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太廟。
這座巍峨的城池,方圓四十餘里,始建於三國末年,當時還只是一個叫秣陵的小鎮,長江從這裡拐了個彎,由南向北,再折向東行,直奔出海口,向東二百餘里的京口鎮,與對面的瓜州渡口相對,成爲北方來客過江的必經之地,而向南則經丹陽,晉陵等地,直入三吳之地,城北的鐘山,幕府山爲這座都市提供了天然的防衛,自古皆有虎踞龍盤,王氣充裕的說法,可以說控制了這座城市,就幾乎控制了整個江左之地,是以自古兵家必爭,而東晉政權過江之後,就以此建都,經過了近百年的經營,今天的建康城,人口數十萬,方圓四十餘里,乃是天下數得着的超級大城市。
春暖花開,已是陽春三月,楊柳枝開始發芽,小鳥兒們歡快地鳴叫着,溫暖的朝陽已經升到了半空中,正是已時,用後世的話來說,這正是八九點鐘的太陽,盡情地揮灑着自己的光和熱,照着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宮城之外的太廟,這時候已經是人山人海,或者說,整個建康城,這會兒都是人山人海,來自四面八方的數十萬百姓,已經從北面的中山門開始,一直排到了這座城南的太廟,大街的兩側,擠滿了百姓,而三萬京城宿衛軍士,則值守在大道的兩邊,從中山門到太廟的這段約六七裡的通衢大道,將成爲今天的閱兵獻俘的主通道,路面早已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大清早地灑了水,所有被擋在值守軍士之後的大晉百姓,全都伸長了脖子,甚至爬上了樹梢,就是爲了能更好地一睹戰勝百萬胡虜的那支傳說中的北府強兵的風采。
太廟的高臺之上,大晉自孝武帝司馬曜以下,五品以上的朝官和四品以上的刺史,都已經雲集於此,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如後世隋唐那般嚴格的品級高下之分,仍然是處於從漢朝時的秩比XX石,向着後世時的九品流內官的官階過渡的時期,但朝上官員五品以上,州郡官員視是否帶兵而四五品區別,已成慣例,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君臣全都禮服正裝,站在這高高的太廟臺階之上,面帶微笑,看着遠處的中山門方向。
一個面色黝黑,頭髮微卷,嘴脣有些厚,看起來並不太象中土人士的中等個子年輕人,二十五六歲,身着黃袍,正是當今的天子司馬曜,他和會稽王司馬道子的母親,乃是曾經做過宮奴的昆化奴李陵容,因爲機緣巧合,在先帝司馬昱年過五十的時候,被臨幸生下了這一對皇子,也算是解決了東晉皇室後繼無人的問題。
自司馬曜登基以來,雖然幾乎沒有真正地掌過朝政,但那運氣,是好到了天上,不僅國家內部還算安定,一向有篡位之心的荊州桓氏也不再鬧騰,就連這幾十年來橫行天下,滅國無數的秦國雄師,也被晉軍在淝水大敗,這一陣民間已經有議論,說是這位半黑人皇帝乃是天上降下的福星,要保佑大晉的漢人子民們,收復失地,一統天下,結束這個亂世呢。
而在司馬曜的身邊,官居錄尚書事的會稽王司馬道子,身兼侍中,衛將軍兩大高級文武軍職的帝國事實宰相謝安,身爲尚書右僕射,吏部尚書的王國寶,以及其他的衆多東晉世家高門子弟,引人注目的還有兩人,一個是這次率兵進京,參與獻俘儀式的荊州桓氏,前大權臣桓溫的世子桓溫,另一個,則是琅玡王氏的一支,東晉開國宰相王導的孫子,以文學才情聞名天下的王旬(此人名字還有個王字旁,但是打字打不出來,複製也會亂碼,不知道是何原因,只能跟讀者朋友說聲抱歉了,以後都稱之爲王旬,但大家查史書上記得這人名字邊要多個王字。)
這個王旬,與其弟弟王岷,乃是大書法家,曾任右軍將軍的書聖王羲之的堂侄,但是他們這一支,卻是與謝家的關係非常複雜,原本謝安把哥哥安西將軍謝奕之女,也是謝道韞的三妹謝道粲嫁給了王旬,更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王珉,一門雙親,一時謝王兩家的關係之親密,世人皆知。
但後來王旬兄弟卻不知爲何得罪了謝安,以至於謝安強行要求自己的兩個女兒和侄女與王氏兄弟離婚,此事轟動了當年的大晉上層世家圈子,王旬本來在朝中就任給事黃門侍郎,結果給謝安安排了一個豫章郡守的職務,外放他地,而王旬則賭氣不去上任,最後在孝武帝的調停之下,給了一個散騎常侍的閒職,繼續留在了建康城,而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王旬這個看起來最恨謝安(王國寶除外)的高門子弟,卻是出現在了這個場合,還和桓玄站在了一起,個人奧妙,耐人尋味。
司馬曜今天顯得興致很高,他笑着對站在身邊的謝安說道:“太保(謝安在淝水之戰後給授予太保這一最高人臣頭銜,雖然是虛職,但仍然是地位尊崇,無人可比),這次我軍淝水大勝,全賴你和謝鎮軍他們指揮得當,將士精銳,而今天,在我司馬氏列祖列宗的面前,亦可揚眉吐氣了。”
謝安神色平靜,行禮道:“陛下過譽了,主要是有賴陛下的天威,加上將士用命,奮勇殺敵,這纔有了這次的勝利。只是這次的勝利,跟以後我們收復中原的壯舉比起來,並不算什麼。”
司馬曜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怎麼,太保有北伐進取中原之意?”
謝安笑着搖了搖頭:“若是北方大亂,我們有機可乘,那這千載難逢的良機,是不能錯過的。當然,現在秦國只是小亂,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大戰的損耗也不小,需要再觀望一段,再行定奪。還有,這次戰勝的賞賜,需要如何來施行,而秦軍十餘萬俘虜,如何安置,還要請聖上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