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窗櫺上,好像長途跋涉的旅人慵倦的眼。風彷彿是紫色的,悶悶的透着一絲憂鬱。幾隻雀兒劃過窗前的天空,居然沒有一如既往地歡唱……
屋裡,空蕩蕩的,惟有我。
當然了,春天的週末,有誰會願意獨自守着窗兒,任青春年少的美麗從指縫間溜走?可見,春天是屬於情人的,我現在實在不知道,它是否仍然屬於我和他!
五年了,我曾一直那樣堅信我擁有整個春天,只因爲五年前我們的故事就開始於這樣的春日。在一起走過的日子裡,我們留下了太多的美麗。31樓門前鋪滿銀杏樹葉的小路上攜手信步;未名湖邊的喁喁低語,華表旁那棵雪松下的嬉笑,異鄉溫情的雪夜……他抱着吉他爲我彈唱我們之間的歌——《偏偏喜歡你》,我則傾盡全部心血地爲他寫詩……
曾經,也是在這樣一個融融的春日午後,他溫柔地牽着我的手,深情地凝視着我的眼睛,對我說:“曄兒,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春日北高峰上發現了一塊稀世的遠古青玉。雖然不如世俗的黃金珠寶的豔光回射,可是晶瑩、剔透、典雅而富有靈性。怎麼可以這樣地讓我心疼,讓我愛憐?即便那未經雕琢的棱角常常深深刺入我的手心,我居然也絕不願放手。只因爲我深深知道,失去了,我的一生都不再有意義!”那時候的天藍得深情,雲兒悠悠如心,西子湖的清波脈脈顯漾起柔柔的韻味。春日燕園竟可以那樣的美妙!
曾經,在他十八歲生日的夜晚,略帶微醺裡,他吐露了深藏心底的憂傷往事。而我,淚眼裡,握緊他的手,承諾今後種種,無論多少坎坷、多少險阻,我必與他同在,我的心與我的愛必爲他永遠的支持。我至今清晰地記得他眼裡閃過的淚影在幽暗朦朧的燈光下感染了我每一根纖弱的神經,我幾乎是虔誠地用我全部的生命與愛作了一生的誓底。
可是……唉,往事如夢……不要再想了!我無力地對自己說,並且竭力甩甩頭,想將他的影子從我的腦海裡趕走。戴上耳機,按下放音鍵,耳機裡傳出的還是那首《偏偏喜歡你》,彷彿又見他深情專注的目光,彷彿又聆聽他憂鬱磁性的嗓音……不!不要再想了!我關上隨身聽,牀頭他的相片卻映入眼簾。寬寬的額頭,睿智而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樑,線條鮮明的脣,那麼熟悉,那麼親切,那麼……我閉上限,把頭埋入毯子裡,可那絨絨的毯子上分明閃着他的影子——那是他在去年冬天來臨前怕我夜裡會冷,特意從上海郵寄過來的。牀尾書架上擺着好幾套他爲我選的學習資料和情人節時送我的《馬語者》。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他用獎學金爲我購置的毛外套,指上套的是他在我二十歲生日送的白金戒指……我的生活中似乎處處都是他的影子。我們本來如此相愛的,可是近來他究竟怎麼了?算來已經一個多月了,除了幾封隻字片語,他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變心的前奏!可是,每當室友問起他,我清楚地體會到什麼叫心如刀絞。那是怎樣一種一觸不可收拾的痛楚啊!
後來遠去上海求學的他——曾與我那般靈犀相通的他居然沒有絲毫的感應!說什麼“今後,我要你的生命裡只有歡笑,沒有淚水”,說什麼“你是我今生最終的目標,只要與你共渡,今生便已無憾……”可嘆原就是浮萍相聚,情緣易老!我咬着脣,不想讓淚再次弄溼我的臉頰,走回窗前。
天色忽然暗下來,風捲起塵土飛揚,雨起初飄飄灑灑的,接着便開始密集起來,彷彿織就的一張網,而我就在這樣的網裡掙扎。我想逃避,卻怎麼也逃不開。
唉!我對自己投降。鎖上門,我決定去收發室走一趟。雖然明知道等待我的可能是又一次痛楚的失望,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卻依然執拗要我起身。
孤獨地走過那條長長的泥濘小道,我沒有打傘,長髮全都溼漉漉地貼在臉上帶來絲絲涼意。停在信箱前,我躊躇了,心無端由地抽痛,怕打開的信箱裡沒有我的信,徒留失望,又企盼他的信在裡面急切地等我。那一種矛盾掙扎幾乎將我撕成兩半。而我終於還是要打開它的,不管打開的是不是潘朵拉的魔盒!
信箱裡安靜地躺着三封信,卻沒有一封是他的。第六天了,離我寄給他那封寄託深深思又帶着明顯哀怨的長信已經第六天了,他卻依然杳無音訊。這六天來,每一天都好像一個世紀的漫長。我等待,等待,卻一次次在失望裡心痛,在憂愁裡沉溺。沒有電話,沒有回信,等侯幾乎把我折磨瘋了。可是,我的他,怎麼可以這麼的漠然?難道我已不再是他最在乎的寶貝,最心疼的小天使……淚滑過面頰,與髮梢的雨滴一起滴落下去,我的心在一片望不到邊的海洋裡浮浮沉沉,我掙扎卻無法呼救。咬咬脣,我關上信箱,失望痛楚後是無止境蔓延的絕望。緣盡了,我爲何還要如此苦苦追尋?爲何不可以灑脫地甩甩頭,把一切悲喜憂愁前塵往事都甩到身後?他們不是說“大學的戀愛就是過家家,今天和你,明天可以和他”嗎?他們不是說“現代商品社會,愛情實在是奢侈品”嗎?我爲何不可以……爲何不可以,哪怕淡忘他一點點,少愛他一點點?
我疲倦而機械地往回走,雨更大了,打在臉上似乎有些疼,可是我不在乎!我有什麼好在乎的?當初的他會脫下外套;爲我撐起一片晴空,任雨水溼透他的衣衫,可是現在他還會在意嗎?他若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在乎?本來我就一直在爲他珍重自己……
宿舍樓出現在視野裡,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樓下徘徊着的一個揹着旅行包的熟悉身影。
是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幻覺嗎?我的思緒忽然間陷入了混沌。我呆呆地站在雨裡,望着他一如往昔的溫柔笑顏,一如往昔的黑色深邃的眼睛,我無法思維,無法言語,無法行動。怎麼可能?
他已經衝進雨中,來到我身邊,他一言不發地挽住業氖直郟鹽掖?介芟攏?負跏?有些生氣地皺起眉頭:“瞧瞧,瞧瞧!你怎麼還是一點兒不知道照顧自己?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能讓我不要這麼擔心,這麼擔心?”他脫下外套給我披上,然後把我緊緊摟進他溫暖的懷抱,徒勞地想弄乾我溼漉漉的長髮。他的吻落在我的發鬃額頭,他試圖用手溫來溫暖我冰涼的頰:曄兒,你怎麼這麼傻?好端端的幹嗎?去淋雨?瞧你冰的,着了涼怎麼辦?
……
我終於回過神來,哦,真的是他,剎那間,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幽怨,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拋到九霄雲外。我的眼裡只有他,我的心裡只有他,我把自己更深地埋入他的懷抱,委屈地問:“你爲什麼不給我來信?”與其說我在怨他,不如說其中撤嬌的成分更多些。眼淚又不爭氣地滑下臉頰,可是這一次是因爲我太高興了。
他心疼地捧起我的臉,輕輕地吻去我頰上的淚珠,他的目光專注深情而滿含歉意:對不起,曄兒。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一個多月來,我們學校進行了一場校級辯論賽。我是我們研究生的主辯手。從初賽、複賽、半決賽到決賽,每場都必須查閱很多資料,同隊辯手每晚又得討論很晚,根本抽不出時間。每天回宿舍都是熄了燈以後,給你那幾封短信,全都是我在臨睡前打手電寫的。沒有事先告訴你,是因爲我想等辯論賽有了結果再給你一個驚喜。
三天前的最後決賽,我們隊終於勝了研究生隊,取得了最後的勝利。我原想把獎品和你最喜歡的一大袋真味糖寄來,但是我收到你的信。我真的沒想到我無意的疏忽,帶給你那麼大的傷害。看完信,我知道我必須來北京,我必須到你身邊來,因爲你需要我。所以,曄兒,我來了,趕了週末第一趟赴京的火車來到這兒。我曾經承諾要讓你的生活裡天天只有歡笑,沒有淚水,可是我沒有做到。對不起,曄兒,是我不好,原諒我!
我的淚更加肆無忌憚了,透過淚霧,我凝視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說:“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他釋懷地笑了,從背後的大包裡拿出一隻毛絨絨的白色博士豬:“這是我們的個人獎品,可以和你作個伴。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就拿它代替我作你暫時的出氣筒好了!”
“哈,我什麼時候拿你作出氣筒了?”我吸起嘴,給了他一拳頭。
他笑着握住我的拳頭,嘲弄地挑挑眉。然後他又剝了一顆真味糖,放到我嘴裡:“喜歡嗎?”
“喜歡!”我環住他的腰,他便擁緊我。
雨嬉笑着遠去,風在我們周圍舞蹈。雨過天晴,陽光必定燦爛無比……
真味在我*化開來,濃濃的,醇香的,這豈不就是愛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