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亂中,李純注意到有好幾個不負責尾舵的水手正悄悄往船尾方向溜去。由於他和東門慶職位不同所以當時在他身邊的不是東門慶而是陳百夫,在將他看到的可疑情況和陳百夫說了之後,陳百夫卻掩住了他的嘴道:“這種事!不要過問!”
陳百夫是流求人,李純是朝鮮人,雖然都會說一些中國話長得也與中國人無異,但在佛郎機人的統治底下這艘大船充滿了猜忌,所以李純與陳百夫都是不被中國籍水手信任的人。
這時金狗號還沒有陷入危險,但雙桅帆船那邊的戰況已出現明顯的不利,人心也隨着戰況的轉惡而進一步浮動,終於佐藤也注意到了有一些中國人在向船尾溜去,他還注意到從甲板到船尾之間的幾條過道都有中國人若有意若無意地監視着!
“難道……他們想趁機叛亂?”佐藤閃起了這個念頭,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告密,但這時他還沒掌握到確切的證據,所以也不敢妄動,何況他也不知該去和誰說,對他來說滿船的東方人都不見得是可以信任的,而要直接跟佛郎機人交流,他又還沒有得到大多數佛郎機人的信任,唯一可能會信任他的拉索此刻卻在三桅帆船上做二副。“先看看再說吧……”他想。現在海面上的形勢撲簌迷離,也許這支佛郎機船隊會在潮州海盜的打擊下土崩瓦解也未可知,要是那樣這艘船就會變成中國人的天下,考慮到這個可能,佐藤秀吉覺得最好是按兵不動,免得到時候中國人得勢,東風壓倒西風,自己豈不枉做小人?
就這樣,金狗號在戰火紛飛中實際上已經分裂成三類人。第一類是正全心投入戰爭者,既包括以門多薩爲首的佛郎機人,也包括一批柔順聽命的東方人;第二類是觀望者,如東門慶、佐藤秀吉、陳百夫和李純,他們已經發現情況不對,其中的消極者如陳百夫都低下了頭但求不要引火燒身,而積極者如東門慶與佐藤秀吉則在相機而動;而第三類就是暗中圖謀的人。
但是,從李大用船隊的出現到三桅帆船被鯊魚般的潮州海盜攻陷,金狗號的中國籍水手仍然沒有行動,東門慶在艙中暗暗皺眉,覺得這些人行動太不乾脆了!
東門慶卻不知道,金狗號上的中國水手也有他們的難處,其中最直接的麻煩,就在於他們手中沒有好武器!
金狗號水手的武器分爲三類,其中最精良的刀劍和火槍自然是配備在佛郎機人身上,次一等的武器配備給一個由早期加入的華人、南洋土著組成的隊伍,再次一等才配備給由二鬼子團體嚴密監視的中國水手,而受虐最深、反意最濃的水手,在平常都只是做一些搬搬擡擡的粗活重活,到有了戰事才由佛郎機人統一發配武器,他們根本就沒法自由地、隨時地支配武器的權力,如果船上配備了良好武器的其它團體如南洋土著以及較早加入的華人反對他們起事,那他們就算人數上佔優,在武力上也會居於絕對弱勢!
如果說,武器是制約中國籍水手起事的外在原因,那麼勇氣不足就是他們遲疑不決的內在原因,而這兩個原因又互爲表裡,讓事情在拖延中喪失了最佳的時機。事情發展到這份上,華人水手內部又暴露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缺乏一個強有力、能讓大部分人心服的領袖,所以事情一沒有把握所有人就都急起來,一急起來幾派人馬就互相推諉,互相指責,又在推諉與指責中算起了舊賬!
這時門多薩已經下令轉舵,要往東南方向逃去,舵工吳鐵皮也是這次事件的發起人之一,但他受佛郎機人驅役已久,接到命令後想也沒想就要聽命行事,卻被另外一個團伙的頭目水魚蔡攔住,說道:“你傻了麼?我們現在就盼着李大用他們上船!要真逃走了,這艘船又是那些番鬼的天下。”
門多薩在前面察覺到船隻遲遲不動,又派他的大副古斯塔夫前來催促。古斯塔夫身配軟劍,帶着一個深得佛郎機人信任的二鬼子許七斤匆匆往船尾趕來,路上剛好經過東門慶所在的船艙,這時東門慶已脫下了身上的佛郎機衣服,換上了破舊的水手服,正要悄悄溜出來,不想就看見古斯塔夫從自己艙門前匆匆走過,他略一猶豫,便也跟了過來。
一個在過道上把風的水手望見古斯塔夫,嚇得趕緊到船尾報信,這時船尾聚着九個水手,分別是四個華人小團伙的頭目與副頭目,他們聽見古斯塔夫來全都慌了。吳鐵皮極怕佛郎機人,慌道:“你看!把番鬼惹來了!”便下令趕緊按照門多薩的命令轉舵,同時心裡開始準備轉舵之所以遲延的“理由”。不想卻被一個頭目牛蛙按住了叫道:“不能轉!”水魚蔡也道:“對!”另外一個頭目沈偉卻道:“我看還是先轉了再說”
糾紛未解當中,忽聽一個聲音小聲道:“來了!”便見古斯塔夫帶着許七斤闖了進來,幾個華人頭目本來是想造反的,但見到古斯塔夫縮了縮腦袋就都嚇得不敢說話,古斯塔夫進來後一開始也沒發現什麼異狀,指着舵工吳鐵皮罵道:“你做什麼!怎麼還不轉舵!”他說的是佛郎機話,但自有許七斤幫忙翻譯,許七斤翻譯的時候不僅把意思,連同語氣也帶了過來,叉着腰指着吳鐵皮唾沫橫飛,極具高級奴才的架勢。吳鐵皮俯首低耳,諾諾應道:“這就轉,這就轉。”旁邊牛蛙、水魚蔡、沈偉等也都不敢說話。
吳鐵皮正要動手轉舵,古斯塔夫忽然發現此處太擠,眼角一掃,才注意到船尾除了吳鐵皮和他兩個手下之外竟然還有另外六個人!水魚蔡是管小船的,牛蛙是在甲板上行走的,沈偉是上帆的——全都不應該出現在船尾!古斯塔夫是大副,熟知各處人員安排,所以一見之下就知道不妙,喝道:“你們做什麼!”
許七斤也看出了氣氛不對!竟忘了翻譯,但古斯塔夫的這句喝問也不用翻譯,衆華人水手一聽那語氣就知道他是既怒且疑!吳鐵皮當場嚇得腳軟,沈偉向後縮着身子,水魚蔡和牛蛙目露兇光卻都在古斯塔夫的積威之下不敢妄動——他們加起來有七個人,卻被古斯塔夫一瞪就都蔫了。許七斤眼睛轉了又轉,見眼前局勢混亂,一時不知該幫同時中國人的一方,還是該幫他的蠻夷主子。
古斯塔夫彷彿已經明白過來,哼了一聲,手就往腰間的刀按去!水魚蔡等見到他這個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他們也沒想己方的人若是都衝上去用拳頭也打得贏對方,這等表現完全是在佛郎機人積威之下的恐懼!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繩子忽然出現在古斯塔夫面前,包括古斯塔夫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那條繩子已經套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往後緊勒!
古斯塔夫喉嚨中發出一聲氣息不暢的聲音,跟着手腳開始亂動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後背撞到了一個人,他還注意到在自己脖子的水平方向上似乎有兩支手——沒錯!就是那兩隻手抓着那條繩子的兩端!而繩子又繞住了他的脖子,隨着那兩隻手力量的不斷加大,自己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只片刻間古斯塔夫便感到暈眩甚至手足無力!可他卻看不到背後那個人!
這個可憐的金狗號大副看不到,許七斤以及吳鐵皮、水魚蔡等卻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出現在古斯塔夫背後的,正是那個叫王慶的啞巴!他們非常清楚地看見這個曾被他們疑忌妒恨的啞巴用一條繩子勒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不管古斯塔夫怎麼掙扎,那條繩子只是收緊、收緊、再收緊!彷彿要將這個海盜罪惡的靈魂從身體裡勒出來一般!
這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劇變!無論是吳鐵皮、水魚蔡還是許七斤都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他們都不敢亂動,只是呆呆地看着東門慶面無表情地加大雙手的力道,看着古斯塔夫手舞足蹈地掙扎!終於古斯塔夫的手再次碰到了他的佩刀,水魚蔡心裡冒出一個念頭:“我們應該幫他!”但手腳卻一時無法行動,古斯塔夫的刀已經抽出了一半,若等他行動已經來不及了!這時東門慶背後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將刀按了回去——卻是那個叫李純的朝鮮少年!
“唉——你……”又一個身影從東門慶背後出現,這次來的卻是陳百夫,他到達時事情已經不能扭轉了,所以聽李純叫道:“幫忙!”便趕緊上前去按住古斯塔夫的手腳。
古斯塔夫的舌頭終於吐了出來,眼珠子彷彿也突了出來一般,船尾的水手們甚至聞到了一股惡臭——那是古斯塔夫的大小便失禁所引發的。
這時東門慶才放開了手,任由屍體滑落到甲板上,李純探了探他的鼻息,對東門慶說:“他死了。”東門慶才點了點頭,向陳百夫打了幾個手勢,又虛劃了幾個字,陳百夫猶豫了一下,纔對吳鐵皮、水魚蔡等道:“王公子說,現在大家都沒退路了,準備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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