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紀子諮齊魯 蔡侯謀陳鄭

齊御北戎一役,轟動中原,諸侯這才拜識齊軍之非凡戰力,齊公姜祿甫更是萬分欣喜,遂於齊都臨淄大排慶功宴,廣邀天下諸侯赴宴。

席間宣讀功祿簿,頌揚齊公豐功偉績,自不必說,主將管至父、連稱亦得論功行賞。

鄭世子姬忽則被拜爲齊室上卿,並獲齊饋贈糧餉千餘石。

然鄭世子心中並無半點喜悅之情。

適時,蒲姑大戰北戎單于攣鞮慕勒,齊公姜祿甫領軍與其激戰僵持不下之時,獲其屬邦派兵增援,方纔得以大獲全勝。

此次大擺慶功宴,齊公姜祿甫爲示好魯室,遂請魯公姬允助其布排諸侯座席次序。

魯公姬允則依周王朝賜立諸侯時間先後,將之齊室屬邦各諸侯座席緊鄰齊公佈置,鄭室因之得立諸侯時間最晚,由是鄭室座席爲其排在諸侯之末。

而鄭世子姬忽則以爲此役之中,擒戎將大良、少良,聚殲戎兵數千,己之功勞無人能及,理當次於齊公而座,遂怒而尋其理論,着其重排次序。

魯公姬允則以周禮對之,言日:“禮之大,功莫可及!”遂婉拒其請。

鄭世子姬忽愈發惱怒,然身在他邦客地,不好僭越行事,只得忍氣吞聲依約赴宴,心中卻已牢記魯公刻薄之言,誓日他日必雪今日之恥!

整個慶宴前半段,鄭世子姬忽末位獨坐默言,把盞自斟悶飲,但見其他諸侯把酒言歡,盡顯喜慶之象,還觀世子嵌入其中猶顯格格不入。

齊公姜祿甫身爲東道主,得衆擁懟相敬,皆已飲至半酣之態,與之寒暄半晌,這才適得閒暇小憩。

望之今日盛況,齊公姜祿甫心中無比概,轉而看見鄭世子獨做遠處自飲,知是招呼不周,責問近侍方知其中原由。

鄭乃齊室得力盟邦,亦爲齊公姜祿甫文霸長策中不可或缺之友邦,而鄭世子姬忽乃鄭公姬寐生長子,來日極有可能繼掌鄭室,此次大戰北戎亦是居功至偉,斷不可慢待於他。

昔日,齊公姜祿甫爲穩固齊鄭同盟,提出過締結姻親之盟,欲將其女文姜許於鄭世子姬忽,然鄭世子以其微末之身,不敢高攀爲由婉拒。而今臨沂關前一戰成名,立下不世奇功,又當一衆諸侯在此,何不趁此促成美事,以定齊鄭世代盟交。

想定即行,齊公姜祿甫起身面朝諸侯百官,平展雙臂示意衆人靜音,而後言道:“助齊破北戎,世侄功不可沒,可謂是英雄出少年,老夫甚是欣慰喜愛,早有認侄半兒之念,今當衆諸侯之面,孤將愛女出嫁與侄,願世侄萬勿推辭!”

聞之齊公姜祿甫言中帶有籲請之意,因是前者入洛覲王之時,初見鄭世子姬忽,嘆其舉止不凡,喜其颯爽英姿,加之齊鄭結交伊始,爲穩固齊鄭同盟,遂有意將長女文姜許與爲妻。

而得鄭世子姬忽直言辭謝,日:“婚配嫁娶重在衡宇相望,齊地離鄭千里之遙,女若嫁我入鄭,舉目無親,孤苦悽怨,豈不苦人哉?吾不敢擔此罪責也!且齊室乃爲中原第一強邦,將女下嫁弱邦鄭室於我,世人必說吾輩趨炎附勢,吾所不願也!詩云人各有偶,齊尊,非吾偶也,吾之禍福榮辱,我自爲之,大國澤下,實是不敢仰止!”

對之強邦齊室主動示好邀請,諸侯莫不暇迎,聞得鄭世子此番徵詞,齊公姜祿甫只道是姬忽年少氣盛,其心欲展鴻鵠之志,不求攀高附強,是以亦未心生妒恨。

而今世子姬忽又於齊地立下不世奇功,且鄭室今日之地位,可比肩齊魯之勢,得以與其盟交,中原大勢即定九成,因是齊公姜祿甫又起聯姻強盟之心,有意將之次女許與爲妻,遂起身謂衆言日:“諸君今日齊聚一廳,是爲周室東遷以來最大盛事,寡人之莫大榮光,今驅殲戎寇得定北境安寧,諸君功不可沒,更有世侄姬忽遠行千里如齊獻策,親領大軍血戰臨沂關斷敵歸途,以身作則扞護周室社稷,寡人甚是欽幕篤愛,諸君共鑑,今將次女許配與侄,望訖納之!”

待其音落,在座諸侯紛紛起身賀喜。

而鄭世子姬忽乃是性情耿直好強之人,加之今日宴飲本就心情不暢,遂起甚直言拒卻,言日:“吾之先已表明心志,鄭之弱邦,不敢攀富寄強,今擊番邦略進尺寸之功,豈敢以此邀迫齊女下嫁於我?且婚配之事,需得父母授命,方敢成事,今父君遠在鄭地,未能徵詢父君之意,吾不敢自作主張,是以齊公美意,恕某難以從命!”說罷,躬身禮退,即日啓程返鄭。

再說齊公姜祿甫,身爲東方強邦之君,於衆禮下請婚,遭之當面駁回,即是聖人亦難保君子傾顏,心中雖有不閱,礙於大喜之日,不便出言責怪,只得強做歡笑,邀衆續飲。

此事過後,齊公姜祿甫於心埋下怨憤,對之鄭室心生芥蒂,齊鄭同盟逾日漸差。

宴過數日,如齊諸侯紛紛返邦,魯公姬允亦引得使團還魯,車架剛入曲阜,即得喜事一莊,乃是其妻文姜爲誕下一子。

文姜者,即是前時齊公意將許入鄭室者,遭至姬忽婉拒,後爲籠絡魯室,遂將之許與魯公姬允爲妻,時至今日,文姜入魯已有三載矣。

魯公姬允喜得貴子,自是不勝欣喜,爲其命名即成首要之事,遂問詢於申繻,言日:“名隨一生,不可胡亂爲之,上卿飽學鴻儒,爲孤思之,此子當取何名耶?”

上卿申繻對曰:“取名之法有五,一爲信、二爲義、三爲象、四爲假、五爲類。以名生是爲信,以德命是爲義,以類命是爲象,取於物是爲假,取於父是爲類。忌取之名有六,忌以國號爲民,忌以官職爲名,忌以山川爲名,忌以隱疾爲名,忌以畜牲爲名,忌以器幣爲名。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故以國號爲名則廢宗,以官爲名則廢職,以山川爲名則廢主,以畜牲爲名則廢祀,以器幣爲名則廢禮。昔日,晉因僖侯而廢司徒,宋因武公而廢司空,我因先君獻、武而廢具、熬二山,是以公器大物不可爲名也!”

聞其所言,魯公姬允思之良久,而後謂其言道:“此子生辰干支,與孤同爲乙亥,命之曰同,上卿以爲可否?”

上卿申繻回道:“甚好!”

名已取得,魯公姬允心中大悅,即行前往後苑告知文姜。

文姜懷抱稚嬰,聞得愛子之名,言道:“驥子臨凡,九州同風!佳名也。”

言罷,二人相依相偎相偎,笑顏端詳懷中幼子,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自從流放羽父三族後,魯公姬允性情大變,對之衆人皆存猜忌之心,忠奸不辯幾至半瘋之境,已無心力打理朝政,軍政大事皆由文姜操持主辦,從後爲其出謀劃策。

文姜入魯三年,憑藉其特殊身份,以及高超政治才幹,遊走於諸侯列國之間,或結盟,或退兵,爲魯謀取利益,使得魯室實力大增,步入豪強之列,深受魯室臣民擁戴。

魯公姬允亦因此對文姜甚是愛慕,而今文姜又爲其誕下公子同,魯公姬允遂令大行官,以太子降生之禮舉宴,接以大牢,卜士負之,士妻食之,遍邀屬邑盟邦諸侯,赴魯參加慶典。

入魯諸侯皆爲應邀而往,而紀侯姜無啓則是不請自到,大喜之日,來者皆是客,魯公姬允亦未問其緣故,着人爲其安置館舍,邀其共襄盛舉。

慶典過後,諸侯各自起行離魯,紀侯姜無啓則是久居館舍,並無返邦之意,尋得一日突入魯公姬允府邸,當其面哭訴道:“祈請魯公援手救我命乎!”

魯公姬允聞言驚惶失色,回問道:“紀候何出此言耶?”

紀候姜無啓止泣答日:“歲前,鄭齊盟而伐我,幾覆紀室社稷,寡人迫於無奈,只得開城獻降,着齊軍則以肅亂爲名入駐紀城,寡人爲之謹小慎微,只恐一日齊軍復起,奪我百年基業,世將再無紀室之名也!”

魯公姬允憑言慰道:“紀侯多慮也!齊公素以仁義著稱,汝若安分守己,定不致亡邦滅族!”

聞言,紀侯姜無啓復泣言日:“利劍橫頸,終難善了,寡人此番還紀,恐是再無面君之日矣!”

見其如是說法,魯公姬允亦不好一味推脫,遂問道:“汝需寡人如何相助耶?”

紀侯姜無啓拂袖拭淚,轉而拱手回道:“入魯之前,寡人盡已謀劃妥當,退戎慶功宴上,齊魯連姻不成,盟邦關係亦因此生出裂痕,未得數日,鄭世子姬忽便領的本部三千鄭甲離紀還邦,城內僅剩得千餘齊卒駐守,寡人亦因此便得以離紀入魯,只盼魯公引得一軍向紀,寡人與之裡應外合,千數齊兵刻日即可攻破,而後合兵一處固守紀城,即便遇齊引軍反撲我亦無優,旬日之間齊軍必退!”

魯公姬允垂頭忖量,謂其言道:“邦國爭戰,事關社稷,切不可草率行事,且請紀候驛館暫歇,容孤三思之後,再做答覆!”說罷,便着人護送紀候姜無啓回驛館。

待其走後,魯公姬允亦轉身行往後苑。

不多時,魯公姬允來至文姜臥房,只見其兩眼空洞無神,神緒煩悶行至茶案處座下,繼而搖頭嘆息一陣。

文姜觀之氣氛不對,遂將懷中太子同,交由侍女帶下照料,行至魯公身側座定,擡手稍加拂理衣衫,謂之問道:“夫君愁眉不展,是爲何事憂心耶?”

聞其所問,魯公姬允中斷思緒,隨即凝神擡首回到:“終是蠻不過夫人也!方纔紀候姜無啓前來拜府,告求寡人出兵,助其護邦擊齊,因是夫人故土,未敢輕易應允,然紀乃寡人屬邦,直言拒又恐失卻民心,致使寡人左右爲難,還盼夫人爲我解之!”

待其說罷,文姜拂袖遮面莞爾一笑,回言道:“些許小事,竟擾得夫君如此心神不寧!”

魯公姬允聞言寬心大半,盡解愁容笑言道:“願聞夫人高論!”

文姜斂顏續言道:“首說,齊魯勢均力敵,皆爲當世諸侯列強,加之齊室新近大敗北戎,兵鋒正盛,此時與其交兵,必是兩敗俱傷!再者,時值春秋亂世,諸侯爭相稱霸,友鄰盟邦更是至關重要!眼下,秦室漠北崛起,楚室南疆稱雄,晉室北境獨大,衛宋陳蔡周,抱團據守中原,餘得鄭齊魯三足鼎立天下,而今爲紀與齊決裂,勢如鼎失一足,可致天下傾覆,夫君且言,此爲魯之所需耶?”

魯公姬允急言回道:“這天下大勢,爲夫人剖析得如此透徹,寡人豈能不明其中利害相關,只是紀乃魯室屬地,吾之北境屏障,今爲他族所侵佔,寡人弗能無視?”

文姜撫其掌,輕言慰道:“齊雖入紀,但未傾覆其社稷,可知其心存忌魯之意,是以只需齊魯盟約尚在,紀室可保社稷無憂!再輔以宣告諸侯,言請天子做主,說解齊紀怨憎,即可穩萬民之心,夫君以爲可否?”

魯公姬允聞言大喜,笑顏輕擁文姜入懷,贊日:“夫人秀外慧中,得之夫人,寡人幸甚!魯室幸甚!”

說罷,二人相依相偎,雙手緊握一起,幸福之情溢於言表,無不羨煞旁人也。

次日,魯公姬允即着侍者前往驛管,傳言告知紀候姜無啓,太子同臨世,乃大喜之日,不便起兵造殺孽,但願以魯室之名,恭請天子爲其主持公道,以邦交之道,化解紀室危機。

聞得侍者一番通稟,紀候姜無啓知其不會出兵相助矣,思道求人不如求己,欲以一己之力,與齊逶迤周旋,求保紀室社稷殘存,遂當即辭別侍者,引衆驅車還邦去也。

而在紀候姜無啓離魯不到數日,魯南陳室公子陳躍又至魯地,密會魯公姬允,求其出兵助己復取君位,許以錢糧無數,兼送城池數座。

開出條件不可謂不豐厚,然魯公姬允早已失卻殺伐爭世之心,藉由婉拒公子陳躍所請,爲免惹禍上身,當即着人禮送公子陳躍出境。

出得曲阜,公子陳躍登高南望,陳地山川盡收眼底,隨即大喊道:“竊賊居室,天理何在!”

說罷,公子陳躍跪地大哭。

公子陳林、陳杵臼與之同行,二人費盡周折將其從陳室廟堂解救出來,欲借魯室之力剪除逆賊陳佗,不料至此碰壁而返。

見得公子陳躍跪地悲慟,公子陳林上前安撫道:“兄長不必悲望,入此求事不成,吾等再尋他法便是!”

公子陳杵臼立其後,亦隨言道:“是也!魯人不願助我,我等自行其事便是,但請兄長許我本部族丁兩千,三日內,我必斬殺逆賊陳佗,獻其首級於麾下!”

公子陳躍垂首跪地,單舉一臂止其言,沉聲回道:“不可莽撞!此時還陳,我等必死無疑!”

公子陳杵臼聞言怒震雙臂,轉身默言。

公子陳林則上前一步,躬身問道:“如兄所言,當下吾等該當何往?”

公子陳躍單臂撐膝緩慢其身,繼而轉身謂對二人言道:“吾等先往蔡地一行,伺機尋我孃舅相助!”

聞得此言,公子陳杵臼急而跨進一步,憤詫道:“逆賊陳佗亦是蔡室朗婿,兄長何能斷言蔡室助我不住賊耶?”

公子陳躍默思片刻,而後回道:“林弟所言不無道理,因是我思之,吾等兵分兩路,吾去蔡地求助,林弟與臼弟返陳,籌謀除逆!如此,即便我赴蔡地失利,還可期盼二弟事成!”

公子陳林續其言道:“我意亦是如此!”

公子陳杵臼則直言反問道:“逆賊陳佗對我等恨之入骨,我兄弟二人如此回陳豈有命活?”

公子陳躍回道:“此事吾卻未曾謀劃,確係我之思考不周,如若不行,汝等先往鄭地一避!”

見言,公子陳林拱手言道:“此事無需兄長憂心,吾自有謀劃,只是蔡地一行,兇險萬分,兄長還當珍重!”

說罷,三人互挽手臂,皆道一聲保重,隨即下山翻身上馬,齊望南疆目光堅毅。

古嶺黃沙之中,三騎絕塵望南馳去,行至濟水北側岸邊,三人就此分道,公子陳林並公子陳杵臼行陸路,策馬繞道奔赴宛丘,公子陳躍則棄馬行水路,爲求避過官道盤查,偷過陳境,密赴蔡地。

且說公子陳躍,自濟水上得渡船,便寄座船倉,可惜兩岸山水美景,未曾出倉一觀。

渡船順流直下,漂流三日漸入蔡地,公子陳躍於平輿渡口下船,轉乘軺車。

又于山林小道顛簸一日,這才輾轉抵達新蔡,念及魯地所商,公子陳林並未急於求見蔡候,而是轉道先行進見姨母蔡毓。

車至府前,經通報進得府來,公子陳躍先行三跪尊長之禮。

蔡毓數年未見其侄,今見其落魄至此,甚是心疼,趕忙命人看座讓茶。

公子陳躍接過茶來,一行熱淚奪眶而出,言道:“侄兒命在旦夕,姨母救我也!”

蔡毓見其哭得肝腸寸斷,似是受到莫大委屈,心生憐憫之心,謂之回道:“吾侄既入蔡地,吾必保汝周全,但有難處,可訴與我知,吾必爲汝做主!”

公子陳躍拱手謝過,繼而言道:“吾之叔父陳佗,弒君犯上之輩,想必姨母有所耳聞,將謀囚禁於氏族祠堂,月前得宗弟搭救,方纔得以逃脫魔掌,逆賊陳佗隨即頒下海捕文書,天地之大竟無侄兒容身之所!”

蔡毓安撫道:“吾侄勿怕,此乃蔡地,非是陳佗想來即來,想走即走之所!”

聞言,公子陳躍跪地三叩首,謝日:“姨母大恩,侄兒萬死難報!”

見此,蔡毓連連叫其免禮,着人上前相扶。

公子陳躍久困於陳,飢寒交迫而致體弱多病,加之千里奔波,體力早已透支,未待直起腰身,便是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蔡毓隨即令人扶下休息,差遣親信隨從踏前照料,並請良醫生爲其醫治。

再說公子陳林並公子陳杵臼回至陳地,來至太康城尋求蔽護。

太康城守令陳熠多受桓公陳鮑恩典,且爲太子陳免擁護者,聞得先君、太子接連爲逆賊陳佗所害,本欲起兵赴宛丘斬殺國賊,奈何兵微將寡爲下屬勸阻。

今聞先君遺孤至此避禍,太康城守令陳熠親領隨從前往相迎,後將二位讓居府中。

數日來,三人常聚一處,商議除賊剔奸除逆之策,幾番爭討辯論下來,還是未得萬全之策。

如此又過得數日,兄弟二人接獲公子陳躍來書,書中所言,除卻對之二人想念之情及問安之語,餘下所言便皆是謀誅陳佗之法。

公子陳躍信中寫道已在蔡地尋得姨母蔡毓蔽護,不日即向蔡候姬封人進言,請其助己誅逆復位,爲配合公子陳躍蔡地行事,請其二弟設法引導陳佗領軍壓赴蔡境,如得成行則事可成半也!

二人閱罷信簡,隨即找來太康守令陳熠商議,要知道陳公陳佗髮妻亦是蔡女,且與蔡侯姬封人交好,若想說動陳公陳佗頒令兵壓蔡境並非易事,需使非常手段方可成事!

太康城守令陳熠行至,公子陳林即將公子陳躍信簡遞至手中。

太康城守令陳熠會意翻看一陣,繼而問道:“二位公子將做如何打算?”

公子陳林直視太康城守令陳熠,緊接其話語回道:“吾等此身乃爲陳佗通緝要犯,於陳地謀事,吾等無計可施,但盼城令指點迷津!”

待其說罷,太康城守令陳熠轉面望向公子陳杵臼,公子陳杵臼會意回道:“城令莫望我也,上陣殺敵吾還尚可,運智鋪謀非吾所長,全憑城令謀劃!”

太康令陳熠行前一步落卷於案,滯目座定轉而沉思。

一柱香過後,太康城守令陳熠還對二人言道:“依着公子躍信簡所求,此事確是不易達成,然亦非無法,需得二位公子受些苦楚!”

聞之此言,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拱手告道:“只求誅邪除暴,遑論生死,城令直言即可!”

聞得此言,太康城守令陳熠趕忙起身託扶二人直腰,繼而屈膝跪地,伏身叩首一氣呵成,謂之兄弟二人言道:“即是如此,恕臣無禮犯上,來日即將二位公子押赴宛丘!”

公子陳林行前扶起太康城守令陳熠,言道:“吾等決非貪生畏死之輩,城令有話不妨直言!”

太康城城令陳熠回道:“逆賊陳佗竊居君位,手握軍政大權,以一城之兵敵舉國之兵,實無勝算,倒是公子躍所提取蔡制陳之策或可一行,但需我等引導陳佗領軍侵入蔡境,而陳蔡交好,輕易難使陳佗對蔡動武,唯有將之二位公子押赴宛丘,詐言棄暗投明,而後獻言公子躍流落蔡地,得其孃舅相助,不日即向陳室用兵,戰火燃及己身,陳佗定難座視不理,唯有如此,方可逼迫陳佗發兵南下侵蔡!”

聞言,公子陳林心中犯疑,問道:“吾等一家之言,陳佗如何能信?”

太康城城令陳熠續言道:“公子無需憂心,此事在下業已謀劃妥當,吾將指使門客百人偷出關外,而後扮作難民入關散佈流言,言日蔡室大軍壓境將伐陳也!如此待得我等抵達宛丘,其邊關戰報亦已送達陳佗手中矣!”

聞得此言,公子陳林心中疑慮盡釋,贊其心賦大才。公子陳杵臼亦是滿面笑容,連道:“好計!好計!”

隨後三人又將行程及路上細節商議一道,直到日暮方散,而後公子陳林著信回覆公子陳躍,將之今日所謀盡訴公子陳躍知曉。

次日,公子陳林及公子陳杵臼換過囚衣,關押於囚車之上,隨之太康城城令陳熠一聲令下,一行百人即向宛丘進發。

緩行三日,跋山涉水百餘里,終抵陳都宛丘,經得府衙通報,太康城城令陳熠獨自押解陳林兄弟二人進殿覲見陳公陳佗。

施過君臣之禮,太康城城令陳熠抱書直言上奏道:“臣於太康城內,擒獲通緝要犯陳林、陳杵臼,經過數日刑訓審問,得知其兄陳躍如今躲藏於蔡地,此乃二人供狀,請君上過目!”

聞之此言,陳公陳佗乃是半信半疑,先君三位公子,逃出宛丘已有數月,雖已頒下海捕文書,但此期間音訊全無,竟爲一城守令輕易擒獲,不由得疑其有詐,遂歷聲問道:“聽聞太康城城令久有反意,今與叛臣同至宛丘,可是合謀欺君耶?”

見言,太康城城令陳熠趕忙拜倒在地,裝作小人姿態,沉着回道:“明君當前,微臣豈敢心生反意,今日押解二人至此,實是響應君上詔令,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望君莫聽小人之言,敬請明察!”

觀其行,聞其言,十足小人姿態,諒其亦無犯上膽量,陳公陳佗戒心隨之稍有緩釋,着其呈上罪臣供狀,隨手翻閱一番,繼而問道:“且說汝是如何擒得二人?”

太康城城令陳熠伏地回道:“回稟君上,其實二人並非爲我所擒,實是二人尋到微臣,言日掌握重要軍情,籲請微臣引之上殿面奏君上!”

聞其此言,陳公陳佗佯怒道:“叛臣所言,豈能信之!”

太康城守令陳熠微擡其頭回道:“君上所言甚是!此二人皆爲君上通緝要犯,微臣自是不會輕信二人,是以當即差人將之二人捆縛關進大獄,繼而將其分開刑訊拷問,知其所言並非妄說,這纔敢將二人押解至都府宛丘!”

待其說罷,陳公陳佗靜默片刻,繼而言道:“寡人姑且信汝之言,宣見叛臣陳林、陳杵臼二人上殿,寡人倒要觀其手握何等重要軍情!”

聞君有命,殿外禁衛甲士應聲前往押解陳林並陳杵臼。

不大功夫,陳林等二人便爲禁衛甲士押解進殿,謁見君王本該行君臣之禮,然陳林二人則是傲立一側,毫無行禮之意,禁衛甲士見此發聲:“跪下!”

雷霆襲耳,卻未想到陳林駁斥道:“爲民所拜者,聖仁之君也,敢問五父可是聖仁之君?”

見其口出忤逆之言,禁衛甲士喝道:“口出狂言!”

音落即要上前按下二人,使用武力強制行將跪禮。陳公陳佗笑言道:“階下之徒,不配與孤談論聖仁之道,汝等有命活至現在,乃在汝聲稱握有重要軍情,若非如此,寡人早將汝等打入死牢矣!”

說罷,陳公陳佗閉目深吸一口氣,繼而緩緩睜開雙眼,續言道:“且聞汝等重要軍情是何說辭?”

待其音落,公子陳杵臼搶言道:“蔡室即要伐陳!”

聞言,陳公陳佗大笑連連,回道:“此等反間之計,着實太過拙劣也!”

見此,公子陳杵臼一臉茫然,側目望向公子陳林,卻見其眼神堅定,神情自若笑對陳公陳佗。

恰在此時,陳公陳佗笑聲未止,忽聞殿外奏道:“邊關急報!”

聞此四字,陳公陳佗笑到一半,突然嘎然而止,隨即着人取得戰報閱之,證實蔡室確有伐陳之意。

閱罷戰報,陳公陳佗面色蠟黃,轉而問道堂下公子陳林:“汝等何以知之?”

公子陳林歪頭笑顏反問道:“五父還當是我等危言聳聽耶?”

對此一問,陳公陳佗亦不做正面回答,言道:“將汝所知,盡數講來!”

公子陳林回道:“上月初旬,吾等三人赴蔡求助,歷盡萬難尋得姨母蔡毓,爲其收留於門下,亦算得一棲息之地,吾等本欲寄居蔡地了此殘生,遠離世事紛爭,奈何吾兄陳躍心有不甘,竟說通蔡候出兵助其爭奪陳室君位,至吾等離蔡之時,蔡候已徵得精兵三萬,趕赴項城集結,不日即向陳境用兵!”

陳公陳佗自知君位來之不正,陳林之輩絕難與之同心,仍舊疑其乘僞行詐,遂接其話語問道:“即有蔡室相助,攻我不備,剩算可達八成,足可取締寡人自嗣君位,而汝之兄弟三人,可爲是情同手足,汝等爲何棄缺兄弟不顧,反倒還陳助我御蔡?”

公子陳沉着回道:“吾等身爲陳室宗親,實不忍睹子民爲外邦屠戮,吾等使命達成,再無遺憾,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陳公陳佗拍案回道:“敬汝二人忠貞仁厚,免之一死,此次跟隨寡人出征伐蔡,勝則汝等榮華富貴,如若有詐,寡人定叫汝等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揮手撤去禁衛甲士,公子陳林二人拱手領命。

而後陳公陳佗頒下君令,整軍三萬,南征蔡室。

十日後,陳室大軍整備妥當,陳公陳佗親自掛帥,領軍南征蔡室,三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陳蔡邊境。

動靜鬧得如此之大,陳蔡之爭一時間傳遍諸侯,蔡候姬封人聞得戰報,乃是滿頭霧水,急詔文武商議對策。

蔡室廟堂之上,蔡候姬封人直言問道:“陳蔡歷來交好,素無嫌隙,今突起大軍數萬伐我,衆卿以爲何意?”

公子姬獻舞出而上奏道:“陳蔡盟好數十載,已是生死之交,今其突起大軍伐我,必是誤會所致,君上可差人執書往問之,澄清誤會自可消弭兵爭!”

蔡候姬封人心中想到亦是如此,是以剛要差人使陳之際,公子陳躍出而拱手奏道:“外臣有言,蔡候明鑑,諸君已忘繻葛兵敗之日乎?容外臣坦言,桓公在世之時,自不會與蔡爲敵,而今乃五父執政,素有親鄭背盟之念,今突犯蔡境,多半乃五父討好鄭室之舉,即或不是如此,正如公子獻舞所言乃誤會所致,蔡候使人前往澄清誤會,或可免得今日兵爭,然陳蔡背道相馳,終是難免一戰!”

公子陳躍寄居蔡已有月餘,蔡候姬封人對其入蔡前因後果,已是清楚瞭然,今日聞得陳軍來犯,遂邀其同來議事。

聞其一番說辭並非無理,蔡候姬封人遂止前念,緊問道:“依卿之意,孤當何爲?”

公子陳躍亦不與其虛委客套,直言回道:“陳蔡實力相近,與之硬拼,只會是兩敗俱傷,領軍出征與爭戰乃爲下謀!”

蔡候續問道:“試問公子上謀爲何?”

公子陳躍回言:“智取當爲上謀!歸根節底,陳蔡兵爭之禍,乃在五父,是以五父不死,蔡室難寧,懇請蔡候以我爲餌,誘殺五父!”

待其說罷,蔡候姬封人短暫思付一陣,繼而言道:“且將詳細道來!”

公子陳躍續言道:“五父伐蔡,原由有二,一爲討好鄭室,二爲取我首級,五父親鄭已是既定事實,無從改變,餘之便可爲我所用,但請蔡候領軍一萬駐守項城,待得五父領軍而至,出城與之交戰一合,佯敗而有,而後以我爲餌請和,邀請赴宴,席間設計殺之!”

聞言,蔡候姬封人嘆息一聲,輕輕點頭,回言道:“公子所言,或爲當下唯一可行之法,且試行之!”

說罷,蔡候姬封人即又與衆卿討論近兩個時辰,將之行謀大略商定,而後頒下君令,着各部依計而行,不得有誤。

金秋九月下旬日,陳蔡兩軍會於項城,兩軍各自擺開陣勢,攻方指城而望,防方臨城據守。

陳蔡二君想望各自立於陣前遙遙相望,蔡候姬封人至此仍不願與其一戰,欲待上前問其伐蔡原由,以期釋解誤會止戈罷兵。

而在蔡候姬封人催馬前行之際,公子陳林轉項朝其兄弟公子陳杵臼使個眼色,公子陳杵臼見狀瞬時會意,隨即順手提弓高舉過頂,反手取箭上弓射向蔡候姬封人。

利箭不偏不倚落在蔡候姬封人身前,其跨下戰馬守此驚嚇連退數步,耳聞得敵陣公子陳杵臼喊道:“休得再往前行,莫道本將長弓無情!”

聞到此言,蔡候姬封人自知此戰無可避免,遂於原地拔劍號令全軍,隨之長劍緩緩平行前指,其身後將士受命發力,一齊衝出陣來。

陳公陳佗見敵發動攻勢,猛然抽出長劍,轉身提劍後揚,望之身後諸將一眼,隨即揮劍前指,感到一聲:“殺!”

其身將士亦如潮水般涌出,轉眼間,兩軍便已纏鬥一處。

而戰得一柱香盡,蔡候姬封人即令鳴軍退兵,領軍退居項城。

陳公陳佗眼見得勝利在望,不料蔡軍退守項城。

項城雖小,而有蔡軍萬餘把守,亦非一時可破。

是以陳公陳佗亦令收軍回城,以便重新調配兵卒器械,以便來日強取項城。

一夜無話,時至次日巳時,陳公陳佗領軍兵臨城下,方要下令攻城,只見城門開起,蔡軍俾將持節而來。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陳公陳佗敕令全軍戒備。

不多時,蔡軍俾將行至跟前,聞其言道:“陳公大軍臨城,吾君自知不敵,特使末將前來求和,請君陣前座論品茗,望君首肯!”

說罷,蔡軍俾將側身揮臂,一簇侍者端出桌案茶具,擺於戰陣中央。

見此,陳公陳佗思道,項城已是囊中之物,諒其亦無法再掀風浪,若可不戰而屈人之兵,亦算美事一莊,且與他談上一談。

由是陳公陳佗下令全軍後退五百步待命,繼而落馬踏步走向茶案,負手迎城挽拂披風,按劍落座閉目靜待。

不過多時,蔡候姬封人解下戰甲,一身素服獨自出得城來,瞭視矩步行至茶案前,迎將陳公對案落座。

蔡候姬封人輕拂身上塵土,繼而抱拳置腹言道:“陳蔡兄弟之盟,互通連理,曾數度聯軍伐外,不期今日疆場對決,真乃造化弄人也!”

說罷,蔡候姬封人垂頭嘆息一聲,陳公陳佗垂頭閉目回道:“寡人亦不想與公爲敵,奈何蔡君收納陳室叛臣,欲兵侵陳地,寡人也是不得以而爲之!”

聞言,蔡候姬封人擡頭直視陳公,回言道:“陳公所指叛臣可是公子陳躍,寡人不知其所犯何罪,今其逃難至蔡,寡人身爲其舅,護之理所當然,即便躍侄於陳犯下大過,今其置身於蔡,亦於陳無害矣,陳公何必咄咄逼人耶?”

待其說罷,陳公陳佗亦擡頭直視蔡候回道:“逆臣陳躍,不論置身何地,終是寡人心腹大患,或拘或殺,終爲寡人言之爲算,望君莫讓寡人爲難!”

聞其此言,蔡候姬封人放聲一陣大笑,繼而輕言問道:“爲續盟交,敢問陳公今日可否就此退兵?”

陳公陳佗鎮靜回言道:“未達寡人所求,斷難退兵!”

蔡公姬封人拂袖淡言問道:“公欲求何?”

陳公陳佗正襟危坐,按劍言道:“囚賊陳躍還陳,取項邑充我軍資,達此兩條,寡人即行退軍!”

蔡候姬封人展顏淡笑直視陳公陳佗,須臾應道:“即是如此,便如陳公之意!”

說罷,蔡候姬封人伸手提壺,滿斟兩盞清茶,繼而舉杯邀其共飲。

陳公陳佗想道一戰除卻心腹大患,又得項邑闊地數十里,心中甚是歡欣,遂附盞一飲而盡。

蔡候姬封人托杯置腹,望其飲盡盞中清茶,繼而側身望城頭,托杯祭茶於地,言道:“今日一別,來生再會!”說罷,蔡候姬封人置杯於案雙手撫膝,垂首閉目不在言語。

陳公陳佗聞得此言,以爲蔡候乃是不捨項城而感慨,是以並未在意,當其再望城門之時,公子陳手託一精緻木匣,獨出項城向其走來。

陳公陳佗目不轉睛緊盯公子陳躍,待其行至案邊,方纔收回目光。

公子陳躍亦不與二人搭話,將手中木匣擺放於茶案中央,並將其打來朝向陳公陳佗,即而後退一步立於一側。

陳公陳佗觀之匣中所盛乃是項城令印,方要伸手去取,聞得蔡候姬封人言道:“一路好走!”

聞得此言,陳公陳佗知其有詐,怒而問道:“汝等欲將何謀?”

而蔡候姬封人仍舊垂首閉目再未有言,到是公子陳躍立身一旁陣陣大笑。

陳公陳佗心知不妙,欲待抽出長劍斬殺二人,頓覺胸中血氣翻涌,猴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繼而是視覺恍惚頭疼欲裂,想要取劍已是奢求,此時方知茶中有毒。

見此,公子陳躍收聲止笑,行至陳公陳佗身邊,取其配劍在手,謂其言道:“叔父當日藥鴆先君竊居君位,可曾想到今日竟會落得同樣下場!”

聞得此言,陳公陳佗開懷慘笑數聲,回道:“陳室交與汝手,吾可放心去也!”說罷,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即而垂頭氣絕。

公子陳躍緩揚起長劍,言道:“弒君戮侄,天地當誅!”說罷,一道寒光閃過,陳公陳佗首級跌落地上。

見得陳公陳佗遇害,陳軍衆將欲待上前救之,公子陳杵臼大喝道:“助賊者亡,知錯善改者,既往不咎!”

數萬大軍竟然爲其一語喝住。

公子陳躍則提上陳公陳佗首級,行至陣前擲於地上,公子陳林兄弟二人當先下馬,行將上前跪地三叩,齊聲言道:“臣等叩迎新君!”

聞言,公子陳躍厲目望之三軍。

片刻過後,陳室三軍齊聲三呼:“新君千秋!”

聞此,公子陳躍轉身肅顏望向蔡候姬封人,朝其點了下頭以示辭別。

蔡候姬封人端座原處,朝其揮揮手以做迴應。

此時公子陳林牽過一匹戰馬來,兄弟二人翻身上馬,公子陳躍頒下爲君首道詔令,着三軍退兵還陳,數萬大軍受命緩緩離去。

天道輪迴,因果有報,陳公陳佗弒君戮侄,空有一身治國方略,終落得身首異處,埋骨他鄉,後人諡之爲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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