜,不誣無罪,可職司理。”

齊公姜小白頻頻點頭,贊日:“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得之諸衆輔佐寡人,何愁大業不成!”

待其說罷,近侍開方亦參拜道:“微臣亦薦三人予君,首爲易牙,善廚事,精於煎熬燔炙,請爲膳夫。次爲豎刁,善禮典,極盡禮樂刑政之能,請爲肆師。再者常之巫,善方術,審於死生,能去苛病,請爲神士。藉此三人,望君錄用!”

隨其音落,右相鮑叔牙出而諫道:“此皆惑衆之能,望君慎用!”

近侍開方回首躬身拜道:“衆大臣所慮者,國之大事也,薦子亦需經天緯地之才,小子無能與享!而我所思者,乃君之寢食出行也,薦人需細於宮闈瑣事,自然入不得衆大臣法眼!”

待其言罷,齊公姜小白笑言道:“開方之言是也!朝前大事亟仰衆卿大夫出謀劃策,宮闈之事且由開方一衆善從,兩不耽誤豈非更好?衆卿所薦之人,着即盡能任事,可也!”說罷,即告退朝,轉身行去。

君意如此,衆人只得應言行事,自此齊勢蒸蒸日上。

話分兩頭,還觀諸侯,宋室新君御說文而有才,即位之初應齊北杏會盟,爲之宋室博得片刻安寧,得以攏聚民心穩固君位,及今大權在握,自是不甘沉淪,屈居齊人之下,勢必永無出頭之日,唯有與齊一爭,方可破囚而生,一償胸中壯志。

然謂齊之強,宋公御說亦不敢輕言取勝,如得脅齊列案和談,與其平起平坐即爲事成,則制霸有時也!

行則險,成而諸濟,不行則廢,無有起時!思忖再三,宋公御說終下決心,背北杏之盟,脫齊協管,暨成大業。

春二月,宋室背盟檄文習傳中原,猶如一聲春雷,開啓全年兵爭新篇章,當先反應者便是東境齊室,尊爲北杏盟主,盟邦棄誓悔約,可謂顏面無存,齊公姜小白怒責其離經叛道之舉,是以當即行朝,商討伐宋事宜。

廟堂之上,齊公姜小白扶膝前傾,厲目環視羣臣,立意伐宋勢在必行,是以不問可否,末了直言問道:“我欲伐宋,何策可行?”

司馬王子成父入仕不久,亟待立功以呈君,當即請言道:“末將不才,願請一軍入宋,一戰而下商丘!”

齊公姜小白驟然起身,即欲拜將斥師定期伐宋,左相管夷吾出而諫道:“師出伐宋,事非兒戲也,還請三思而行!時下民居無定,民心未安,甲兵勿修,卒伍不足,治內者未具,爲外者未備,以今時之齊力,難以爲一戰下宋,至多逼其與我談和,如此降尊委人,於我大不益也!顏面受損事小,毀邦國大計事大,爲君者切不可意氣用事,望君稍加剋制隱忍,冀齊崛起之時,何愁今日之怨不得出!”

聞言,齊公姜小白慍色峻言道:“勿得多言,君之無顏,則國之無顏,何以制事於諸侯?伐宋之事,勿得再論,再欲諫我,便非齊臣!”說罷,拂袖轉身,背對衆臣。

君言若此,左相管夷吾無奈只得悻悻而退,衆臣亦無言,右相鮑叔牙隨之進言道:“君上明鑑,管子並非妄言,伐宋事非小可,亟當從長計議,非欲出兵,臣則有言,望君納從!”

齊公姜小白一動不動負手無語,右相鮑叔牙續言道:“宋勢稍遜於我,勝我雖不可得,然御我則無難,籍齊一己之力伐之,必是爲一場惡戰,即便勝之,亦將損兵折將大損國力,而濟諸侯坐得其成,則見一消一漲間,齊勢不再,制霸難矣!臣意,弱我強鄰之舉不可爲,伐宋亦非我君一人之事,北杏盟尊王攘夷,宋室背盟是爲蔑王逆周,首當請師於周,繼而更邀諸侯聯軍共伐之,似此方爲萬全之策!”

聞之此言,齊公姜小白隨即轉身,振臂呼日:“如此方爲我大齊之臣,衆卿皆當扈從仿效,即依鮑相之言,遣使出訪諸侯,邀衆合力伐宋!”

謂君有言,衆臣受命而出,大行隰朋職事起行,首入洛邑覲見周王。

周王姬胡齊依禮召見,入至王畿大殿之上,大行隰朋謂上禮拜獻言道:“外臣使見,叩請我王,茲有宋逆犯上作亂,亟請我王主事,出師伐叛!”

觀其氣宇不凡,周王姬胡齊悅道:“齊使入周,寡人喜不自勝,暨爲除逆護周而來,敢不效從?鑑此本當御駕親征,奈何先君新亡,寡人國喪在身,不便遠行,權由單伯代我,赴會諸侯以討不臣!”

單伯姬晉聞言行出,拱手領命。

周王姬胡齊微微頷首,笑顏復望大行隰朋,謹待回言。

大喪之期,不避烽火,其言若此,夫復何求?大行隰朋當即叩首謝日:“吾王大”

事成,兩相愉悅,周王姬胡齊當即詔命宴請齊使。大行隰朋執拗不過,只得暫緩離周,應言赴會。是夜,鶯歌燕語,歡樂無限。

歲前,先王姬佗因之病重仙逝,諡號莊王,在位時期,平定王子克之亂,並與齊國聯姻,可謂盡心爲周矣!

爲人臣子,即已入得洛邑,怎着亦得往祭奠一番,至離洛之時,大行隰朋依禮置備香火紙燭,獨行前往憑弔。

後爲周王姬胡齊知曉,大讚其知書達禮,即着單伯姬晉攜師出征。

閒話少敘,且說大行隰朋出得洛邑王畿,繼又東向行使陳、曹兩邦,呈請諸侯聯軍伐宋,衆見王師領頭,又不敢逆齊之意,是以皆言允許出兵。

使命達成,大行隰朋還邦覆命,齊公姜小白大讚其冠勇才絕,隨即着王子成父爲將,領師出征。

春三月,聯軍彙集石門,擁周齊陳曹四邦之兵,共計三萬餘,行祀祭旗,誓師伐宋。

王師在前,齊室不敢尊大,遂尊單伯姬晉爲聯軍主帥,隨其一聲令下,聯軍踏上征途,浩浩蕩蕩開赴宋境。

聯軍蜂蛹而至,不日兵臨宿城。戰報傳至商丘,宋公御說自知無法與之正面匹敵,遂斥令宿城駐軍堅守待援,進而親領兩萬精兵速往增援。

齊將王子成父少年老成,觀之宿城守軍不過數千之衆,以衆擊寡輕易可下,而待宋室援兵趕至,戰則難矣,遂直入中軍大帳,仗劍叩拜道:“宋軍無防,敢請速戰,齊軍願爲先鋒!”

聯軍舉事,自難同心,於之此時亦不例外,單伯姬晉寄意周室孱弱,僅餘手頭萬餘精兵,還需外防狄狨,內防諸侯,萬不可於此葬送,是以和言相拒道:“將軍莫慌,敵情不明,不宜妄動,且長途行軍至此,三軍亟待休整,待我察清宿城防務過後,再行出兵不遲!”

斟其所言,皆爲實情,且其爲聯軍主帥,亟令如此,齊將王子城父不敢公然違抗,謂其貽誤戰機,亦只得忍氣吞聲。

及至次日,眼見宋之援軍現身,齊將王子城父又謂單伯姬晉請命道:“宋室援軍趕至,切不可使之會師宿城,我當斥師隱伏於道截殺,若得擊潰敵師援軍,餘之宿城守軍不足爲慮,一戰可下也!”

單伯姬晉無意出戰,遂託言道:“援軍不知幾何,冒然出兵恐陷於危難,且先觀察觀察!”

及聞此言,齊將王子城父遂知其無意出兵,乃棄周師於不顧,轉而請成於陳曹兩軍。

而見周師未動,陳曹亦不敢輕出,齊將王子城父衝冠而出,仰天嘆日:“豎子無謀,不可共事!”說罷,即引齊師起營還朝。

見之齊軍退走,單伯姬晉更是無意出戰,又因未得齊公君命,不好私自毀約退兵,只得集陳曹兩軍離城落營,與之宋軍遙遙相望。

如此一連數日,宋公御說已知戰無起時矣,心中所謀已成一半,遂一卷信簡遞至周師大營,邀其和談罷兵。

單伯姬晉獲書大喜,若得依此與之和談,亟可堂而皇之退兵,可免留此駐軍空耗糧餉,與之齊公亦有所交代,是以當即應其和談之請。

豎日,兩君落案城前,互施禮畢,單伯當先言道:“宋君何敢行逆周之舉,今招聯軍侵境,可知錯矣?”

宋公御說拱手敬天,禮言道:“寡人崇周之心,天地可鑑,從無逆周之意,皆乃齊候片面之言也!”

單伯姬晉嘆日:“也罷,只得罷兵歇戰,即爲仁主,望之日後多助周也!”

宋公御說回日:“忠君之事,職臣之能,幸爲君故,豈敢言助!”

單伯姬晉轉顏憂色日:“宋君此般駁齊,怕是終難善了,可想過今後如何與齊共處!”

宋公御說接言果斷回日:“寡人是爲周臣,只知事周盡職,不知如何事齊!如其好生待我,我必恭敬禮回,如其釁事欺我,我必睚眥以報!也望單伯還朝王前美言,助我聲勢!”

單伯姬晉拱手謙辭道:“老臣自當盡力!”

隨言之,宋公御說取過和約,兩兩署名罷,進而各自還營。

午時過後,單伯姬晉領軍往西徐徐退去,聯軍伐宋至此落幕。

還說齊將王子城父還朝述職,齊公姜小白聞之周師縱敵誤戰,亟欲揮師西出懲但又周,得之右相鮑叔牙出而諫阻,但聞其言道:“起事之時,左相曾有戒言,民居無定,民心未安,甲兵勿修,卒伍不足,治內者未具,爲外者未備,不可強出制事諸侯,君之不明,何以罪人乎?”

爲其一習話語數落,齊公姜小白氣焰稍有收斂,拂袖落座鬱鬱不平道:“出而不得,入而無尊,寡人如何臣前爲君,如何世間爲人,更何談霸業!”

右相鮑叔牙犯顏直諫道:“大揆度儀,若覺臥,若晦明,君當淵色以自詰,靜默以審慮,依賢能之才,納仁良之策,如此方爲正途也!”

聞之右相此番嚴厲說教,齊公姜小白已然知錯,然又羞於認錯,遂轉面望向左相管夷吾,問曰:“寡人慾修政以干時於天下,安始而可?”

左相管夷吾執言對曰:“始於愛民也!”君臣論戰,及此而始。

“愛民之道奈何?”

“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連以事,相及以祿,則民相親矣。放舊罪,修舊宗,立無後,則民殖矣。省刑罰,薄賦斂,則民富矣。鄉建賢士,使教於國,則民有禮矣。出令不改,則民正矣。此謂愛民之道也。”

“民富而以親,則可以使之乎?”

“循法使民,則無不可!舉財長工,以止民用;陳力尚賢,以勸民知;加刑無苛,以濟百姓。行之無私,則足以容衆矣;出言必信,則令不窮矣!”

“民居即定,吾欲從事於天下諸侯,亟可乎?”

“未可!民心尚未安於吾也!”

“安之奈何?”

“修舊法,擇其善者,舉而嚴用之;慈於民,予無財,寬政役,敬百姓,則國富而民安矣。”

“民安矣,亟可乎?”

“未可!制霸諸侯,武事不可避,君若欲正卒伍,修甲兵,則大國諸侯亦將正卒伍,修甲兵;君若有徵戰之事,則小國諸侯之臣有守圉之備矣,如則難以速得天下!”

“爲之奈何?”

“公欲速得天下,則當事有所隱,而政有所寓。作內政而寓軍令焉。爲高子之裡,爲國子之裡,爲公里,三分齊國,以爲三軍。擇其賢民,使爲里君。鄉有行伍,卒長則其制令,且以田獵,因以賞罰,則百姓通於軍事矣。”

“善也!可有詳策耶!”

“制五家以爲軌,軌爲之長;十軌爲裡,裡有司;四里爲連,連爲之長;十連爲鄉,鄉有良人,以爲軍令。是故五家爲軌,五人爲伍,軌長率之。十軌爲裡,故五十人爲小戎,裡有司率之。四里爲連,故二百人爲卒,連長率之。十連爲鄉,故二千人爲旅,鄉良人率之。五鄉一師,故萬人一軍,五鄉之師率之。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國子之鼓。春以田,曰蒐,振旅。秋以田,曰獼,治兵。是故卒伍政定於裡,軍旅政定於郊。內教既成,令不得遷徙。故卒伍之人,人與人相保,家與家相愛,少相居,長相遊,祭祀相福,死喪相恤,禍福相憂,居處相樂,行作相和,哭泣相哀。是故夜戰其聲相聞,足以無亂;晝戰其目相見,足以相識;歡欣足以相死,是故以守則固,以戰則勝。君有此教士三萬人,以橫行於天下,誅無道,以定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圉也。”

“若得卒伍定矣,亟可從事於諸侯乎?”

“未可!若軍令則吾既寄諸內政矣,夫齊國寡甲兵,吾欲輕重罪而移之於甲兵!”

“何法可依?”

“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脅、二戟,輕罪入蘭、盾、鞈革、二戟,小罪入以金鈞分,宥薄罪入以半鈞,無坐抑而訟獄者,正三禁之而不直,則入一束矢以罰之。美金以鑄戈、劍、矛、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斤、斧、鉏、夷、鋸、欘,試諸木土。”

“既得甲兵大足,可謂從事於諸侯乎?”

“仍未可。治內者未具,爲外者未備,不可出也!”

“內外何治?”

“內則任人唯賢,外則駐使結交,可也!臣意內置五屬於大夫助君理政,可使鮑叔牙爲大諫,王子城父爲將,弦子旗爲理,甯戚爲田,隰朋爲行!外設七大使館監察天下,可職任曹孫宿處楚,商容處宋,季勞處魯,徐開封處衛,偃尚處燕,審友處晉。又遊士八千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資糧,財幣足之,使出周遊於四方,以號召收求天下之賢士。飾玩好,使出周遊於四方,鬻之諸侯,以觀其上下之所貴好,擇其沈亂者而先政之!”

“可也!及得內外皆定,出而可乎?”

“至此仍未可出!鄰國未親吾,以寡敵衆,得不償失也!”

“何以處事?”

“審吾疆場,反其侵地,正其封界;毋受其貨財,而美爲皮弊,以極聘覜於諸侯,以安四鄰,則鄰國親我矣。”

“及此當可出也?”

“可也!”

“出而何所向?”

“南向以魯爲主。反其侵地常、潛,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河有陼,綱山於有牢;西向以衛爲主。反其侵地吉臺、原、姑與柒裡,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有陼,綱山於有牢;北向以燕爲主,反其侵地柴夫、吠狗。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有陼,綱山於有牢!屆時,四鄰大親,既反其侵地,正其封疆,地南至於岱陰,西至於濟,北至於海,東至於紀隨,地方三百六十里,齊得制霸天下矣!”

“期時幾許?”

“三歲治定,四歲教成,五歲即可出兵!”

君臣論畢,宏圖展現,齊公姜小白大喜,贊日管子濟世之才,遂着衆卿依言行事,即見君臣同心,羣策羣力,齊室大治,制霸有期。

此先按下不表,辭轉他地,是年夏六月,自鄭地新鄭傳出一則軼聞,話說新鄭南門突現兩蛇,腹粗堪比櫞木,體長不可丈量,鱗閃銀光,信紅如血,一蛇通體坳黑,一蛇金紋褐黃。一內一外,纏鬥於城門前,嘶信昂首,旅地盤行,貼面絞殺爭鬥刻日之久。至最後,內蛇戰死,外蛇遁入城中。

軼聞傳入魯地,魯公姬同性好趣事,遂問於大夫申亥曰:“巨蛇爭城,猶有妖乎?”

大夫申亥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

聞言,魯公姬同剔厲冷笑道:“寡人謹受教,鄭將易主也!”說罷,即着大夫申亥攜禮前往櫟邑,以期結交流亡鄭君公子突,佈局聯衛抗齊。

自初時謀政失利,公子姬突狼狽出逃櫟邑,天下人事,唯懼大夫祭足也!韜光養晦這許多年,終得大夫祭足於去歲病重離世,朝無忌憚,自然起意復鄭奪位。又見魯室遣使前來交好,藉其撐腰,更助長其發兵新鄭之念,勝可復位掌權,敗可退魯自保,百利而無害。

謀定即行,夏六月初,公子姬突遂集櫟邑駐軍,並這些年所練新軍,合計兩萬餘衆,離櫟開赴新鄭。

還觀鄭室,邊關戰報即如雪花一般飛向新鄭,適值大夫祭足新亡,莊公所遺能臣武將,亦僅剩的大夫原繁一人,其時人老體衰,早已不堪朝政,鄭公姬子嬰一時無人可用。

正值焦急煩悶之時,上卿傅瑕上表請戰,鄭公姬子嬰想也未想,即將新鄭守軍三萬餘,盡皆交fu,只因君位之爭,非是你死便是我活,決無談和之望,朝中亦無人可用,不若縱其出戰,殊死一搏。

再說公子姬突攜軍急馳而來,及至鄭郊大陵,即與上卿傅瑕狹路相逢,忌於敵情不明,兩軍各自落營休整。

凡用兵之道,以計爲首,未戰之時,先料將之賢愚,敵之強弱,兵之衆寡,地之險易,糧之虛實。計料已審,然後出兵,無有不勝,即謂兵法所云:“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

公子姬突久戰沙場深諳兵法,此等淺顯道理豈能不懂,遂利之休整期間,派出暗探數十潛入新鄭,打探上卿傅瑕脾氣秉性並長處短板,勿要詳盡務實。己則親自涉險臨敵探營,以期一戰破敵。

潛伏敵營整夜,及至天明歸來,敵之兵種、多寡、營防、糧草等,皆已摸得一清二楚。至午時,新鄭暗探盡數迴歸,報日:傅瑕者,鄭西穎城人氏,少入大將原繁麾下,南征北戰略有功績,自大夫祭足亡,大將原繁等繼之遲暮隱退,其方得嶄露頭角,爵上卿,職朝大夫,好大喜功性偏激,人前誇誇其談,人後搬弄是非,腹無真才實學,今引軍至此御我,亦只謂鄭子嬰無人可用也!

聞之述畢,公子姬突喜笑顏開,豪言道:“庸才爲將,即擁百萬大軍,又有何慮焉?著我千軍即可,看我今晚破敵!”

以千人之衆戰萬數之敵,衆皆聞所未聞,是以齊言諫道:“險矣!公當深思!”

公子姬突不以爲意,擡手止言道:“無妨!將之無才,營必無備,且其將帳、糧倉、壁壘、營防,吾悉已瞭如指掌,趁其無備,我引千軍殺入,先焚其糧,再執其將,敵必自潰也!”

謂此仍是九死一生,衆人慾待啓言再勸,公子姬突垂首閉目續言道:“彼營之兵,亦爲鄭室將士,暨日後爭霸之用,殲之徒自傷也!本將心意已決,諸位不必再議,着汝等緊守營寨,及至入夜,我引千軍破敵!”

聞之將令,衆人只得緘言,受命而行。

是夜,月黑風高,公子姬突領得一千精兵悄然出營,及至敵營轅門跟前,但聞營中鼾聲一片,無半點大戰將臨之像。

幾點寒光閃過,營前哨衛悶哼一聲同時倒下,伴隨公子姬突大手一揮,兩騎頭前撬開營門,千軍在後徐徐開進,及至此時,敵營將士仍然毫無察覺。

入得營沒,衆皆默言,公子姬突一馬當先領衆徐進,不多時行抵敵營糧倉,隨之千具火把燃起照亮營區,公子姬突當先大吼一聲:“糧倉失火!”言訖,行前投火焚糧,衆將繼之效從。

頃刻間,營區東南角屯糧之所化作一片火海,聞之躁喊聲,上卿傅瑕於睡夢中驚醒,聞報糧倉失火,問及原因,衆皆不知,想道無糧不成軍,眼下滅火救糧方爲要緊,即着三軍全力取水滅火。

一時間,營中號角連連,衆將士各執盆桶,取水奔向火光處,僅留得百餘戟士看守中軍帳。

待至糧倉處,公子姬突正領得本部兵馬佯裝救火,因之同爲鄭軍,衣甲服飾一般無二,慌亂中竟無一人看出異樣。

隨之衆人救火無暇他顧之時,公子姬突領衆悄然撤出,直奔中軍帳。

此刻,上卿傅瑕正於帳中候訊,又聞得帳外人馬躁動,怒而起身,亟欲挑簾外出查視。

突然一柄長劍刺破簾布直抵面前,上卿傅瑕驚而後撤,隨之摔倒在地。

轉眼再看,長劍業已收回,僅留得簾布上一處破洞,公子姬突旋即提劍跨入,冷笑道:“上卿可識得我乎?”

上卿傅瑕擡手指其面,目瞠口哆半晌無言,至最後驚道:“逆子姬突!”

公子姬突瞬時斂言厲語道:“算汝有識,今可死得瞑目矣!”說罷,行前舉劍欲戮。

劍風拭面,寒意侵身,眼看劍將臨頸之時,上卿傅瑕瞬即伏地扣首道:“鄭君在上,謹受微臣一拜!”

公子姬突驚而遲疑道:“此舉何意?”

上卿傅瑕回日:“公子誤會臣矣!臣今領軍至此,即爲迎立公子!”

公子姬突劍指其背日:“子嬰待汝不薄,怎可忍心賣主求榮?”

上卿傅瑕直身拱手回道:“良禽擇木而棲,子嬰無才,隨之難有所爲,怎比得公子雄心壯志,拜君座下,定能成就不世功業!”

公子姬突隨之數聲厲笑,旋即止笑斥日:“本君不收賣主之徒,今日汝可出賣子嬰,他日亦會背棄本君,今日決然留汝不得!”說罷,即又揮劍將斬。

上卿傅瑕懼而叩首,泣日:“念吾並害君之想,敢請舍我一命苟活,吾謹還朝謀弒子嬰,執其首級跪候新鄭城下,以此迎納公子入城!”

公子姬突暗自思道,若得如此,可免鄭軍自相殘殺,保存國力以爭諸侯,其人或可一用,是以應其言日:“汝若一去不回,則當如何?”

上卿傅瑕緊言回道:“鄭室精銳盡在此處,如臣一去不回,公子自行揮師攻城便是!更兼臣之父母妻兒盡在營中,骨肉至親系臣生之所望,公子有何患之!”

公子姬突喝道:“也罷,暫且信汝一回!”說罷,收劍還鞘,執其出帳。

出得帳外,衆將士察覺有變,已將中軍大賬團團包圍,因忌於主將安危,是以未敢攻上,公子姬突遂附耳輕言道:“謂此不用我教罷!”

上卿傅瑕點頭會意,謂衆言日:“子嬰無道,亡君復歸,衆當順從天意,繼我擁立新君!”說罷,即將兵符交付於公子姬突手中。

亟此營中,上卿傅瑕職爵最大,除其別無效從之人,因是有今,莫敢不從,是以陸續拜倒,齊言道:“願隨新君!”

公子姬突遂着本部兵馬,攜衆前往滅火安營,自帶十騎押送上卿傅瑕出營,臨行叮囑道:“謹候佳音!”說罷,縱其離去。

上卿傅瑕策馬疾馳,於路回首十數次,不多時身影消失於黑暗之中。

六月甲子,公子姬突帥師行抵新鄭城下,對其圍而不攻,自下望上揚言道:“許諸三日之期,開城獻降,如若逆意逾期,我必踏之主中進城!”說罷,即令三軍嚴陣以待。

鄭公姬子嬰急忙登城查視,只見敵軍蟻聚城下躍躍欲起,而新鄭守軍僅餘得不過三千之衆,高低立見,勝負即分,一時氣息不暢暈倒在地。

衆人救起擔下城來,將近半個時辰之後,鄭公姬子姬嬰方纔悠悠醒轉,緊隨之又是數口鮮血噴濺而出,衆皆伏地祈請息怒。

調息刻餘,鄭公姬子嬰顫言道:“敵允寡人三期之期,寡人亦準汝等三日之期,如無良策退敵,汝等洗頸就戮罷!”言訖,斥退衆卿。

衆皆惶退,而見上卿傅瑕久立堂中無動,鄭公姬子嬰怒由心生,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罵道:“無能之徒,竟還有臉現身寡人面前,虧得寡人對汝如信任,將之鄭軍盡數付汝,不料汝竟棄軍獨自而還,引敵兵臨城下,今之戰事吃緊,暫不於汝問罪,待之退敵,必將處汝凌遲!”

上卿傅瑕緩步行近,笑言道:“大爭之世,人皆心起爭心,自汝爲君,莊公盛世一去不返,屍就君位,不若許與有爲之人,以鑄烈火乾坤!”說罷,即於袖中取出一柄短刃,不偏不倚直刺入鄭公姬子嬰胸膛。

鄭君姬子嬰生觀其醜惡嘴臉,瞠目結舌口不能語,滿腔怒火隨之汨汨鮮血,順自匕刃宣泄而出,繼之閉目舒息,暗歎生不逢時,忠良盡閉,奸吝齊出,以致錯信小人而遇暗算,可謂是天道輪迴也!掙扎得片刻即告氣絕斃命,後人諡日

不多時,上卿傅瑕滿身血污行出鄭君寢殿,謂衆言日:“子嬰懼敵自斃,有識者,當從某行,開城迎納公子突!”說罷,行將在前,令開城門,繼之伏地跪候。

衆皆面面相覷,事已至此,想再多亦無濟於事,盡隨之跪候城前。

見之此景,公子姬突亦未多想,一聲令下,領軍入城。

來至衆人跟前,公子姬突穆顏謂衆言日:“傅瑕背主棄誓,着斬訖來報!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納我而無二心者,皆許之上大夫之事!”說罷,即於衆前策馬行過,竟如無事一般。

衆甲士隨之將上卿傅瑕擁出,但見其掙扎大呼冤枉,然則衆人無人問津,亦算是惡有惡報矣!

復致朝堂,公子姬突高坐君位,衆臣入而朝賀,唯餘大將原繁不動聲色。

公子姬突望其面嗔言道:“吾今復位爲君,亟願與伯父共事,奈何伯父目無寡人,是爲何故也?初時寡人出,伯父無裏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

大將原繁拱手對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貳如之?苟主社稷,國內之民其誰不爲臣?臣無二心,天之制也。子儀在位十四年矣,而謀召君者,庸非貳乎。莊公之子猶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賂,勸貳而可以濟事,君其若之何?臣聞命矣!”乃祈三尺白綾,自縊而死。

承其遺願,公子姬突未加阻攔,遂其心意而行,後着戟士收之厚葬,鄭室之亂亦由此告一段落。

但看姬突執政,是續莊公之輝傲視諸侯?亦或是就此沉淪盛世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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