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此年輕人,真是亂七八糟,每隔不多久,就來砸一次店,你來我往,把這裡拆了一次又一次,我開這間店又不是爲了給你們砸的!”
聽店老闆的嘮叨,孫武就依稀想像得到,當年在這裡進行修業的那幫俗家弟子,是何等“精力旺盛”。照理說,這些人來此是爲了學習武技,不該鬧出那麼多事,不過……那是個特殊的時代,那批學員來此固然是爲了修練慈航武技這個共同目的,但除了這個共同目的外,只怕每個人各懷鬼胎,存在着各自的打算。
這麼多不同背景、企圖的人,匯聚於一地,可以想像當時的精形有多熱鬧。
和那個時候相比,慈航靜殿現在的亂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算不上什麼了。
孫武和香菱揹着任徜徉進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任徜徉的狀況都很嚴重,之前他將天絕四式刻意保留,平時寧可施展神掌拼命,也不願出劍的理由,似乎不只是爲了怕被人認出,這招數本身所蘊含的強烈反噬,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任徜徉的手足關節,呈現奇異的扭曲,肌肉也出現撕裂傷,血流如注,彷彿在他出劍傷敵的同時,他自已的肉體也被多股巨大力量反向扭扯,雖然能夠成功敗敵,自己卻也付出慘痛代價,孫武端詳了一會兒那個傷勢,甚至覺得那不遜於佛血舍利能量衝擊的慘狀。
“香菱,任兄傷得好重啊。”
“這並不奇怪。在西門大恩人逝世後,這十幾年來偶爾也會出現學到一兩招天絕劍的幸運武者,但無論是怎樣傑出的才智之士,使用天絕四式都免不了遭遇同樣的下場。無一例外。”
孫武不用多問,只要看兩眼任徜徉的狀況,就曉得那是怎樣的下場。這代價真的是很嚴重,剛纔若非自已及時趕到。失去戰鬥能力的任徜徉已經被華孤峰分屍了,而縱然沒有身死當場,普通人遇到這種傷勢,半身癱瘓是正常,幸運些的傷愈後恐怕也武功盡廢,這一輩子怕是都要完了。
如果使用一記強招的代價,是自毀大半具身體,那就難怪這武技會變成拼命絕招。因爲若非死到臨頭,相信也不會有誰剛勇若斯,拼着筋脈寸斷的危險來發招。任徜徉要不是長年修練慈航武技,集易筋、洗髓兩大絕學於一身,肉體強健程度逾超常人,早就被這一式的嚴重反噬給了掉性命。
“咦?香菱,任兄變成這樣,你說他不是第一個搞成這樣的,那麼……以前西門朱玉使用天絕四式。也會把自己傷得那麼嚴重嗎?”
“不,這是最奇怪的一點,過去在西門大恩人手上,天絕四式是四兩撥千斤的神妙武技,從沒聽說過會有什麼反噬效果這種事。”
“那……爲什麼會這樣?”
“奴婢也搞不太清楚,或許……是武學版本的問題。畢竟這些人不是真正得到西門大恩人傳授,只是目睹某些遺刻,又或是自己東拼西湊,用各種管道組合出一式天絕劍的型態,不是完整版本。所以……咦?少爺,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只是剛剛聽到你說版本問題,稍微有感而發,請別在意。”
孫武大概是最有資格對這話題發表感想的人了,想到自己從小盡是練一些東拼西湊的武學。毫無版本可言,假若版本不對會練功出事,那自己的小命能苟延殘喘至今日,實在是個奇蹟。
“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有?要治傷的,就到這裡拿藥,如果不是來治傷的,就給我滾出去,不要妨礙我作生意。”
脾氣不好的店老闆,發出了不滿的牢騷,孫武有求於人,不敢多說什麼,與香菱一起安靜下來,跟着這位極不友善的老闆一同入宅。
剛纔戰鬥結束,這位老闆突然出現,要孫武與香菱帶着傷者一起進屋,進行緊急救治,最起碼也止血、抹藥,把握緊急的施救時間。上次在這間破商店裡的一場混戰,納蘭元蝶的大鐵球法寶轟砸進來,把店面給砸去大半邊,屋頂也崩毀,現在幾乎是成了廢墟,孫武很過意不去,無辜牽連到旁人,但店老闆卻沒多說什麼,只是用一貫的臭臉,帶着兩人穿越譭棄的前堂,來到店鋪後方。
聽說,這位老闆姓石,年紀老邁,個性更是如同石頭般又臭又硬,說話刻薄不算,沒事還喜歡譏諷上門來的客人,尤其是針對年輕男女,往往莫名其妙被他奚落一頓,所以開罪了所有的客人,以致於這間本來就很破的商店,生意爛得一塌糊塗。
這些事都是孫武上次回去後調查所得。報告中說明太平軍國時期,這間店專門經營走私生意,販賣許多被禁止的黑貨,在萬佛城中紅極一時,但後來生意衰敗,貨物賣不出去,也沒錢買進高價的新貨,所以現在店裡雖然販賣見不得光的黑貨,但卻全是黑貨“古董”,只有那些走錯路,或是有懷舊情懷的顧客會上門採購,變成了萬佛城內荒涼而奇特的一景。
孫武與香菱尾隨着老人,彎彎曲曲繞了些路,來到後堂。那邊有幾間屋子,看起來像是員工宿舍,這間店的幾名員工晚上該是住在這裡。石老人領着他們到了其中一間屋裡,把牆上的油燈轉了轉,屋內右側的地面塌陷,露出一條地道,讓兩人跟着他一起下去。
“你們這些年輕人打打殺殺,本來與我這間店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但任小子從小就是我這裡的顧客,所以給他一點面子,借地方給你們。”
石老人慢吞吞的說話,孫武這才知道任徜徉與這間店鋪頗有友情,而且任徜徉之所以與河洛劍客發生衝突。就是因爲那些人要進入店內搜索,被恰好來到的任徜徉撞見,兩邊一言不合,這才大打出手。算起來,任徜徉就是爲了保護這間店,才受了這樣的傷。
“任兄及時到這裡?”
孫武心中一凜,與香菱對看一眼,卻在對方眼中看見了同樣的訊息。任徜徉趕到此地恐非偶然,應該是得到什麼訊息,才趕來此地,而御前侍衛會派人過來,應該也是基於同一理由吧。
在慈航後山發現西門寶藏一事。孫武沒有告訴什麼人,目前應該還算是最高機密,外人沒可能知道,但是呼倫法王似乎已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御前侍衛很可能是從那邊得到的訊息,察覺到這間破商店與西門朱玉的關係,採取行動,如果不是任徜徉及時來到,搞不好就會被御前侍衛給得手了。
不過,如果各路人馬都覺得這間商店有問題,那麼西門寶藏的線索,又會藏在什麼地方呢?
孫武側頭想了想,正要開口問話,石老人己經搶先搖手拒絕,“少來這一套,我不知道什麼寶藏的,這裡是開店做生意,不是給人挖寶地,要找寶藏到店外頭去,不要在這裡給我添亂。”
幾句話堵死孫武的問題。石老人更不願與他們多言,逕自離開密室,孫武得不到情報,便先把精神放在任徜徉身上,替他處理傷勢。
“香菱!你幫我注意一下外頭情況,隨機應變。”
“呃?什麼樣的應變法?!”
“如果來幾隻蝦兵蟹將,你自己設法解決;如果來了大隊人馬包圍,發信號彈向慈航靜殿召喚援軍;如果武滄瀾或是銀劫來了,通知我和任兄逃命。”
一番話說得似模似樣,香菱楞了一楞,啞然失笑,很意外這名小少爺學會了如何說笑話,便在密道入口把風。站了一會兒,想到孫武不懂醫術,很好奇他要怎麼救治,心生好奇,探頭一看,發現孫武扶起任徜徉,站在他背後,手掌抵着他後心,推宮過血。
如果不計佛血舍利的能量,孫武本身的內力修爲僅是不差,還沒有到可以當優點的程度,所以孫武想嘗試的,並不是一般的內力療傷。微微吸氣,紅、藍二色在孫武掌心躍動,當孫武將兩縷微光貼上任徜徉的後心,任徜徉的臉色登時起了變化,體內響起請脆的骨節錯動聲。
要以易筋、洗髓兩勁替人療傷,孫武還不具有這樣的能耐,但他想到任徜徉在這兩門神功上的修爲勝過自己,靈機一動,嘗試以自身真氣輸入,激起任徜徉自身的內力,循環周天,自我療傷。
這個妙法果然奏效,比什麼紗布、傷藥都有效,燦爛的紅、藍兩光環統任徜徉周身,全身十多處傷口的出血迅速止住,臉色也紅潤起來,過不多時,奇異的現象發生,任徜徉的傷處開始生出新肉,較淺的傷口竟然癒合起來,這等超乎預期的效果,讓孫武瞠目結舌,暗忖難怪呼倫法王不遠千里而來,要索取洗髓經回國治病了。
過不多時,任徜徉吐出一口濁氣,初時腥臭難當,中人慾嘔,顯然氣息中充滿毒素,可是沒過多久,腥臭氣息淡化,毒素迅速被淨化殆盡,這便是易筋經的無比奇效。
“呼……”
任徜徉長長吐出一口氣後,睜開眼晴,雖然看起來仍是虛弱,但已不是剛纔那副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樣了。
“媽的,河洛劍派的那票狗種,趁我不備,暗施偷襲,這筆帳我絕不輕易干休!”
任倘佯一睜開眼晴,立刻開口大罵,這讓孫武松了一口氣,因爲有力氣罵人,身體狀況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
照任徜徉的說法,他是前來這裡購物時,恰巧遇到嵩重龍等人率衆而來,兩邊人馬一言不合,爆發激鬥,而敵方的攻勢刁鑽陰損,還帶了原本用來搜查地下的地行部隊,發動暗算,任徜徉這才中了招,落在下風。
“咦?是這樣嗎?應該不只這些吧?”任徜徉說到一半,被孫武打斷,任徜徉露出詫異的表情,奇怪少年爲何看得出自己有所保留。
“因爲……是我幫你治傷的啊,雖然我不懂得判斷外傷,但你每個傷口都有不同的真氣殘留,易筋經內力一經過,立刻有反應,這哪藏得住?”
尤其是任徜徉左臂的傷口,那一道特別嚴重,幾乎可以見骨,傷口似被極鋒銳的兵器所傷,但那兵器卻非金非木,是種奇怪的傷痕,如果不是先給人傷了左手,任徜徉不會在之後的戰鬥中吃那麼大虧。
可是,當孫武問起這個問題,任徜徉卻顯得不願意回答,顧左右而言他,這點就讓孫武覺得很奇怪,因爲任徜徉沒有理由要隱瞞自己。不過,既然任徜徉不願回答,孫武相信這問題背後該有些隱情,便把問題放下,先關心另一要點。
“那……任兄,怎麼你和這間店很熟嗎?”
“不用這麼意外吧?我很小的時候就來這附近生活了,周圍幾個城鎮,我常常跑來跑去,至於這家破商店……哼哼,每個小孩子都會有自己喜歡的玩具店,這邊的玩具多,很有趣,我小時候很喜歡往這裡跑。”
任徜徉說得悠然神往,讓孫武都不太好意思問他,所謂的“玩具”到底是什麼,這家店所販賣的東西儘管已經過時,但應該沒有可以給小孩子玩的東西纔對啊。
“這麼說,任兄,你應該知道這間店有沒有西門寶藏囉?”
孫武曾想過任徜徉不會老實回答,但卻沒想到會有這種情形,自己的話一問,任徜徉的臉幾乎皺成一團,非常難看地瞪着自己。那種表情,像是憤怒,又像無奈,還有幾分……不甘。
“任兄,怎麼了?你的表情……”
“媽的,給誰都好,就算給呼倫法王拿去都好過給你,怎麼偏偏就是等到你這種不解風情的笨鳥?”
這段話罵得沒頭沒尾,但孫武還是聽懂了一些,任徜徉無疑是承認了自己的疑問,這間破商店確實隱藏了西門寶藏的線索。能夠找到寶藏線索,是件好事,但是被任徜徉這樣指着鼻子罵,剛剛還花了偌大力氣救他的孫武,也覺得很不高興。
“這種事情怪我也沒辦法吧?又不是我很想要,東西才落到我面前的。如果有得選擇,我也不想與淫賊的寶藏扯上關係啊。”
如果說,之前任徜徉是表現出不悅,那麼這一句話所帶來的反應,就是讓任徜徉的怒氣整個炸開。本來癱坐在木板牀上喘氣的任徜徉,一下子站了起來,伸手揪住孫武的衣領,怒瞪着他,彷彿他剛剛說了什麼極嚴重的侮辱詞句。
不過,任倘佯的怒氣也只能到這裡,因爲就在他揪住孫武衣領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突然出現變化,整個扭成一團,彷彿全身骨節給人跡個扭碎般的痛,豆大汗珠立刻盈滿額頭。
就這麼過了好半晌,任徜徉嘆了口氣,把孫武放下來,要少年跟着自己去一個地方。孫武沒有再說話刺激任徜徉,但這卻不代表認同任徜徉的想法。事實上,孫武一直搞不太懂,“偷心”的淫賊,到底有什麼地方比普通淫賊高尚?在本質上。這兩者都一樣會令女孩子傷心,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任徜徉一面自命絕不讓身邊的女人流淚,一面又把這種淫賊當成偶像,這才真是自相矛盾。
作着這樣的思考,孫武跟着任徜徉出了密室,香菱跟了上來,三人穿過練武場。來到石老人的房間,向掌管這間店鋪的主人彎腰行禮。
“打擾了。阿伯,把那個東西讓我朋友看看吧。”
石老人正坐在一張古舊藤上,手裡拿着一根菸杆,聽見任徜徉這麼說,連頭也不擡,冷冷地答道:“你應該很清楚,那東西不是隨便給你拿來當寶現的玩具,你隨便帶個朋友來就想看看。那我們還要不要做生意?”
“唔,這個我比誰都清楚,不如……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想他就是來完結你最後那樁生意的人。”
任徜徉說着,把孫武推到自己身前,孫武拿捏不準狀況。只有略帶歉意地點頭笑了笑。而任徜徉的話確實發生作用,那個總是招着一張臭臉的老人,表情發生了變化,人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上下打量着孫武。
“就是這小子?不會吧?看起來傻呼呼的。怎麼會是他來……”
說到這裡,石老人好像想起了什麼,把手一攤,道:“無所謂,什麼人都成,我不管你是什麼來歷。也不管你是怎麼得到鑰匙的,只要是帶着鑰匙來,就有拿東西的資格。十多年了,西門小子好事不幹,就愛給別人添麻煩,只要把這件工作給了掉!我也可以把這間店給收了……”
石老人說着,帶孫武三人再次走向演武場,來到古邊的葡萄藤架下,對着葡萄架子的第三根一按,地下傳來機括聲響,又出現了一條地道。
這個機關不算太精巧,若是細心找,孫武自信也找得到,所以令他訝異的重點,反倒是驚奇於這間店鋪爲何有這麼多的地道?單從地下密室的規模來看,好像每個設施各自獨立,不是什麼有計畫的建築,換句話說,在一個小小的地方挖那麼多地下設施,這實在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即使現在腳下地面忽然塌陷,孫武都不會覺得奇怪。
“覺得這裡地道太多了是嗎?不錯,你還算是個正常人啊。”石老人帶領三人踏着階梯往下走,“當初慈航靜殿和我租借地方,說要搞什麼訓練班的時候,可沒說過會來一羣地鼠,白天上課,一入了夜就全部回房裝睡,然後全部開始挖地洞,搞得這裡地下不曉得有多少個坑、多少個洞。”
關於這份抱怨,孫武只要想想路飛揚與赤魃鎮長的所作所爲,就完全可以理解那是怎麼樣的一種狀況了。
然而,這還真是一種很難想像的場面,一大票學員白天在這裡辛苦練功,揮灑汗水,修習着慈航靜殿的絕學,疲憊了一整天后,晚上卻不睡覺,到處挖地洞,真不曉得是所爲何來。
“老闆,你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在這邊挖洞啊?”
“最開始每個人都亦不同的理由,有人說是夢遊,有人說是手癢不能控制,還有些王八蛋推得一乾二淨,說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地上會出現大洞,肯定是宿合不乾淨,晚上鬧鬼,渾帳東西,我的地方怎麼可能不乾淨,就算有問題,也是這些小子自己搞的事!”
石老人說着,猶自顯得氣憤,而從他的言語中,孫武依稀想像得到那時候的狀況。大大小小的地洞,只是一個開始,當這些“精力旺盛”的學員從練習中掌握到技術與方法,地洞的規模就開始變大,出現了一條又一條的地道。
這些地道的去向,初時很混亂,因爲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地道該怎麼挖,所以隨着這些錯綜複雜的地道誕生,也出現了各式各樣的藉口。
“……真是什麼藉口都有,想挖地道去妓院嫖妓的、想挖回老家看親戚的,有個龜蛋一口咬定,這裡地下有個千年古墓,每天晚上都在自己宿舍挖墓,最後挖穿到旁邊那一棟去。當晚就給人順手埋了。”
很簡單的一句語,卻透露着不尋常的訊息,孫武之前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但從這帶看起來,當時訓練班的成員並不是每個都充滿同學愛,相反的,簡直是把一羣毒蛇猛獸關在密閉環境,進行優勝劣敗地生存淘汰賽,假若不小心惹到厲害人物,那麼弱者可能一個晚上過去,就“失蹤”得不明不白。
而在幾天混亂的摸索期過去後,挖掘的業道開始有了統一方向。也不曉得是誰帶的頭。但是訓練班的學員們,忽然對佛法奧義有了高度興趣,當第一個通住慈航靜殿的地道被查獲後,當場給人贓並獲的幾名學員,張口結舌,努力爲自己的清白分辯,但無論他們用的理由是什麼,背後目的卻都是同一件事。
(原來……從這麼早之前,他們就開始去慈航靜殿盜經了。但是從萬佛城挖地道去慈航靜殿,這會不會……太遠了一點啊?他們是在玩愚公移山嗎?搞這麼大的艱鉅工程!)孫武這樣想着,耳邊卻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就是因爲每個人都認爲,不可能會有人這麼做,所以纔有這麼做的價值啊!”
說話的人是任徜徉,只是他說話的口氣有些奇怪。孫武側頭不解,石老人已經發出嘆息。
“對啦,就是這一句,當年西門小子就是說了這麼一句話,搞得我這裡雞飛狗跳。一羣渾帳三更半夜不睡覺,卯起來挖地道,唉……那個時代啊。”
石老人搖搖頭,像是對過去的種種不勝唏噓,這種表情孫武並不陌生,梁山泊裡頭有很多人談起過去。就會露出這樣的懷念神情,每次看到都令自己感到好奇,那個動盪的時代……真有這麼好嗎?
而任徜徉果然不愧是西門朱玉的崇拜者,連偶像說的話都記得牢牢,單從這句話聽來,西門朱玉根本是個妄想家。即使要去慈航靜殿盜經,也有很多其他方法,從這裡挖地道去慈航靜殿,挖上一年半載也未必連得過去,還沒到那邊就會給人發現,還盜什麼經?想到這裡,孫武有種想笑的衝動,但考慮到後果,還是忍了下來,拉着香菱一起走路。
地道的規模,比預期中要大,先是一截石階往下延伸,再來就是一長串彎彎曲曲的小徑,每個轉角口,都還另外有岔道、歧路,活像是個巨型的地下迷宮,倘若不是有熟悉人帶路,相信早就在這裡頭迷路了,而從這距離來算,孫武也肯定這已經挖超出這間店的範圍,挖到別人家地底下去了。
走道兩旁是單純的土壁,除了每隔幾公尺安置了一盞油燈,就沒有多餘的裝飾,孫武跟在石老人的身後,嗅着地道里特有的潮溼土味,只覺得陰暗昏黃的地道內,老人的背影看來也很模糊,一切是那麼地不真實。
恍恍惚惚中,孫武好像聽見一個聲音,雖然只是用普通口氣說話,但卻聽來很開朗,很像是在大笑着說話。
“就是因爲每個人都認爲,不可能會有人這麼做,所以纔有這麼做的價值啊!”
一時間,孫武以爲又是任徜徉在後頭說話,但聲音卻與任徜徉有所不同,而且這句語更比之前任徜徉說的要長。
“挖地道去慈航靜殿是不可能,但憑我們這些三腳貓要打倒天妖,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如果連這種小奇蹟我們都不能做到,將來又有什麼資格創造更大的奇蹟呢?事情是靠做的,不是靠說的,大家拿起鏟子來幹吧!”
這些話在耳畔響起,彷彿有人在旁邊講話,但又看不到有人,孫武一時間以爲自己幻聽,又或者撞到鬼,轉頭左古環望,卻又有一個聲音,彷彿是剛纔那一段話的尾音,迴盪響起。
“來幹?幹你老母啦!”
這只是一句髒語,沒什麼特殊意義.但孫武卻認出了這個聲音,而且還是一個自己從小聽到大的熟悉嗓音。
“胡、胡伯伯?”
當年創建同盟會的幾大高手之一,慈航靜殿的破戒虎僧胡燕徒,這十多年來一直隱居在梁山泊,不曾再履紅塵,也沒可能突然聽見他的聲音。然而,這個“幻聽”的出現,卻讓孫武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參與這個訓陳班的戍員,範圍可能遠比自己所預期的要更大、更遠。
(難道說……我剛纔聽見的,是以前在這裡之人所說的話?可是,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聽到?)孫武詫異地左顧右盼,發現香菱與任徜徉表情如常,根本就沒有聽到那些聲音,只有自己一個人聽見。這是很沒道理的事,孫武只覺得事出必有因,自己絕不是什麼超級幸運兒,沒理由別人聽不到的東西,偏偏就只有自己聽到了,倘若說是鬧鬼,這或許還說得通,但胡燕徒明明就活得好好的,沒有變鬼啊!
“少爺,你怎麼了?臉色好奇怪?是不是不舒服啊?”
“不,我只是……呃!”
單是一個幻聽,就已經讓孫武百思不解,質疑自己是否神經錯亂,當那些幻象也開始在眼前出現,少年真是質疑自己神經有問題了。
這些幻象非同小可,孫武看到的人影不只一個,竟然是七八個模糊的人影,全部穿着一樣的服色,白色汗衫、藍色長褲,腳穿土黃色膠鞋,頭戴工程帽,肩膀上或是脖子上纏了條毛巾,就是手上分別拿着不同的工具,有些拿圓鍬,有些拿十字鎬,不約而同地朝着地道深處走去。
看到這一幕,孫武驀地生出一股衝動,也不管石老人在前頭領路,自己大步急奔,一下子就追過石老人,衝進前方的昏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