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看到了守在他身邊的落月,震驚了一瞬之後,有些告別過去的愴然,也有些重獲新生的驚喜,他回來了,或者說,終於回來了······
落月見他睜開眼睛,先是嚇了一跳,強自鎮定地問道:“楊總管,真的是你嗎?”
楊漣鬱悶了一瞬:“月姑娘,我睡了很久嗎?”
她深吸一口氣:“豈止是很久,我以爲你已經死了呢!”
她說完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東方不敗聽聞,丟下成德殿裡的一干教衆,便趕了回來,看着牀上正大睜着眼睛看着他的人,險些激動地掉下淚來,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你······醒了。”
楊漣想動,可是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得虛弱地說:“教主······”
聽見牀上的人喚他,東方不敗仍是覺得如同做夢一般,顫抖地撫上他的身體,消失了半年的體溫幾乎燙到他的心裡:“你躺着先別動,平一指馬上就來。”
楊漣眨眨眼睛,露出一個慣有的笑容,卻不知這一笑,讓面前人幾乎穩不住身體,他至今還不敢相信,他真的已經活過來了,會對他說話,會對他笑,不再只是那具冷冰冰的身體。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着,望着彼此眼中簡單又複雜的情緒,解不出,參不透,看不清,又忘不掉。
直到平一指趕來,纔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東方不敗讓出地方,老頭興奮地將他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搞地教主老大的不樂意。
老頭診治完哈哈大笑道:“小子啊,你真是一個奇蹟,太不可思議了!”
“他到底怎麼樣了?”東方不敗忍不住開口問道。
平一指忙收住笑容,恭敬地道:“教主,這小子不但又有了脈搏,而且脈象已經恢復了正常,除了因爲睡了太久,身體有些虛弱外,其他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教主可以放心,這一次真的只需要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東方不敗點點頭,老頭知趣地走了出去,楊漣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心中的哪句話忍不住就要衝口而出,可是臉上一紅,又變得吞吞吐吐:“教主······我······”
東方不敗看着他平靜地道:“平一指的話,你都聽見了吧,好好養傷吧。”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楊漣鬱悶,都不能多陪他一會兒,好歹人家也是病人啊,貌似他睡了有半年多了,憋了一肚子話,可是教主就這樣就走了,真是不解風情啊,最關鍵的是,他想說的可是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真心說過一次的話啊······
楊漣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養病,半年來都是和教主同居,只可惜他一點知覺也沒有,不過想來也是,如果不是教主把他藏起來,誰能受得了身邊放着一具脈搏心跳全無的屍體啊?還好教主沒有把他埋了或者一把火燒了,不然他回來豈不是就得做一隻孤魂野鬼了?還是教主最好,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只是如果能多陪陪他就好了,自從他醒來那日見過教主一面外,十多天了,他再沒來看過自己一回,有這麼忙嗎?
不過那人不來,他也只有賣力地養病,賣力地吃藥,賣力地想去見他。
落月也是迷惑不已,這男人之間的感情真是奇怪,楊總管沒醒過來時,教主恨不得一天到晚守着他,現在好不容易人醒了,教主倒好,連看都不看一眼,這可是怎麼回事啊······
養了一個月,勉強能下地時,楊漣便立馬主動出現在了教主的視線中,可是那人只是淡淡地問了句:“你都好了嗎?”
楊漣點點頭,那人就自動將他摒出了視線。
楊漣有些失望地該幹什麼幹什麼,也對,誰知道他去了哪裡,誰又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如果他安安生生地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那這裡的一切也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一心一意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他的身邊,可是他在乎的那個人是不是和他一樣在乎着他?雖然知道,在愛情上從來都沒有什麼平等可言,但是付出了畢竟還是會期盼回報的,哪怕一絲一毫也好啊······
楊漣鬱悶了,因爲教主舊態復萌,完完全全拿他當牲口使喚,而且脾氣似乎比以前還要大;落月鬱悶了,難道是自己想錯了,教主對楊總管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怎麼明知道他身體沒好,還對他這麼壞呀;童百熊鬱悶了,早知道就跟教主說說好話的,這楊漣怎麼這麼命苦啊,這東方兄弟也實在是不懂事。
楊漣覺得自己很悲劇,神教裡的事情他有大半年沒管過了,現在教主又把什麼都扔給他,熬了幾天幾夜,累得差點暈過去,才把東西都整理出來,結果就因爲晚了一小會兒,教主就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吼了一頓,丟面子是小事,關鍵是他真的已經盡力了,怎麼這樣啊?教主到底受什麼刺激了······
吼他一頓就算了,還罰他砍了整個黑木崖上的柴火,他不是怕幹體力活,可是他睡了半年,身體機能根本就沒有完全恢復,他真是懷疑教主是不是想要他的命啊?
就在他砍了幾車累到吐血後,教主終於網開一面饒了他,這個世界上,他就想知道那一個人的心思,可是偏偏那一個人的心比世界上所有人的心都難猜。
“楊小子啊,最近教主可能心情不好,你別惹他生氣。”離開成德殿,童百熊擔心地道。
楊漣苦笑:“童叔,我哪敢惹教主生氣啊?”
“那他怎麼總是找你麻煩,而且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你難堪,定是你做了讓他不高興的事情!”他篤定地道。
楊漣搖搖頭:“童叔,我真的沒幹什麼。”
“要不童叔給你說說,讓你去分堂呆一段時間,看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定是還病着,這樣下去,你這條小命早晚得丟。”
“謝謝童叔,您別爲我擔心了,我小心一點,儘量不惹教主生氣就是了,不會有事的,您放心吧。”楊漣感激地道。
童百熊點點頭:“那好,你自己小心點,有什麼事就跟童叔說。”
“知道了,童叔。”
回到教主房裡,楊漣也只有小心再小心,捧上一杯茶放到教主手邊,東方不敗輕抿了一口,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杯子一下子就碎在了楊漣腳邊,碎片帶着熱水,濺了他一身,還好是冬天,衣服厚,若是夏天,肯定是要受傷的。
“連杯茶都不會沏,本座要你做什麼!”
楊漣無辜地看着他:“教主以前都是喝的這種茶啊······”
東方不敗臉色沉下來:“難道本座就不能換換口味了嗎?你做事之前不知道先問問,還覺得挺無辜的是不是!”
楊漣有些茫然地道:“教主,那伺候你的人是不是也該換換了?”
東方不敗眼中精光畢現,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地盯着他:“楊漣,你長本事了,連頂嘴都學會了,你當真以爲本座離不了你嗎!”
楊漣目光有些渙散地看着他:“我算什麼?教主又怎會離不了我。”
落月在門外心裡那叫一個忐忑,怎麼又吵啊,以前是三天兩頭吵一次,怎麼現在是一天至少吵三次啊?這兩個人到底怎麼了?老天保佑啊,不要再吵了,就不能安生幾天嗎?這主子能受得了,他們這羣下人也扛不住啊······
落月正對天祈禱着,這聽教主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忙嚇得一溜煙跑掉了,這屋裡要是扔出來什麼東西,傷到自己那豈不是很冤枉。
“你若是覺得本座看你不順眼,你可以滾!”
手心已經掐出了血跡,楊漣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讓我滾?”
東方不敗冷聲道:“沒錯,滾出日月神教,滾得遠遠的,本座再也不想看見你!”
楊漣只覺得腦中熱得厲害,胸口疼地要裂開,勉強嚥下喉嚨裡一股腥甜的液體,他紅着眼睛,點頭道:“好,我滾。”說完,腳下踉蹌地走了出去。
回到房間,脫下身上教主給他準備的衣服,換上自己那身舊的,看了一圈,竟再無一樣是屬於他的東西,很好啊,這下連行李都不用帶了。
“楊漣,你跟我去找教主,我老童倒要問問,他到底哪裡對你不滿意了!”楊漣剛走出屋子,童百熊就氣呼呼地趕來了,楊漣無奈,這消息怎麼傳得這麼快?
“童叔,不用了,教主讓我走,我走就是了。”
“不行,今天教主要不給我個解釋,我老童決不答應,楊小子,童叔不能讓你白委屈了!”他說着就風風火火朝教主的書房走去。
楊漣苦笑着搖搖頭,轉身走開,他真的太累了,過去自詡爲情場高手的人,到這一刻才明白,愛一個人,原來這麼難······
下了黑木崖,沿着那條走過無數次的路下山,只是這一次不會再回去了吧?
去哪裡呢?回家嗎?這個樣子回家,還不鬧翻天了,還能去哪兒?他茫然地看着前方,像個迷路的孩子,仰頭看看天,灰濛濛的天空,陰沉沉的冷風,虛弱的身體在寒風中顯得搖搖欲墜。
“東方兄弟,你該跟他說一聲,好好一個孩子,折磨成這樣,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童百熊隱在樹叢中低聲抱怨道。
東方不敗眉頭緊鎖,他何嘗不心疼,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楊漣是被他趕出神教的,這一場戲,他演得辛苦無比,可是他東方不敗斬草除根的魄力還是有的,不把暗處的那個人抓出來,他始終都無法放心,經過那麼多,他已經沒有了當初掌控一切的自信了,楊漣,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好了,教主自有決斷,你別多嘴!”桑三娘看着教主陰沉的臉色,提醒他道。
童百熊訕訕地閉了嘴。
楊漣沿着山路一步一歪地走,直到看見轉彎處正抱着雙臂等着他的人。
楊漣停下腳步,失神的目光瞬間變得清明銳利起來,茫然的臉上浮起一個冰冷的笑容,看得隱在暗處的衆人,心頭不由一跳,這還是那個向來溫和的楊總管嗎?
“向右使,真是巧啊。”
向問天呵呵一笑:“不巧,我聽說楊總管被教主趕出日月神教,心中實在不捨,所以特地來送送楊總管。”
楊漣俊眉微挑:“你很開心?”
他搖搖頭:“開心談不上,只是有點失落,失去一個這樣難得的對手。”
楊漣苦澀地笑了笑:“算了吧,向右使,我在你手上吃的虧還少嗎?你很厲害,我不是你的對手。”
他大笑起來:“楊總管謙虛了,你也不弱,否則我又怎會被你逼到這種地步?你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壞了我的事情!”
“壞你的事情?向左使,我被你整得苦不堪言,你該滿足了。”楊漣無奈地道。
“滿足,怎麼可能?你和你的主子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他恨恨地道。“楊漣,你還不清醒嗎?就算你對他再忠心,他還不是一樣要趕你走?你不如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算了吧,向問天,我希望你最後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賭進去。”楊漣淡淡地道。
他忍不住笑道:“賭?你怎麼說是賭?我倒是不知東方不敗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般忠心於他。”
楊漣嘆道:“你不知道我爲什麼忠於東方教主,我卻知道你爲何忠於任我行。”
向問天好奇地看着他:“是嗎?那你說說,我自己也想知道呢!”
“你們這些人活在世上,爲的無非權勢二字,你就像一個賭徒,把籌碼押在對自己有利的一方,你們是沒有什麼感情可言的,什麼忠心,全部都是假話,不談關係,如果救出任我行,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到時日月神教的權力就是沒有一半,你至少也會有三分之一,加之盈盈又是個姑娘,早晚要嫁人,憑你的才智,教主之位遲早有一天是你的。可是東方教主就不同了,論武功,他天下第一無人能及,論才智,你和任我行加起來也及不上他一個,所以,如果你不賭,那麼在日月神教,你向問天一輩子也只會是個毫無作爲的光明右使罷了,我說的對嗎,向右使?”楊漣平靜地分析道。
向問天緊盯着他:“你倒是個明白人,可是東方不敗當年用陰謀詭計謀奪教主之位就對了嗎?想當年任教主對待他,猶如手足一般,提拔他爲教中的光明右使,教中一應大權都交了給他。其時任教主潛心修習吸星大法,教中日常事務便無暇多管,可是東方不敗卻狼子野心,面子上對他十分恭敬,甚麼事都不敢違背,暗中卻培植一己勢力,假借諸般藉口,將所有忠於他的部屬或是撤革,或是處死,數年之間,任教主的親信竟然凋零殆盡。他見東方不敗處處恭謹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條,始終沒加懷疑。我曾對他進了數次忠言,叫他提防。可是他對東方不敗信任太過,忠言逆耳,反怪我心懷嫉忌,挑撥離間,多生是非,多年以來,《葵花寶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鎮教之寶,歷來均是上代教主傳給下一代教主。其時他修習吸星大法廢寢忘食,甚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便想將教主之位傳給他,可他卻太過心急,不肯等到正式召開總壇,正式公佈於衆,卻偏偏要幹出叛逆篡位的事情來!”
楊漣冷笑:“向問天,你當所有人都是傻瓜嗎!任我行是什麼人,東方教主那時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子,連你都看得出他的意圖,你以爲任我行就看不出來嗎!那《葵花寶典》既然是至寶,爲什麼任我行不留着自己練?他安的什麼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什麼是對錯?你說得頭頭是道,千般不是似乎都在東方教主身上,可是有一點你要清楚,這裡是日月神教,如果我們魔教也像那些僞君子一樣講什麼道義,那向右使乾脆加入五嶽劍派算了,說不定還能混個掌門噹噹。”
東方不敗隱在暗處,聽着楊漣的話,只覺得心中百感交集,那人維護他已經到了蠻不講理的地步了,他以爲多年前教主之位的爭奪,所有人都會把評判的心放在任我行那邊,可是那人卻獨獨道出了他不能對人言的事情,如果不是《葵花寶典》,他又怎會變成今天這個鬼樣子?可是他是知道了什麼嗎······
“楊漣,你敢對任教主出言不敬!”向問天怒道。
楊漣絲毫不以爲意地看着他:“你我都是明白人,這些假話就不必再說了。”
向問天笑道:“既然你不願幫我,那我也不用多費口舌了,地牢裡毒不死你,仇蠱也要不了你的命,那今天我就親自了結你吧!”
他說着提起長鞭向楊漣衝將過來,楊漣反倒笑着向前走了兩步:“向右使,你難道不想知道任先生的下落嗎?”
此話一出不僅向問天頓住了,連隱在暗處的其他人也是心頭一跳,東方不敗收住了手,心中不由起疑,他是怎麼知道的?
“告訴我任教主的下落,我可以饒你一命。”向問天走到他身邊,冷聲道。
楊漣笑了:“原來你還不知道啊?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有找到答案,向問天,你真是失敗。”
向問天惱怒地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少廢話!”
楊漣附到他的耳邊,“向右使,我告訴你吧,任我行就在······”楊漣說着,動作極快地抽出對方腰上懸着的尺長的短劍,毫不猶豫地便從他身後一劍貫穿了兩個人的身體。
向問天的手頓住,厲聲吼道:“你騙我!”
楊漣大笑道:“哈哈哈,和我一起死吧,到了地底下,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向問天怒極地將他一掌拍開,震出腰上的劍,事情的發展遠出衆人的意料,一抹紅影飛身而出,穩穩接住被向問天掌力拍飛的楊漣,向問天眼見自己上當,連忙使出輕功逃將而去,童百熊也忙帶人追了上去。
楊漣吐出幾口鮮血,忍着劇痛推開他,按住身上血流不停的傷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東方不敗將他拉回來:“你上哪兒去?”
楊漣蹭掉嘴角的血跡,一如往常般微笑道:“我自然是滾啊,滾得遠遠的,永遠不出現在你面前。”
東方不敗皺皺眉,這人是在生他的氣,“你明白的。”
楊漣忍不住淒涼地笑起來:“我明白?我明白什麼?我爲什麼要明白?我憑什麼要明白!”
“楊漣!”東方不敗看着明顯有些失控的人,出聲提醒道。
楊漣毫無所覺地對上他那雙神色複雜的眼睛:“是啊,我是明白,可是你不覺得我明白得太晚了嗎?我被人傷害得徹徹底底,現在是不是還要讚一聲教主英明!”
東方不敗看着那人還在不停滴血的衣襬,眉頭皺得更深了,點了他的穴道,一把將人抱起來,就往回走。
東方不敗看着懷裡目光渙散,雙目無神的人擔憂地道:“你不怕死嗎?”
楊漣愣愣地笑了:“要是怕死,就不會活到現在了,不過,告訴你個秘密,我怕疼······”
東方不敗心頭一顫,“爲什麼我可以掌控一切,卻惟獨你除外?”喃喃的一句話,像是問他,又像是問自己。
低頭看時,懷裡的人已經暈了過去,怕疼啊,他還以爲那人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可是既然怕疼,又爲什麼要總讓自己受傷,爲什麼要爲他擋箭,爲什麼寧願同歸於盡也要殺了隱藏在他身邊的禍患?
作者有話要說:後媽部分終於完了,好不容易~~甜蜜蜜的章節終於可以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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