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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堡的人沒想到李家長子還能回來。
失蹤了這麼久, 李家和王家都鬧翻了,沒想到這時候回來了。
此時的王家堡的人,還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自打那些來借住的外人走後,又見每天就那幾個人守堡牆。
堡中的人實在懼怕羅剎人再打過來, 就自發組織了人,把堡門澆封起來了。
可封掉的堡門, 並不能抹除人們心裡的不安穩之感。
此時見李家長子回來, 很多人都心想, 也許這一下李家和王家的矛盾就能解開了呢?
之前都誤會是王家下了暗手, 如今李成言既然能回來, 說明這暗手不是家主下的。
也有人嘲諷抱着這種不切實際幻想的人, 說也許人家是死裡逃生,回來報仇的呢?沒看到李家長子身邊跟着這麼多陌生人。
至今,王家堡裡已經沒幾個人能認出老爺子了。
只有人羣裡一兩個年紀極大的老人,在看到老爺子的相貌後, 渾身一震, 但又不敢置信。
“你是少將軍?”一個老人踉蹌地撲上來道。
老爺子扶住對方,端詳了下對方的相貌。
“你是二癩子?”
老人連連點頭, 老淚橫流。
“少將軍,我是癩子,我是二癩子啊。”
這老者在王家堡的地位不算高,但一把古稀之年,兒孫後輩也一大羣人, 甚至重孫子都有了。
沒想到竟抱着一個年級似乎比他還小點的老者, 哭成這樣。
“少將軍,我就是那個頭上長了癩子, 第一次跟你出去打仗,嚇得尿了褲子的二癩子。”
老人的後人紛紛震撼,卻又不敢上前說什麼。
“少將軍你上哪兒去了?他們說你中了羅剎人的槍,落水失蹤了。反正我是不信的,你武藝那麼好,怎麼會被羅剎人傷了性命,後來又有人說,是家主害了你,可他是你的親哥哥……”
知道李德義是因爲一個失蹤又出現的人,和家主起了爭執的人,畢竟是少數。
大多數只知道有矛盾,但不知矛盾是何。
但這些人不知,不代表有些人不知道,關於‘那個人’回來的消息,很快就被傳到王家族人的耳裡。
自此,一段塵封了往事,才被人再提起。
許多人這才知道,原來現在的家主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家主。
他們王家堡的人熟知自己的來歷和身世,曾經很多次自豪自己不是流人之後,而是將門。他們來到這裡,也不是被流放至此,而是休養生息。
他們是有別於其他人家的存在,甚至所謂的江東諸家,除了極個別族羣,都是在他們之後纔來到這裡的。
甚至是謝家,當初之所以能在當地站穩腳跟,不也是因爲王家的幫助?
這種自豪感,尤其以王家人感覺最甚。
他們是遼東鐵騎的後人,是王家霸王槍的傳人。
雖現如今的王家,已經沒人會霸王槍了,但王家在王家堡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是絕然凌駕在其他家之上的。
至於爲何能絕然凌駕?
這都是託了祖宗先輩的福氣。
可這中間,有一段屬於王家的歷史,被人故意掐斷了。
那就是在那一場大戰之後,老家主重傷,王家爲何能在遼東堅持數年,最終在無力迴天之下,才遷徙到此地來。
有些許年長者知道,但大多都忌諱莫深,不願多提,只有些受寵的後輩才從長輩口中得知,其實在老家主之後,還有一位家主,是老家主的孫子。
但當時由於這位家主的父親還在,所以對方並未正式接過家主的位置。
卻是實至名歸,當仁不讓。
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這位家主英年早逝,家主的位置便由其父接掌,後來又傳給了現在的家主。
那當年這位家主,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外界的說法是被羅剎人火/槍所擊,失足落水。
可真是如此嗎?早先羅剎人每次出現不過十幾人,王家堡這麼多人,堂堂家主出門不帶護衛,就這麼中槍落水了?
那同行的其他人呢?爲何沒撈回屍身?爲何每年沒有祭拜?
總之,這種說法漏洞太多,但後輩們再問,就會遭來訓斥。
如今這位回來,那麼這段塵封往事的真相,是不是就要被揭開了?
其實若有真相,稍微有點腦子的,還是能猜到。
前有李家家主被暗害,李家和王家反目成仇,那當年爲了爭奪家主之位,這位現家主害了親弟弟,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所以,這位是回來清算前帳的?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並未回王家的祖宅,而是進了李家。
這一舉動,讓許多人都十分詫異,同時暗裡也有一些人直接慌了神。
張家家主萬分焦慮,幾經思索還是去找了家主。
可王蓮生卻不見他。
他想要往裡闖,被下人攔了下來,下人對他搖了搖頭,說前幾天大叔公來後,家主就彷彿瘋了似的。
成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
若是換做以前,張家家主也就回去了,可這次他不能回去。
他直接硬闖到王蓮生的書房,在外面砰砰地敲門。
敲了許久,門打開了。
“家主,你快想想辦法,李成言回來了。”
“回來了就回來了。”
“可是——”
張家主被噎得不輕,眼中有焦慮有彷徨,同時還有對王蓮生的恨意。
他說得倒是簡單,回來了就回來了,可當初對李德義父子二人,可是他帶着人下的手。
李成言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家主……”
“出去!”
“家主!”
王蓮生背過身去。
“回來了就回來了,帳該怎麼算就怎麼算,我纔不怕他……”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彷彿從牙齒縫裡崩出來也似,顯然也不是不怕的。
.
大叔公也聽說那個人回來了。
只是他已經病體孱弱,連牀都下不了了。
沒辦法,他只能讓長孫出面,去把老爺子請了過來。
老爺子人雖過來了,卻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同來的還有許多李家人,包括李成言都來了。
本來老爺子說他一個人來就行了,可李成言心裡已經有陰影了。
據他爹所言,當年少將軍就是這麼被人喊走說是說事,然後人就沒了。還有之前他爹和他,也是被家主以辦事的名義,引去了堡外。
大叔公見這麼多人陪着一起來,苦笑了一下。
他人老成精,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蓮生那個狗東西,已經讓王家的信譽掃地,連堡裡的人都不信任王家了。
“你讓他們都出去,成安你也把下人都帶走。”
大叔公的長孫,也沒說什麼,就帶着王家的下人下去了。
老爺子也讓其他人下去。
屋中只剩了他和大叔公兩人。
“你知不知道,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們兄弟二人是嫉妒你的。嫉妒你受父親疼愛,嫉妒你能跟在父親身邊,相反我們卻很久見不到父親一次……
“雖然大哥沒有直說過,但我和他做兄弟這麼久,我多少也能猜出點他的心思,當時是既羞愧又剋制不住這種想法……每次你歸家時,這種想法總會冒出來……”
沒人想長於婦人之手,可當年王浦和日裡只顧忙碌軍中之事,帶着手下兵馬馳騁遼東與漠南,打下遼東鐵騎威名的同時,也疏忽了妻兒。
在大叔公小的時候,他一開始根本記不得父親長什麼樣,只記得父親每次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等他終於記得父親長什麼樣時,父親卻摸着他的腦袋,眼中透出一股失望。
他開始不懂那失望是什麼,後來懂了。
而相同的失望,同樣也出現在大哥身上。
他和大哥二人都沒有遺傳到王家祖傳的體質。
再後來,他和大哥各自娶妻生子,大哥有了妻子,生下了蓮生,他也有了妻兒。後來水生被生下時,一開始大家都沒怎麼關注這個孩子。
畢竟長房的嫡長子已經誕下,兩房都子嗣繁茂,可過了幾年,水生卻開始顯露出不一樣來。
纔不過幾歲的孩童,竟十分能吃。
尋常孩童一碗都吃不了,他卻能吃幾碗,每天總想着吃,還說乳孃給的飯不夠吃,他經常餓肚子。
王家雖是將門,但也是遼東大族,多多少少也是注重體面的。
家裡突然生了個如此能吃,像餓死鬼似的孩子,讓家裡長輩十分頭疼。
大叔公記得有一次,他娘暗中訓斥了大嫂,讓大嫂管管水生,不要在人前失了王家體面。
起因是王家擺宴,水生太能吃,引起了別人的議論。
自那以後大嫂就有意少給水生飯食,估計也是想管管他的食量。
他記得有一次在花園裡看到水生爬樹摸鳥蛋,問他做什麼,他說烤來吃。他一時不忍,就給了水生了幾個包子,後來水生就待他十分親熱。
可到底是長房的孩子,爹孃俱在,他也不能多管。也曾跟大哥說過,但大哥說娘說得對,水生慢慢也大了,多少也是要管着些的。
現在還小,別人頂多覺得詫異,等再大些就要惹人笑話了。
可就是這麼被嫌棄的水生,卻在他爹一次歸家獲知後,如獲至寶。
自那以後,就把水生帶在身邊,也不放在家裡了,而是帶去了軍中。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王家有一種祖傳的體質,力大無窮,力能舉鼎,因此才能練王家祖傳的絕學霸王槍。
這種體質從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在幼年會十分能吃。
水生吃下的飯食,其實都是在長力氣,他們卻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病,抑或是貪嘴。
就這樣,從那以後水生就有別於王家其他孩子了。
這種區別在他漸漸長成後,更加明顯。
其他的王家子弟,都是在家中唸書,只要不養成紈絝就行,水生卻能陪伴着祖父,偶爾回來,一身錚亮鎧甲,隨扈無數,說不盡的威風。
嫉妒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不光小輩,甚至連他們這些長輩都避免不了。
最後就成了,他爹越是疼水生看重水生,他大哥就越是看重蓮生。
當然這在國之存亡的面前,其實不算什麼,不過是點小矛盾,誰知後來會發生了那麼多事。
王家也從遼東遷徙到了這裡。
而王家解甲歸田,已經不再需要霸王槍了。
所以在老爺子歸去後,他大哥理所應當覺得這個家主之位,不該水生來坐。
……
“你不要怪你爹,蓮生對你下手的事,一開始他不知道。後來猜到了,他把蓮生關在祠堂裡狠狠打了一頓!”
可最後他爹不還是先以自己名義拿下了家主之位,轉手又給了王蓮生。
老爺子沒好意思直接跟大叔公說,他與他父親從小就沒什麼感情,其實父親知不知道,又或是有沒有授意王蓮生對他下手,他並不在乎。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也早就放下了。
“二叔,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不用這麼拐彎抹角。說完了,我還趕着要回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