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這次讀脈,讀得也忒久了一些,眼中神色變幻莫測,且一遍遍地重複,就像是個生怕出了什麼差錯的孩子。鳳以尋還不太清醒,瞅了瞅自家夫君一眼,惺忪道:“善逝,你是不是醫術退步了?我就叫你晚上別太操累吧,你以爲我是在害你麼……”然後又絮絮叨叨地碎碎念,“術業有專攻,你花多了時間去鑽研房中術,自然醫術上就會有所退步,以後……”
“以後我不欺負你就是了。”善逝鬆了手,突然地笑了起來,冷淡的他一笑,熹微的晨光盈進了屋中,爲他的銀髮淬了一層淡淡的光亮,直讓鳳以尋看得筷子叮咚一下掉在地上,然後心跳噗通噗通的,她覺得鼻子有些熱……
果然,過了這麼多年,她對善逝還是一點招架力都沒有啊……
善逝溫潤的手指及時捏住了鳳以尋的鼻子,另一手扶着她的頭往後仰,還趁機丟了一粒裹着糖衣的藥丸子進她口中,挑着眉梢道:“又有些上火?”
鳳以尋直點頭,笑癡癡地望着他:“是有些上火,有些上火……”
用罷早膳以後,鳳以尋躺在長椅上眯着眼,很快便又覺睡意上涌。正當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善逝冷不防出現在她身旁,廣袖長袍身量修長得很,手裡正端着一碗藥。那藥香鑽進了鳳以尋的鼻子裡,讓她皺起了眉頭,冷不防打了一個噴嚏。
張眼的時候看見善逝,仍是精神懨懨的,她往善逝身上蹭了蹭,伸手去抱他的腰,喃喃道:“你剛從藥殿回來啊,身上這麼大股藥味兒……”
善逝溫潤的手指撫了撫鳳以尋的臉,矮身坐下,將一碗藥送到她嘴邊,道:“來,把這個喝了。”
那藥入口雖不苦,但有一股子怪味,鳳以尋咕嚕嚕地咬緊牙關,就是不喝。
善逝眼梢擡了擡,也不逼迫她,便把碗收了回來,自個喝。鳳以尋酸牙道:“你得病啦,有事沒事喝什麼藥?你自己喝也就是了,幹嘛讓我喝……喂……唔……”
哪想趁着她說話的空當,善逝捏住了她的下巴便湊上來,舌撬開了她的牙關,把那藥汁一點點渡到她口中,一滴也不灑。
鳳以尋又羞又惱,扒住善逝的頭便在他脣上狠咬一口,霎時就咬破了他的脣角。兩相喘息着鬆開時,鳳以尋看見他脣角上的那小破傷口,給他整個人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她這才滿意了些。
善逝拭了拭自己的脣,看見點點血跡,卻聲音放柔道:“你咬也咬了,就不許生氣。”
鳳以尋問:“你給我喝的什麼?”
善逝:“安胎的。”
“安胎……”鳳以尋緩慢地回味過來,愣愣地看着善逝,“你再說一遍?”
善逝撈過她,把她收緊在懷,下巴蹭着她的發頂,半低着的眼漾開柔和的笑意,道:“我們有孩子了。”
鳳以尋整個就是傻的,靠着善逝,忍不住拿手去摸自己的肚皮,然後就傻傻地笑了。整整一天,她都笑得合不攏嘴。
後來養胎的日子,善逝對她是百依百順,每天親手熬煮吃的喝的哄着她吃喝。她很是飄飄然,覺得自己過的日子真真是比神仙還快活。
想當初鳳以尋母親懷上她的時候用了千八百年,天后娘娘懷二殿下的時候亦是如此。然鳳以尋此次卻有些不一樣,她肚子長得很快,沒多久就挺起來了。
這件喜事本來跟向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繼而鳳以尋就憂傷地發現,她對毛過敏。這一旦過敏了,善逝又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物,想來大白在琉璃境還能有立足之地麼?
儘管大白已經極力不讓自己掉毛了。可它還是免不了要被送出琉璃境的厄運。
這個時候,向玉就自告奮勇地來接大白。鳳以尋覺得向玉這個人她還喜歡得緊,且大白跟她一起也鬧騰,於是就勉強同意了。
向玉的劫,發生在百年之後,且來得毫無徵兆。
那日竹林裡,向玉正趴在大白身上睡覺。她正在做一個漫長的夢,那個夢漫長得讓她回顧了自己的前塵往事。
莫看大白平時又笨又蠢,一遇到關鍵事便十分的警覺。竹林裡的風絲絲陰冷,連空氣都在顫抖。大白忽地睜開了虎眼,動了動鼻子嗅着四周氣息。緊接着它咆哮了一聲,立刻竄起來,把向玉攘醒。
雲燼聞訊趕出來的時候,顏色大駭。只見青藍色的火焰,一團一團地傾瀉而來!
向玉清醒了反應過來,臨危不亂當即翻身從大白的身上跳下,並用力一推,把大白推出了竹林外。
“小離兒?!”
一瞬間,天地黯然。青藍色的火焰落下,眨眼便把整片竹林焚燒殆盡。
雲燼見過不少昇仙的人歷劫,基本上像向玉那點兒修爲的,歷劫的天火不會是這樣,更不會有這樣大的威力。
明明是火焰,可是空氣中的氣息卻是陰寒的。
那是冥火!
來自黑暗一邊的冥火!
一片竹林化作黑色的灰燼,雲燼與大白騰上祥雲,擡手在大白身上捏下結界以免它被冥火灼傷。可大白根本不懼怕這樣的場面,仰頭咆哮的聲音一聲賽過一聲。
再看看下方地面,向玉被這一遭擊下來,青碧色的衣衫殘破,嬌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堅持着不倒下。雲燼豈能看到她受傷,立馬又飛出結界朝她的方向俯衝而去。
他怎會不知道這是向玉的歷劫。他雖不能代替她歷劫,但他無論如何也會陪着她。
只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雲燼突然被一道堅固的屏障給攔下。他衝撞了好幾次都沒能衝過去。
向玉又是被冥火一擊倒地。她側着髒污的臉,看着衝撞的雲燼,而後緩慢而堅定地站起來,擡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笑彎着眼眸道:“師父,這次,我自己來。”
她何時,竟會這樣的法術!
最後,滿天的冥火,如落雨一般紛紛朝向玉砸來。頃刻間,只見強光一現,似能將萬物都燒成了灰燼。雲燼這才得以看清,那些冥火居然都被一道堅固的屏障與外界隔開。
忽然,似有一根弦崩斷了。青碧色的煙霧四起,向玉長髮飄飛。她的每一滴血,懸浮在空氣中,就能變作一隻有尖喙利眼的青雀。
當年天后娘娘鎖了她的千年煞氣而沒有化解,一來是那煞氣難以化解二來她也想看看雲燼喜歡上的女子會有怎樣的造化。
而今,一次歷劫,把封印打破。使得千年煞氣迴歸。
那些以她的血而化成的青雀,竟然能吞噬從天而降的冥火。那一刻,向玉的眼眸,都已經蛻變成了青色,彷彿在不斷地吸取冥火的力量。
最終她歷劫成功了。她吸取了冥火的力量,自身被火焰焚傷的傷口自動癒合。身上破爛的衣衫,漸漸從頭到腳發生變化。裙衫紛揚,衣帶飄飄,渾身自成一股仙氣,那一抹教人眼前一亮的青碧色倩影,腳下生雲離地三尺,立於一片黑色的廢墟中,從此存於仙界之中。
那樣的變化,美得驚心動魄。
連大白看得都忘記了咆哮,更莫說雲燼,他看得也忘記了掙扎衝破屏障。
向玉緩緩回過身來,拂手熄滅了地上殘存的冥火,一片大地自她手中重新生長出青翠的竹林。她青色的眼眸尚未褪回黑色,眉目較以往更加細緻,像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但又比畫更美。
雲燼覺得,若是他描畫,尚且不能描出向玉萬分之一的神韻。
向玉遙望着天邊的雲燼,淺淺笑道:“燼師父,我回來了。”
是,她回來了。永遠,也不會再和他分開了。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天帝從未停止過關心南山的情況。他在一面巨大的水月鏡上看到了南山所發生的一切。彼時天后娘娘就坐在他身旁。
天帝白皙的手指掂了掂下巴,與天后娘娘擡高了聲音道:“你沒化去她身上的煞氣?”
天后娘娘神情自若:“當初青華帝君囑咐過,對她不可強行用手段。她是自有機緣的。眼下從頭修行,通過歷劫而重獲過往,這樣不是很好嘛。”
天帝思忖了一下,問:“那你覺得她現在適合雲燼了麼?”
天后娘娘眯了眯眼:“莫心急,再看看。”
當是時,一位執法天王手持天命之書前來覲見。他朝天帝跪下,便神情嚴肅地道:“啓稟天帝,南山新曆劫的散仙向玉,被載天命之書,爲下一任的冥界之主!”
所謂機緣造化,應當是有得有失有取有舍。
向玉跟雲燼,終於能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和歲月來在一起,雲燼也終於能夠兌現承諾帶着她去遊歷山川玩遍山水,走過仙界裡的每一個地方。
向玉潛心修行萬載,一身靈煞之氣,也便只有雲燼不會懼怕她。萬年之後,她順應天命,成爲了冥界之主、十八閻王之主。她身邊的大白,頭一次有了一個威風八面的官職,成爲了冥界裡的伏耳藏王。
萬年的時間,足夠雲燼修成仙界上仙。但他未迴歸九重天,卻是隨向玉一道入了冥界,只願與她做一對朝夕相伴的夫妻。他雖早已不是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但凡仙族人在他面前,也應是要恭敬有加地尊其一聲“大殿下”。
小番1
自從鳳以尋懷了孩子,就像一塊狗皮膏藥,時時刻刻粘着善逝不放。善逝走哪兒她就跟哪兒。以她的話來說,她現在是有孩子的人了,跟在善逝身邊一來善逝能夠好好兒地保護她母子,二來身邊也多了一個可使喚的人。
這天善逝在藥殿裡煉藥,鳳以尋拎了小板凳帶着小話本,去他旁邊坐着,一邊翻話本兒一邊嗑瓜子。
善逝回身過來就把她的瓜子碟取走了,道:“吃多了上火。”
鳳以尋擡頭,無辜地望着善逝:“不是我想吃嗎,是我肚子裡的孩子想吃嗎。”
善逝的眼角隱約間跳了一下,平靜地道:“你問問肚子裡的孩子,看他還想吃什麼。”
鳳以尋便一樣一樣地數了起來:“烤魚啊,九色蓮的蓮子啊,還有池塘裡的那隻老王八,唔用來燒烤的話,配上婆羅樹下埋藏的果酒最最合適……”她掀起眼皮,看見善逝已經在不動聲色地捏藥丸了,不由嚥了咽口水,“的了……”
那藥丸很補,但是味道奇苦無比。
善逝看着她道:“那這個他還想吃嗎?”
鳳以尋搖頭:“不想了……”
然後善逝轉身,給那奇苦無比的藥丸裹上一層厚厚的糖衣,兩指夾着送到鳳以尋嘴邊,見鳳以尋繼續搖頭,他眼簾垂了垂,神色柔和,稍稍勾了勾嘴角道:“乖,吃了,晚上我便把池塘裡的千年王八和九色蓮的蓮子拿來燉給你吃。但是果酒,需得化去酒力你才能喝,嚐嚐果味便可。”
小番2
向玉剛入主冥界的時候,對冥界的白天黑夜還不是很能分得清楚。導致每日十八閻王候殿苦等她早會的時候,她還在呼呼大睡。
這怪不得向玉,要怪就怪仙界裡的大殿下,平時總在向玉耳邊進讒言。向玉覺得天要亮了的時候,大殿下總很慵懶很惺忪地張眼看了看,然後淡定地合上那雙風華絕代的鳳眸,道:“纔將將天黑,離天亮還早得很,小離兒放心睡,到了時辰我叫你。”
於是她一天也就睡過去了,一到晚上就精神頭兒十足。大殿下見她這般有活力,豈會輕易放過她,幾乎夜夜與她閉門逍遙啊。
曾一度,大殿下的此種做法引起了十八閻王的不滿。他們覺得大殿下太會惑主了。十八殿下又不能把大殿下怎樣,無奈之下只好聯名向向玉彈劾大殿下。
向玉覺得,她的燼師父委實很會惑她,她不得不慎重考慮這個問題。考慮的結果便是,向玉要跟大殿下這段時間分房睡。
沒想到大殿下對這個結果欣然接受。
向玉從此便早睡早起勤奮處理冥界事務。可是她感覺,沒有大殿下在,事情反而多了起來,她似乎怎麼忙也忙不完。後來有一次她批閱生死簿,看着看着就睏意洶涌,一頭栽下睡着了。
等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卻見旁邊坐了一位黑衣青年,墨髮長垂,素手執筆,正幫她處理那麼厚的一本生死簿。他效率十分高,該批註的批註該批准的批准,那銀鉤蒼潦的字跡躍然紙上十分有氣魄。
向玉下巴擱在他的手臂上,看得愣了。她覺得大殿下果然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分外的有誘惑力啊!然後就又幡然頓悟,難怪之前沒分房睡的時候她覺得事情很少自己很清閒,莫不是大殿下都是趁着她睡着了的時候來幫她做這些事情嗎?
大殿下眼簾擡也未擡,只習慣性地揚了揚眉毛,溫沉道:“看夠了沒有?嗯?”
向玉臉貼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打了個呵欠道:“看不夠啊。”
晚上,當向玉抱着自個的枕頭巴巴兒地跑去敲響大殿下的門時,裡頭傳來疏懶的聲音:“自己進來吧,門沒上鎖。”
她推開房門,便瞅見此刻大殿下已褪去了外袍,只着了一身雪白的長衫,正慵懶地靠在榻上,手中閒閒地袖着一卷書。
向玉踟躕了一陣,服軟道:“燼師父……我能邀你同眠嗎?”
大殿下揮手關閉了房門,緩緩擡起眼來,鳳眸中光華暗轉,薄脣如勾:“小離兒過來,爲師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