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夜

吃罷午飯,令狐沖搶着去洗了碗,然後兩人繼續推演劍術。

越深入切磋,令狐沖越對東方姑娘暗生敬仰,往往不經意的點撥,就能解決自己思考很久的難題。雖然自己也曾被風清揚太師叔盛讚悟性高,現在才知天外有天。

東方姑娘手把手幫他導引內力,往往在關鍵穴位輕輕一拍,便能令他豁然開朗,滔滔真氣如潮涌來。一個努力在學,一個傾力在教,兩人都十分認真,提升極快。

貌似師徒,但世上並沒有這樣的師徒關係。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再好的師父也會有所保留,甚至故意讓徒弟繞繞彎路,憑藉種種御徒技巧,來換取徒弟永遠的敬畏。傳道時故意雲山霧罩,能繞出來的就誇你悟性高,繞不出來就說你天賦不夠,與其在授業,不如說是碾壓自信。

令狐沖此刻的感覺,卻好比無形之手在輕輕撥開他思維的禁錮,這隻手又如此溫柔,沒有居高臨下,沒有故弄玄虛,如同母親輕輕用手爲熟睡中的嬰孩驅走蚊蟲。

“令狐沖,劍氣要有所剋制,有放有收,真氣是爲了速度,不是爲了拼力。像劍這種利刃,速度纔是最大威力,比拼劈砍之力乃自曝其短。發招之初就要想好力怎麼收,在哪裡收,在擊中目標時達到最大速度,越過目標之後不留餘力,再次變招才能快。”

令狐沖領會之後,果然覺得輕巧了很多,變招轉換遊刃有餘。

“還有,不要完全倚重獨孤九劍,其他門派的攻防基礎還要繼續強化。”

“這個我就不懂了,獨孤九劍天下第一,爲什麼還要回去練更弱的劍法?”

“天下第一不假,但它也是一種不平衡的劍法,只攻不守,只有在理想狀態下才能做到,如果你受傷了呢?如果遭遇多人圍攻呢?”

“獨孤求敗可以,爲什麼我不行?”

“別忘了獨孤求敗晚年才創出這套劍法,彼時其攻守平衡的基本功早已爐火純青,已經沒有短板,才能專研其長。他說只攻不守,是他不需要用到守,並非他不會守。你現在是越級而修,但該補的課還是要補。天下武功相輔相成,並非高級功法就能取代所有基礎修習,否則就成了邪功,攻擊時固然凌厲,情況一旦變化就成爲不堪一擊的肉雞。”

“果然如此,當初與林平之交手,起初劍法之兇猛令我都沒了信心,誰知被我逮住破綻之後,他居然毫無還手之力,華山派的基本防禦都使不出來。”

“所以,不要害怕,任何秘笈功法都有弱點,暫落下風時不要慌,先固守保命,避其鋒芒,耐心等待它的弱點出現。”

轉眼間黃昏又至,落霞滿天,經過一下午的緊張切磋,兩人都有些累了,終於坐下來休息,令狐沖喝燒酒,東方姑娘飲葡萄酒,又到了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雖然此時此刻這樣的黃昏,兩人不過共度了兩三次,卻好像是冥冥中重複了許多次的場景,或是因爲夕陽太美,每一回都朦朧得不像是今生今世。

“對了,我忽然想起方證大師傳給我的易筋經,曾經治好我的內傷,我來傳給你吧?或許對你的內傷有好處。”

“不必了,我的傷治不好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傷嘛,這易筋經都能夠易氣易血易骨易筋,什麼樣的內傷治不好呢?”

東方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她並不是什麼內傷或內力的問題,而是殘缺的心臟無法支撐內力,而這心臟缺損是絕難修復的。她不能說出這個秘密,以令狐沖的性格,絕對承受不起這個秘密,她必須隱瞞到死。

東方姑娘只好敷衍過去:“好吧,今天累了,下回再說吧。”

月上柳梢頭,兩人邊飲邊聊,都有些微醺了。令狐沖又直勾勾的看着東方姑娘,酒力之下東方也不再回避,忽然開口道:“令狐沖,我們不談現在,只談過去。我想好奇地問一句,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是在思過崖?還是雪狼山?”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早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喜歡你了。記得那天我稀裡糊塗被師弟拉進似水年華,看到你穿着華服從樓梯上走下來,好像突然被雷劈了一樣,之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以後也再沒有。我也不清楚,這算不算。那麼你呢?是不是我救你的時候動心的?”令狐沖嬉皮笑臉地問。

“你覺得,兩個人同時被雷劈中的機會有多大?”

令狐沖呆住了。

“你能再爲我吹那首曲子嗎?”

“好。”令狐沖說罷從馬背上拿出簫,輕輕吹奏起來。前塵如夢,月色如水,此刻亦似幻似真。等他吹完兩遍之後回頭再看,東方姑娘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這才發現她喝了不少酒。

令狐沖輕喚了幾聲,沒有迴應,只好輕輕地把她抱起來,回到屋內,側躺着放在牀上,幫她脫掉鞋子,蓋上被子。令狐沖坐在牀邊,看見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臉龐之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觸碰。

此時東方姑娘卻醒了,剛打算回頭,就感覺令狐沖的手撫摸在她的臉頰之上,趕忙又閉緊了眼睛,然後那溫熱的大手經過她的耳垂、脖頸、鎖骨……東方姑娘緊張得用手攥緊了被子,如果這溫熱的手繼續遊移下去,她不知道有沒有力氣把它推開。

然而這手卻停止了,慢慢離開了她的身體。令狐沖又呆坐了片刻,重新爲她拽了拽被子,便起身向外屋走去,窸窸窣窣地鋪開被褥睡下了。

東方姑娘攥緊的手慢慢鬆開,一行淚水無聲地涌出,慢慢滴落在枕頭之上。

次日早晨一如往常,用罷早茶,令狐沖便拍馬告辭而去,東方姑娘站在門口,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