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爲砍斷姻緣,實際上,是你想吸取紅鼠的精氣吧?”九明媚將長指甲抵住蠱雕的咽喉,冷然而笑,“煉體衷心所繫之人的精氣兒,怎一個美味了得。
蠱雕不怕刀槍劍戟,卻獨獨怕她指甲裡摻了的化魂咒,每劃一下,便能讓他全身抽搐、魂魄扭裂,生不如死。故而他全身緊繃地盯着九明媚的手,連嚥唾沫都不敢,生怕喉嚨讓指甲再劃道口子來。
茱萸震驚不已,望向一邊渾身冰冷的歿玉:“你的意思是,他並非想殺我?!”
“想或不想,又有何區別?”九明媚道,“左右他被利用殺了你。如此蠢笨的男人,虧得你信任至斯。”
“自然有區別!”茱萸攥緊了拳頭,怒目直瞪向蠱雕,“害我之人,我不會饒過!”
“唔,說得漂亮。”九明媚鳳眸兒微挑,脣瓣勾起,將自個兒食指上的指甲生生掰下來,遞給茱萸。只見原本尋常的長指甲閃過一道桃/色的熒光,瞬間融入茱萸的匕首裡頭。
“這是……”
“給你加持點兒武器,”九明媚笑道,“希望你做的,比說的,更漂亮。”
茱萸瞧了瞧匕首上的梅花瓣紋,並不遲疑,徑自走上去,從梅神手裡扯過蠱雕,衝着他連紮了數十刀!蠱雕抽搐得厲害,體內的精氣不住地從血糊糊的傷口裡飄溢出去,讓他越來越蒼老幹癟。他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怒火騰騰的茱萸紮成了馬蜂血窩。扎到最後,他已經連一處完整的肌膚也沒了,像只剝了皮的公狗,軟塌塌地臥在地上。
一股子精氣飄飄蕩蕩。鑽入茱萸眉心,迅速與她的軀體融爲一體。那是四百年前茱萸死時,蠱雕偷走的精氣,如今算得上物歸原主。至於蠱雕,數萬年來費心化回的人形,就這麼碎成了渣兒。
歿玉兜轉醒來之時,便瞧見一副可怕的畫面。茱萸渾身是血。手持匕首。而蠱雕已被她砍得奄奄一息,只剩了半口氣。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發現之前所中的那一刀不過一個障眼法。茱萸並未當真殺他。這……怎會這樣?
“小子,醒了?”九明媚伸了個懶腰,“既然最礙事兒的傢伙已經解決了,剩下的。你們自個兒看着辦罷!”
說罷,九明媚將手中一個褐色小袋子塞進茱萸掌心。接着拈了個訣,變出一朵雲來。風千霽牽着她的手踏上雲頭,緩緩升上空中,將紫淩沼澤留給那兩個需要單獨聊聊的人兒。
“媚兒。你說他們是會和好,還是……”
“關咱們毛事兒?血淚到手便是了。”
九明媚趴在雲頭上,兩條纖細小腿翹起來。不住地踢騰,雙手託着小腮幫子瞧下頭沼澤的動靜。風千霽溫柔一笑。也爬在雲頭上,兩條壯實小腿翹起來,緩緩踢騰了兩下,右手撐着腮幫子,側目凝望她微笑的側顏。
紫淩沼澤中,歿玉已經起身,立在原處,不知該進或退。在鉤吾山,他做了四百年的大王,可在她面前,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心中自卑、想討好她卻不知所措的文弱男子。饒是前頭因了妻兒之事爆發,現今冷靜下來,他反倒更加的不知所措了。
茱萸也立在原處,欲進不能進,欲退不可退。
僵持了些時候,茱萸指了後頭的狐葦子叢道:“那孩子就在那兒,你自個兒去尋吧……我沒傷他。”
歿玉一聽,立刻反身去狐葦子叢裡,尋到了自個兒的兒子。紫汪汪的狐葦子花兒搖搖曳曳,卷着微風,輕輕落在小嬰兒臉上。小嬰兒睡得很是香甜,小嘴兒含着自個兒的拇指,不時地吮兩口。可憐的孩子,定是餓壞了。
“多謝你沒有傷他。”
“四百年恩怨再深,我紅鼠大王再不濟,也不至於對一個剛出生的小兒下殺手。”
“你怎會知道,蠱雕?”
“是梅神,她在山頭就察覺到你身邊的佩刀有問題,”茱萸道,“下山後,梅神以神識傳音,提及蠱雕斷魄刀之事,讓我假意殺死你,激出蠱雕來,再行擊潰。”
茱萸說着,擡眼去看歿玉:“其實當年,你的樣子就很好。不需要改變你自己,已經很好。而我……我其實對你……”
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他很好,那麼她將如何呢?
這麼些年,她將歿玉當做身邊重要的夥伴,偶爾看着他露出略顯靦腆的笑容,她都會有瞬間的心跳失速。當她聽到歿玉娶妻的消息時,心中翻江倒海般的背叛感,簡直如海浪,沒頂襲來。她沒有辦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尤其是……
“不,不對……”歿玉將手撫摸嬰兒的額頭,突然發現甚麼不對勁兒的,連忙問,“你不是說,已經將緋兒的魂魄鎖進孩子體內了嗎?可是爲什麼……在哪裡?緋兒在哪裡?!”
“緋兒已經死了。”茱萸道,“早在鉤吾山頭時,就已經難產死了!”
“不不,緋兒答應過會永遠陪着我和孩子的,你明明說過,她的魂魄在……”
“她的魂魄在我這兒!”茱萸指向自己的眉心,“緋兒死去的時候,她的魂魄就徑自鑽進我的身體裡。我能感覺得到,那是我自己的魂魄,是我的一部分。”
“不!”歿玉抱緊孩子道,“緋兒是緋兒,你是你,我要尋我的緋兒!”
“歿玉,這樣有意義嗎?!”茱萸漸漸逼近他,“你要的緋兒,就在這兒,你自己瞧去!”她打開褐色袋子,白色煙霧鋪灑出來,落在地上,化作一個美麗卻滿身是血的女子。女子的臉依舊被紗包裹着,看不出容貌。茱萸用梅神教她的法子,一層層解開緋兒面上的紗,露出姣好俏美的容顏。
這副容貌可熟悉得緊,竟同茱萸的臉,一模一樣。
“緋兒!”歿玉撲過去,將妻子的屍首摟住,不肯鬆開。
“緋者,紅也。你給她取這名字的原因,她知道嗎?”
“她知道……”歿玉握住妻子僵硬冰冷的手,放在脣邊哈了口熱氣,彷彿這樣能讓妻子感到暖和一些,“從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只是紅鼠大王魂魄的一個小碎片。”
四百年前蠱雕設計歿玉砍了紅鼠大王,彼時有一股子魂魄流落而出,被歿玉發現了。許是因爲太喜歡紅鼠大王,許是因爲想給自個兒留個念想,他收起了這縷魂魄,又尋了個相貌相似的人兒,讓這縷魂魄寄宿其中。
紅鼠曾爲他取名:歿玉。
他便爲她取個好名字:緋兒。
緋兒從來都知道自個兒只是個替代品,用來緩解歿玉滿心喜歡卻總也得不到的痛苦。可她是那樣單純,那樣善良,不管自己是不是碎片,都沒有關係,只要對方快樂,一切難過悲傷都是過眼雲煙。歿玉起初亦只是想從緋兒那裡,尋到平日裡得不到的紅鼠大王的溫存,直到愈來愈喜歡緋兒,愈來愈離不得她,甚至想將她娶進家門,成爲他的妻子。
緋兒無慾無求,溫柔可人,頂着紅鼠大王的容貌,卻做盡了相反的事情。鉤吾山上人多口雜,又多是對紅鼠大王死忠的人,爲防緋兒的容貌和魂魄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歿玉一直要求她不管出門還是進門,都必須戴紗。遮住了容貌的緋兒在山上對所有人都很友好,她知道每個人的喜好和需求,並且能幫助他們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故而口碑越發的好。她不僅得到了歿玉的心,更得到了那些追隨者的喜歡,爲歿玉招攬了不少人心。
終於有一日,歿玉進了房門,發現緋兒已經做好了滿桌噴香的飯食時,終於決定,迎娶她。洞房花燭夜,歿玉挑開緋兒的蓋頭,瞧着她秀麗的容貌和羞澀的笑容,他已分不清,她究竟是緋兒,還是紅鼠。
婚後的生活幸福喜悅,簡單卻充實。他得不到那個豪爽的高高在上的女子,卻得到了她的一部分,他很滿足。
“緋兒,你喜歡這裡的生活嗎?”
“喜歡,有相公在的地方,緋兒都喜歡。”
“你不覺得這樣打打殺殺的,很難熬嗎?”
“如果可以,緋兒自然想同相公去到更美的地方,聽說凡間風景秀麗,人人都和平美好。帶着咱們的孩兒,去那樣的地方生活,一定也是很好的。相公,你喜歡那樣的地方嗎?”
“喜歡,緋兒喜歡的地方,我都喜歡。緋兒愛的,我都會愛。”
歿玉握住妻子柔軟的手,就如同現在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一樣,緊緊的,不願鬆開。
“緋兒的魂魄,可不可以……還給我?”
“你說什麼?!”茱萸感到不可置信,“那是我的魂魄,還給你?”
“那是你的魂魄,我明白,我根本沒有資格去求你。”歿玉低聲乞求,“可是,我還是想試一試,緋兒是我的妻子,不不想就這樣放棄了她。緋兒喜歡的生活,我還從來沒能給她。我想試一試,最後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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