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墨藍色的廣闊天幕,就是一座監牢。成萬上億的生靈一齊躍出海面,撲向天幕,誓要鑽透了那天,打開可惡的牢門,尋一條回家的路。
上蒼祭出驚雷,雷聲滾滾,電閃轟轟,卻對這些生靈毫無用處。
生靈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往往最能激發出內在的潛能,他們再無畏懼,拼死對抗上蒼的桎梏。
上蒼運起氣澤,在殘存的術法碑上刻下一串詭秘的畫符。
“不妙!”風千霽道,“賊老天要用毀天陣!”
毀天滅地,屠盡魂靈,一旦毀天陣完成,生靈們尚未來得及尋到回家之路,便會被碾成齏粉,再無轉圜餘地。
“我去毀了術法碑!”九明媚呲了呲牙,雙腳一蹬,便要衝下去。
“慢着!”東君攔住她,神色淡然地道,“摧毀術法碑,我比你們二人都有經驗。現在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亟待你們去做。”
“是何任務?”
“那處。”東君伸出修長的食指,直指閃電中最細的一根。
九明媚擡頭一瞧,忽然明白了什麼。這根閃電有點兒濫竽充數的意思,湊熱鬧似的往下劈一劈,沒精打采的。這“偷懶號”閃電正下方不是別的,正是術法碑。閃電與術法碑遙相呼應,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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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出口?”
“不是出口,但可以打通個出口。”東君搖頭道,“吾先前砸破術法碑時,便察覺到碑的正上方,是上蒼氣澤最弱之處。”
時間萬物守恆,此消彼長,此長彼消。術法碑凝結了上蒼太多氣澤,相對應的,它的頂空出現了一個虛弱之處。
風千霽道:“你是要我們帶三界生靈從那上方衝出去?”
“不錯。”
“好。”九明媚笑道,“我們送三界生靈出去,再回來,同你一道想法子封印上蒼。”
東君輕輕地笑了,想伸手撫一撫她嬌嫩的臉頰,忽覺不對,又收了回來:“去罷。”
九明媚與風千霽縱身一躍,攜手飛向高空,狂聲呼叫:“三界生靈,跟我們來!”
墨藍色的天幕,濃色雲霧繚繞,九明媚與風千霽尋到氣澤最弱之處,猛力衝去。怎奈上蒼設置的結界太過堅實,他二人無法衝破。
爲了自由,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着回到原來的家,生靈們咆哮着、呼號着、奔襲着,凝成一股強大的龍捲風,直衝天際。億萬生靈凝聚的力量,竟一把衝破結界的阻礙,打破了這方蒼天!
龍捲風過境後的墨藍天幕,被生生撞破一個大洞,從外頭透出束陽光,直直打在生靈們身上。億萬生靈沐浴在陽光下,滿含着淚花兒,高呼“自由了”!緊接着,他們迎着陽光,衝向那片自由的天地。
九明媚亦鑽了出去,爲生靈們探索前路。
人間的洪水已經退了,天上的破洞不再漏水,魔界的出口也不再有洪水噴涌而出。看樣子,是東君之前砸碎術法碑時毀掉肆水天劫有了效果。但是,已然造成的破壞並未消失,從前的良田沃野、城樓宮闕、鄉鎮小屋全部被沖毀,溼滑的污泥佔領了整個人間。
一眼望過去,死一般荒涼。
生靈們是自由了,但是他們的軀體已經湮滅,只剩下飄遊不定的魂,又如何活下去?
“這些你們不必擔憂,”天君飄過來,“本君身爲天界之首,自然有辦法。梅神,你……你們得速速助東君一臂之力,破除毀天陣、封印上蒼纔是。”
九明媚點點頭,行了個禮。天君不愧爲天君,縱然墜入混沌幽冥,被洗去仙氣和法力,卻仍有極強的意志力,在億萬生靈中頭一個恢復意識,並打破生靈們的怯懦之心,鼓舞士氣。
生靈們刮動的龍捲風漸漸平息下來,他們望着面目全非的三界,感到十分茫然。天君稍一擡手,便有許多生靈中的熟面孔飄過來。坤吾大神,薰池元尊,西王母、西海真君……
這些盡是天界頂厲害的神仙,縱然沒有了身軀,殘魂依舊可以使用術法。
天君向他們簡單做了指使,他們便各自散去,每人負責一部分生靈的安置工作。
九明媚胸前忽然冰涼一片,她從懷中取出那個冰物什,竟是百里沐蓮早前教給她的白色蓮花。一縷陽光潑灑而下,白蓮綻放出絢麗的光華。
一個小小的白髮老頭兒正在花蕊中央打坐,神情肅穆莊嚴,似乎在冥想甚麼了不得的大事兒。九明媚看清他的臉,煞時又驚又喜:“師父……”
“呼嚕嚕~呼嚕嚕~~”泰逢元尊睡得可甜可甜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他睡得有些迷糊,打了幾聲呼嚕,又吧唧吧唧嘴:“媚兒,彌蘇果,給爲師留幾顆……噠~~”
九明媚“噗嗤”一聲笑,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溼意,緊接着將白蓮和臉蕊上的老頭兒一併雙手奉與天君。
“勞煩天君照顧我家師父。”
天君見白蓮中打坐的竟是泰逢元尊的殘魂,立刻拱手行了個大禮,雙手接下白蓮。
“梅神且放心,泰逢元尊爲三界安泰犧牲良多,平安歸來實屬不易,本君定當妥善保護。”
是呵,師父老頭兒歸來,實屬不易。不知三師姐在混沌幽冥經歷了多少坎坷,才能將師父的殘魂攔截下來,藏在白蓮之中近五百年。
師父回來了,十二仙徒中十人已歸位,僅餘三師姐百里沐蓮和四師姐海明月仍在混沌幽冥之中。
九明媚勾起一抹媚惑的笑來,三師姐受鐵鏈束腰穿骨囚禁五百年之痛,她要爲她討回來,更要把她接回鳳鸞山團聚;海明月背叛師門、背叛三界,她要將其帶回鳳鸞山,讓其在師父面前低頭謝罪!
風千霽挑了挑眉,大掌用力握住她的右手,脣畔笑意頓起。二人之間無需太多言語,也知曉彼此的心意。此一役,他們攜手同行,誓要勝利還師!
生靈們已然順利逃出,且目前並無毀天滅地之事發生,看來東君毀壞術法碑毀天陣的行動已經成功了。但上蒼絕不會善罷甘休,東君一人對抗上蒼,將是一場極爲難打的硬仗。
噫,如此硬的仗,豈能少了混賬夫妻檔的份兒?
夫妻倆立即返程,奔向方纔被億萬生靈鑽透的出口。
突然,天上的日頭髮出刺眼的光亮,散發的熱度比方纔強了數百倍,刺得倆人兒眼睛生痛、灼得倆人人渾身滾燙。幾乎同時,天路出口裡傳來猛烈的爆炸聲,滾滾墨藍濃煙噴涌而出。
“怎麼回事?!”
風千霽與九明媚一驚,俱是擔憂東君境況,忙加速前進。
濃煙之中,一道灰影兒正努力地往出口外頭爬,那素來梳得滑溜柔順的黑髮此時亂如雞窩,那素來驕傲清雅的神態此時被慌亂恐懼代替,至於那高貴的姿態這會子也沒了影兒。海明月頗似一隻燒鍋灰裡鑽出來的老母雞,伸着爪子尖聲喊:“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九明媚撓了撓耳朵,自個兒還沒捉她呢,她便自投羅網了。這會子,“拉我一把”可不如“咯咯咯噠”聽着順耳。
九明媚莞爾一笑,正欲伸手將海明月捉出來,豈料一條鐵鏈倏而從裡頭鑽出來,圈住海明月的脖子,一把將她扯了回去。
“不,不要!!!”
海明月的尖叫聲越來越遠。
九明媚忙撲過去,卻發現出口被結界封住了。她與風千霽幾番嘗試,都無法再度破除結界。
透過透明的結界,他們可以看到裡頭的景象,但因爲濃煙滾滾,看得不夠真切。隱約可見整個兒天路已經被方纔的爆炸給炸了個稀巴爛,同混沌幽冥連爲一體。海明月被那根鐵鏈甩了很遠,又一把扯向下去,摔倒在百里沐蓮腳邊。
兩個原本相貌相似的女子,已經變得全然不同。
沐蓮蒼白脆弱、雙目灰白、身體殘疾,卻仍白衣翩然、心思純善,美得叫人轉不開眼。
海明月保有健康的身體和美麗的容貌,卻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灰咕隆咚的,醜得叫人不想多看一眼。
“沐蓮,你想幹什麼?!”海明月拼命撕扯脖子上的鐵鏈,可越撕扯,束縛越緊。
“明月,你錯了太久,是該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了。今日,我便替師父,懲治你了。”
“你算什麼?!”海明月吼道,“不過是夢池中的一朵蓮花,不過仗着與我容貌有幾分相似,憑何排在我前頭,憑何懲治我?!”
“就憑,我是你的師姐。”
“放開我!”
百里沐蓮搖了搖頭,輕輕哼起悲傷的小調。
鐵鏈越束越緊,海明月的臉變得紫脹起來,不一會兒便斷了氣。
九明媚恍然憶起,這是凡間某個國家的喪曲,用以祭奠死去的亡靈。
“這是我第二次殺人,”沐蓮催動術法,將海明月的屍身融化,“一切,就到此結束罷……”
沐蓮猛然站立而起,用盡全身力氣,將肩胛骨上的鐵鉤拔出。腰間鎖鏈無法掰開,她索性不去理會,兀自將鐵鉤投向滾滾濃煙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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