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搖了搖頭,說道:“別賣關子了,有事就直說吧。到底出什麼事了?朝廷不是一向優撫北方流人嗎?我家就是受了皇恩,在京口安居落戶了。”
盧循冷笑道:“恕我直言,劉裕,你家祖上並沒當過什麼大官,更非望族,能在京口落戶已經覺得不錯了,可是我范陽盧氏,連續四五代都是高官,自植公起,哪個不是可以影響國事的人物?如果只是讓在京口落戶,那何必要來南方呢?”
劉裕微微一笑:“因爲你家大父在北方身亡了啊,他在石趙時是高官,但石趙滅了後,就成了慕容燕國要消滅的對象,這算是落難而投吧。你不可能指望落難而投的時候,還享受着王公貴族的待遇,對不對?”
盧循的眼中兇光一閃:“就算落難而投,也不能是平頭百姓吧。連你爹都可以當個郡功曹,我爹他飽讀詩書,名揚天下,又怎麼能就這麼在京口蹉跎一生呢?就算是給個縣令,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的。”
劉裕嘆了口氣:“這人嘛,就要知足常樂,哪個家族能長盛不衰,永保富貴?想我劉家祖上,那可是漢朝的親王宗室,何等的榮光,不也隨着漢朝的滅亡而變成田舍翁,莊稼漢了?只要真有本事,那就算一時落魄,也有機會復起的。你爹既然有才學,那就可以去見那些世家大族,總有識貨之人。”
盧循冷笑道:“劉寄奴,你不明白,那些世家大族也許會用你這樣的武夫粗漢,但絕不會起用我爹這樣的經學大師。因爲你再厲害也只會在軍中發展,還到不了朝堂,威脅不了他們的地位,而我們盧家是可以的。在北方的時候,王家不說,那謝家,庾家只配給咱們盧家提鞋,可現在到了南方,他們仗着自己先來一步,取得了高位,又怎麼捨得把這權勢相讓?求官之路,我爹奮鬥了一生,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恥笑?但最後還不是給人打發回家,一事無成?!”
劉裕勾了勾嘴角:“所以你就乾脆加入了天師道?”
盧循冷笑道:“寄奴,知道我爲什麼會來找你嗎?因爲其實咱們是一路人,世家大族們是不會真正地給我們出頭機會的,別看謝家現在對你不錯,但真要到你可能掌權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留情的對你出手鎮壓。在他們眼裡,你只能供驅使,永世爲他們王謝這些高門家族的奴僕,不能自立。”
說到這裡,盧循頓了頓:“就象桓溫,當初也是給庾家利用,用他的軍事才能掌軍,而桓溫得權之後,卻反過來對庾家子侄大肆誅殺。最後王謝這些高門世家聯手頂住了桓溫,還是把他們趕去了荊州,這回一旦能打退秦軍的進攻,對桓氏的清算,也是早晚的事情,劉裕,王妙音比起桓溫的妻子,晉朝公主如何?而你比起他這個三次北伐,一度掌天下之權的大將軍又如何?”
劉裕微微一笑:“現在我是不如桓溫,不過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再說了,妙音只有一個,不需要跟任何人去比。”
盧循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想不到你寄奴居然還是個癡情種,真是讓人意外,不過我提醒你一句,謝家可是以前有過讓族中嫁出去的女子與人離婚的傳統,別說你還沒娶到美嬌娘,就算娶回家了,也並不保險,還是那句話,一旦你的發展威脅到了這些世家高門的利益,他們就會轉而打壓你。”
劉裕反問道:“爲什麼一定要跟他們起衝突呢?只要都是一心爲國,誰當政不是一樣?我就不明白了,那權力爭來鬥去的有什麼意思。當官不當最高執政就是失敗?你盧家的家風向來如此嗎?”
盧循咬了咬牙:“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當宰相的士人書算白讀。那個王恭不是有句名言嗎,叫仕宦不爲相,才情何所騁,劉裕,你太我失望了,一點爭心都沒有。”
劉裕哈哈一笑:“難道你在天師道就能當教主了?盧元龍,你可別忘了,你上面還有個現任教主的大侄子孫恩呢。”
盧循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笑道:“我當然不會跟大師兄去爭,但起碼在神教內,我是有機會的。不象在晉朝的官場,全無機會。劉裕,話說到這份上,你應該清楚,大晉的上層醉生夢死,世家大族壟斷權力,翻手爲雲覆手如雨,你也許無掌權之心,但隨着你在軍中的地位提高,就會漸漸地對他們構成威脅,桓溫之事,他們絕不會允許再出現,你想要沙場建功,進而掃平天下的豪情壯志,早晚會和他們起了衝突。到了那天,連謝家都會放棄你。”
劉裕冷冷地說道:“這點就不勞費心了。我劉裕知道我想要什麼,要怎麼才能得到。倒是你們,看在兒時同鄉的份上,我再勸你一句,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非份之想,不要爲了自己的野心,害了國家,害了天下百姓。”
盧循冷笑道:“劉寄奴,你大概不知道誰纔是害國家,害百姓的蛀蟲吧,那絕對不是我們神教,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門世家。你是在京口呆得太久,不知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如果你有機會走出去,到三吳,到江州,到豫州去看看,就不會說出這種可笑的話了。”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這些地方我知道有很多是世家高門的領地,莊園,但以謝家爲例,對這些莊客佃戶還算厚道吧,我軍中就有謝家的佃戶投軍的袍澤,人家可沒說受了什麼欺負。”
盧循不屑地摸了摸鼻子:“那種人,沒有夢想,沒有野心,活着跟豬也沒啥區別,謝家讓他終日勞作,一年到頭作牛作馬,累死累活,最後能吃口飯就感恩戴德了,然後逢年過節,謝家給他三瓜兩棗就能讓他家世世代代甘願爲僕。劉裕,你想過這樣的日子?”
劉裕搖了搖頭:“我當然不是這種莊客佃戶,但他們是沒有地纔會這樣啊。”
盧循哈哈一笑:“說到點子上了,爲什麼會沒地?爲什麼王家謝家就是良田萬頃,而佃戶莊客們卻是世代無立錐之地,只能子子孫孫永世爲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