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夜跟妹紅鬥了一千多年了,因此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妹紅手上的那團火,不一般。
狀似含苞待放的蓮花,一層火焰,套着另一層火焰,再套着下一層火焰。又外層到內層,溫度遞增,火焰的顏色亦從橙紅逐漸轉爲熾白。這就像是在用重劍雕蘿蔔花,妹紅對火焰的控制力,已經強到了“藝術”的領域。
隱約間,輝夜已經意識到,吃下這一招,會輸。
“輸”對於蓬萊人而言,是一個相當可笑的概念。即使死了,她也能重新爬起來,因此將她徹底擊敗的方法理論上不存在。但輝夜就是嗅到了“輸”的氣息,好比是見雲涌而知風雨欲來,見葉落而知嚴冬將至。這是一種預感,一種,她那超級計算機一般的大腦在進行了一大串複雜而不含任何情感的計算之後,所給出的,最具可能性的結果。無論妹紅將會怎麼做,輝夜已經意識到,她真的能夠“做到”。
“真是諷刺。”
她這麼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如果說,在活了一萬年以後,還能有什麼令她感到新奇的東西,在獲得了“絕對不死”的能力之後,還能有什麼足以威脅到她、令她直面失敗的東西......
那她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
“來吧!”輝夜勾了勾手指,道,“讓我看看你能玩兒出什麼花來!”
蓬萊人的身體不是爲了規避傷害而設計的,自輝夜喝下永生之藥以來一千多年,“不死”早就已經將她本能之中“求生”的那一部分給替代掉了。換言之,“死”這個概念,已經在她的大腦之中死去了。現在的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危險”,什麼“防衛”的意識,更不可能有意識地,或無意識地,去躲避迎面而來的兇器。
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你殺得了我,那就來吧”。
輝夜擺好了迎擊的架勢,同時,在暗中備好了數個近距離突擊法術。無論妹紅這一招有沒有打出它該有的效果,輝夜設下的陷阱都會將她撕成肉塊。區別在於,假設她成功了,那麼輝夜可能會花上一段時間去復活,假設她沒成功,輝夜便會有充足的時間,踩在她的屍體上跳舞。
妹紅板着張臉,一言不發,背上卻冒出了那對由純粹的火焰構成的翅膀。一時火光大作,昏暗的大街明亮如白晝。熱流在空氣中攪出了透明的波紋,海浪一般撲過了輝夜的身體。下一秒,妹紅持着那朵“花圌苞”,藉着火羽的推力向着自己的宿敵殺了過去。
妹紅的速度快得令她的形象失真,只剩下一串模糊的殘影。她突到輝夜的面前可能都用不了半秒的時間,然而無論她的速度有多快,都威脅不到輝夜。
一步,以輝夜的前腳爲圓心,向外踏出一步的距離爲半徑,畫一個圓——這就是輝夜所設下的陷阱的,感應範圍。只要妹紅將腳踏進這圈內一步,“嘭”,等待着她的,只有碎屍萬段的結局。
已經很近了,雖然無法看清妹紅的動作,輝夜卻能通過那足以令人窒息的熱流,清楚地感覺到,妹紅的位置,離她所設下的陷阱已經非常、非常的近了。只要再向前邁一步,妹紅就能一拳打在輝夜的臉上,同樣的,只要再向前邁一步,她便會一腳踏進輝夜的陷阱裡。
這就是蓬萊人的戰爭,其宗旨並非“在保全自己的同時重傷敵人”,而是“我可以死,但你絕不能活”。
然而輝夜機關算盡,終究還是失了這“一步”——妹紅並沒有按照她所設想的,衝到她的臉上,一腳踩進她的陷阱裡。妹紅形象最終清晰起來,她停下了腳步,停在了一步之外。在這個位置上,她沒法用拳頭直接打到輝夜,而她也沒打算那麼做。
她的攻擊目標,是地面。
“喝啊!”
一聲大喝,妹紅一把攥緊了那朵含苞而未放的火焰之蓮。這一舉動,令她的整隻手臂,從肩膀到指尖,完完全全地蒸發成了氣體,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熾圌熱的火焰之拳。拳頭的最中心處閃爍着耀眼的白光,正是那朵火蓮的光華。她便傾盡全身之力,將這火拳砸在了地面上。
剎那間,紅蓮綻放,萬籟俱寂。
白磚碎裂爲灰燼,黃土灼燒爲黑炭。妹紅的拳頭在地面上鑿出來一個大洞,“蓮花”便在那兒生根發芽了。仍舊是那朵雞蛋大小的小花圌苞,仍舊是那一層復一層的,令人驚歎的精妙構造。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最外面的那一層火焰花瓣——它打開了。
輝夜的身體,連同她的衣服和腳底下的陷阱魔法,加到一起也只撐了不到一秒鐘時間,接着就被極端的高溫分解成了浮游於空氣之中的粒子。臨死之前,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張嘴說出一句遺言。
“活得長的好處之一,就是你總有閒工夫,去雕琢一些非常複雜的工藝品。”
妹紅站在那火蓮之後,面無表情地自說自話。輝夜所在的位置上,印着一個人形的黑印,那是她蒸發的時候,體內的油脂乾結在地上並徹底碳化,殘留下來的一點點痕跡。時候一到,組成輝夜身體的粒子便會重新聚合,讓她在那個黑印上覆活......然後再次被徹底燒燬。
“以這朵火焰之蓮爲中心,半徑十米,一米不多,一米不少。”妹紅說道,“這十米範圍是一個高溫死區。”
“你會被燒死,然後復活,然後在復活的瞬間再次被燒死,往復循環。”
“這朵蓮花有九十九層花瓣,每向外綻開一層花瓣,便釋放一層花瓣的熱量。待這一層的能量徹底耗盡以後,下一層纔會繼續綻放。”
“九十九層花瓣完全綻放之時,便是這朵花的死期。正如火焰的宿命,唯有燃燒殆盡。到時候它會變成一朵,無害又好看的,滿開的火焰之蓮。雖然那個形態只能持續一小會兒,然後就會自滅,不過,這也算是我給你留下的一份小小的禮物,用來慶祝你的第100次復活,希望你能喜歡。”
“嘛,雖說整個‘開花’的過程會耗掉一段相當漫長的,枯燥乏味的時光,在此期間......”
“也許,你該試着去享受這個死而復生,生而復死的過程?我開玩笑的......”
妹紅言罷,轉過身,一邊慢慢悠悠地走遠,一邊用那隻剛剛再生出來的手臂,頭也不回地,揮了兩下手。
“至少,你讓我認識到了一件事,輝夜。”她一邊走着,一邊低着頭,半自言,半說給輝夜聽地,講道,“我只是個‘人’,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也好,受了永生不死的詛咒也好,我終究是個‘人’,也只能成爲一個‘人’。我這一世,註定只會去追求‘人’的理想,‘人’的幸福。”
“你從來就不是人,打生下來的那一刻起,你便高居神位。所以你永遠不可能理解,對於一個卑微弱小的‘人’而言,‘生’爲何物,‘死’爲何物,‘愛’爲何物。”
“你我畢竟不一樣,輝夜公主。如果你覺得我這是在逞英雄,那就算是吧......”
“轟隆——”
氣氛原本很對頭,火焰在燃燒,紅蓮在綻放,輝夜在死亡,純爺們一路向北不回頭,然而一陣爆炸的轟鳴,徹底打破了這一切。
妹紅轉過身,擡起頭,向着爆炸聲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那是人裡最高的建築物,賭場Casi-Joon的頂層。一道七彩的光柱炸碎了那座賭場的鋼化玻璃外牆,從那樓裡頭噴涌圌出來,彩虹一般地劃破了夜空。那東西妹紅見過,那分明就是......
“Master......Spark?怎麼回事?”
妹紅的眉頭鎖了起來,語氣之中,擔憂漸漸蓋過了疑惑。
至少,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朝哪個方向,以多快的速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