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們爲了獲得更多勳章而努力訓練的場面,讓範二感覺特別欣慰,但甘純和孔儀他們這次從天門帶回來的陌刀數量,卻讓範二有些失望。
對範二想要迅速壯大陌刀隊的計劃,四十餘把陌刀無異於杯水車薪。
好在天門與煤山這兩個鐵礦產地與鍊鐵基地,如今已是暢通無阻,這對鋼產量的進一步提供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相信在孔儀等人的努力下,陌刀的產量很快也會得到大幅度提升的。
在此之前,範二已經利用高福利好待遇,將尋陽城的幾乎所有的鐵匠都已收入囊中,他們只用了十餘天的功夫就完成了五百隻馬掌的製造。
當孔儀到達尋陽之後,他們便開始打點形狀,隨後便跟着他到了豫章城外的煤山鍊鐵基地。
豫章方面,在範寧到達尋陽前,也同樣傳來了一個好消息。——由範二繪圖、由雷恩加爾製造出的單筒望遠鏡,終於研製成功了!
範二很快就收到了望遠鏡,並親自組裝起來進行了試驗,而後就向雷恩加爾發出了製作五十個望遠鏡的命令。
他的命令纔剛發佈出去,範寧隨後便到了尋陽。
接待範寧的規模,與上接待甘夫人又有不同。
至少這一次的接待人員中,還包括荊州刺史府原來的幾個屬官,這些人此前便已幾次三番得企圖拜見範二,但無一沒有受到拒絕。
按照疏不間親的原則,範寧自是先敷衍他們,硬着頭皮與他們周旋了小半天,最後纔在範二的攙扶下上了車子。
範二小心地扶他上車,剛要準備退出來關上車門時,卻聽他沙啞着嗓音道,“你也上來吧,我有幾句話問你。”
這是要訓話的節奏啊?
範二有這個自知之明,畢竟範寧不像甘夫人那麼好騙,他肯定不會相信,自己最近鬧出的動靜全部都有範泰撐腰的。
“額......”範二意識到遲早要過着一關,便返身坐入車中,又敲了敲板壁。
車伕老王得了範二的命令,便開始駕車往城門口駛去。
範寧轉頭看向範二,等到後者坐穩之後,便忍不住沉聲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範二一愕,“什麼?”
範寧只得簡單明瞭地追問起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無論是救援荊州還是追殺桓玄,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那個......不敢欺瞞叔祖父,這的確是我的主意。早在兩年前我帶着劉主簿、虎頭他們來豫章時,我便猜到有這麼一天了,我在三江源和煤山所做的一切,您大概也早就有所懷疑了吧?當時之所以建立起貨運隊,想的便是爲這即將到來的亂世做準備的。在亂世之中,咱們手中沒有人、沒有糧食和刀槍,真的是寸步難行啊......”
“哼.......”範寧很想反駁幾句,但又不知怎麼反駁纔好,剛剛纔被撲滅的孫恩之亂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亂世真的已經降臨了!
範二繼續悠悠地說道,“我們一開始就決定好在天門練兵了,這個計劃大概出現在太元二十年的冬天,所以......即便遇到了豫章糧荒這個大好機會,我們也沒有趁機起事。”
豫章的糧荒,對範二而言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收買人心的機會。
如果他們利用了這個機會的話,範寧又該如何自處呢?
不過......
範寧再次“哼”了一聲,又搖頭道,“你們沒有動手,並不只是憐憫我這老頭子的原因吧?實際上是你們沒有鐵器,豫章沒有鐵礦石!”
“是啊,這的確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們爲了得到鐵礦石不得不派人到天門查探。後來江州刺史換成了表叔和桓玄,我們的貨運隊也就無法自由出入大江了,這也使得我們更加堅定了前往天門的決心。而天門的水災,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當日離開豫章時,我便料到了今日的結果,但天門的瘟疫還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的。”範二又繼續侃侃而談。
範寧的臉上多了些慈祥,“你們在瘟疫面前的表現,的確令人驚喜,若是沒有你的話,怕就沒有你那幾個弟弟了。”
範二點了點頭,又苦笑着說道,“也是吉人天相吧?沒有我的話,說不定就不會有這樣一場瘟疫呢?”
範寧只是搖搖頭,他對範二潛臺詞中的“蝴蝶效應”自然是不懂的。
範二卻又繼續道,“在瘟疫面前,我們的力量還是太渺小了,若是晚幾天發現這天花蔓延的話,澧西縣怕就真的是千里無雞鳴了,而且這瘟疫何嘗不能傳到天門、傳到荊州去?我們能救下的幸運的百姓,不過十之一二,但及早得到疫苗的山中野人倒是有五六千人之多。在我的要求下,野人中的十分之一都加入了我的隊伍,他們也是我們隊伍的基石,沒有他們的話,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你只用一千人就敢在江中伏擊桓玄的兩萬大軍?後來又一路追殺他們到武昌?你就沒有想過失敗的結果嗎?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
“前面算是鋌而走險,後來就是不得已而爲之了!正是因爲知道失敗的後果,纔不得不爲之啊!在荊州的戰鬥中,我們收降了三千餘江州兵和雍州兵,如果桓玄不死的話,這些兵永遠都會有異心。更重要的是,桓玄一旦逃回了江州,按照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您和叔父怕是要難逃他手了......”
“原來你早想到了啊!”範寧感嘆了一句,又不解地說道,“可他雖是自殺而死,卻也算是間接死在你手上啊!你謀殺朝廷大員,就沒想過後果嗎?”
“就算沒有孫恩之亂,司馬元顯和劉牢之互相猜忌,他們能夠對江州用兵的可能性也不大。”分析完這個形勢,範二又“哼”了一聲,“司馬元顯不來倒也罷,他只要敢來,就讓他遲不了兜着走。”
範寧搖搖頭,心情沉重地譴責他,“司馬元顯如今畢竟代表的是朝廷,你說這話,實在是......不忠啊!”
範二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叔祖父言重了,你這一年多來,應該將《竹書紀年》全部翻譯出來了吧?”
《竹書紀年》又稱《汲冢書》或《汲冢紀年》,是春秋時晉國和戰國時魏國的史官編撰的一本編年體通史,出土於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是被盜墓賊從魏安釐王的墓中挖出的。
《竹書紀年》所錄與《史記》所述的不單內容不同,三觀亦不同。
《史記》記載的“商朝太甲被伊尹囚禁散年後,伊尹見太甲改過自新,便鄭重的將國家交給他。太甲復位後,沉痛接受教訓,成爲了一個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的聖君。”
《竹書紀年》記載的卻是,“伊尹放逐太甲後,自立爲王,太甲在七年後潛回殺掉篡位的伊尹,並改立伊尹的兒子伊陟和伊奮繼承伊家。”
竹書紀年的諸多記載頗爲特異,與傳統的正史記載不同。五帝紀,關於舜的記載,就跟史記等正史所載的有德之君舜的形象大爲不同。引述如下:“昔堯德衰,爲舜所囚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舜放堯於平陽。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範寧剛翻譯出幾句時已是臉色煞白了,全部翻譯之後便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其主要原因便是這書中記載的內容足以顛覆他的三觀。
要不是他思想比較堅定的話,說不定早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他此時聽到範二笑着提起《竹書紀年》時,只得再次苦笑了起來,“你這是挖好了坑在等我啊?你也太......”
太陰險?
範寧有種被範二算計的覺悟,但他卻生氣不起來。
範二卻繼續搖搖頭,“咱們先撇開《竹書紀年》不說,我就想問叔祖父一句,——咱們需要忠誠於現在的朝廷,可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他們是否需要忠誠於曹魏呢?晉朝的開國之君,豈非十足十的大奸臣?我們爲奸臣的後代盡忠,這不是沒有任何意義嗎?”
“按照你的說法,曹操曹丕父子也是漢朝的奸臣,憑什麼不能反他們呢?而劉邦獲得權位也未必就是合理合法的,所以曹操曹丕父子反他們便是合理的。由此推之,這個世界上反對朝廷纔是正確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
範寧搖搖頭,腦子徹底凌亂了,範二提出的這個假設顯然是與傳統相悖的。
按照傳統的理論,一個國家的合法性必然要得到上一個國家的傳承,也就是先要確立這個國家替代的那個國家的合法地位,這也是立朝後通常給前朝修史的原因。
可範二現在卻提出了每一個國家都不合法的命題,這個命題得出的結論卻是範寧最不願意看到的,亦即爲“造反有理”。
想到這個結果時,範寧便有些失魂落魄起來,“難道忠臣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忠臣纔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