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目中無人

“役長,想什麼呢?”

正一腦子想事的袁大海猛不丁被李慶搖了下,忙回過神來,衝衆人笑道:“銀子到手了,弟兄們就分了吧。”說完示意錢恩把銀子分給衆人。錢恩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趙可綱、張德喜他們,沉聲說道:“來之前役長跟弟兄們已經說明白了,他想拿銀子買個司房乾乾,大夥也知道,這司房一職至少得三千兩銀子才能拿下來,少了,檔頭們可是不會正眼看你,所以咱們也不能光顧着自個,得先把役長這大事給辦了。”

頓了一下,說出了自己想好的分配辦法,“這裡連銀票總共是五千兩,我建議三千兩銀子不分,讓役長拿去辦事,餘下這兩千兩咱們大夥分了,弟兄們拿了銀子後,隨便怎麼用,役長和我都不會過問。你們說可好?”

五千兩銀子分的話,一人能拿一千兩,就算袁大海多得一些,每人也能分至少八百兩,但現在只有兩千兩可分,那就是說每人只能分到五百兩,這可就是差了近一半。

利字當頭,又是現成的銀子,袁大海擔心趙可綱他們不會同意這麼個分法,哪知錢恩話剛說完,趙可綱就笑了起來,拿過那兩千兩銀票,從中抽了兩張揣在自己懷中,一邊將餘下的銀票遞給張德喜,一邊很是爽快道:“來之前我可沒想到能敲來這麼多銀子,以爲能有個千把兩就算不錯了,現在一下多了這麼多,是讓我歡喜,但要是沒有役長,恐怕咱們一兩銀子也撈不到,所以我趙可綱不貪這銀子,既然役長要用這銀子辦事,那就拿去辦事。我不衝別的,就衝袁大哥對咱弟兄不薄,升官發財也定不會忘了咱弟兄幾個,所以今兒我就拿四百兩,其它的一個子也不要!”

“對,可綱這話說得有理,要是役長當上司房,咱的日子肯定比現在要好過,他孃的,我早就受夠那幫龜孫的白眼了,役長要是當上司房,咱們卯顆的人也算出人頭地了,到時我看還有誰看不起咱哥幾個!我也拿四百兩!”張德喜嚷着就抽了兩張銀票下來,隨手便遞給了李慶,一點也沒覺得可惜。

李慶話不多,盯着手中銀票看了兩眼,擡頭衝袁大海嘿嘿一笑,什麼也沒有說,也是抽了兩張下來便遞給了錢恩。錢恩接過銀票,看都不看,便直接又遞給了袁大海,說道:“袁大哥,當年在薩爾滸,要不是你救兄弟一命,兄弟現在不知道在哪荒野埋着呢,這救命之恩難道及不上這點銀子?再說我沒家沒室的,不比他們三都有老人要養,有這些銀子家裡總能好過些,我一光棍漢,爹孃死得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要這銀子也沒個好花銷,就暫且放你這吧,等哪天你手頭寬綽了,再還給兄弟我便是。”

聽了錢恩的話,袁大海鼻子一酸,他明白錢恩是知道自己手頭沒多餘銀子,要是把那三千兩全拿去買官,到時自己當上司房,平日裡孝敬上面的花銷就要多不少,經濟肯定要拮据,所以便將銀子全留給自己,好讓自己去應付那些檔頭們。

這兄弟真他孃的值得交,看來當年在薩爾滸沒白替他挨韃子那箭,值!

自家弟兄,也沒什麼好矯情的,袁大海也不多說,將銀票接過揣進懷中,然後對趙可綱三人一抱拳,謝道:“承弟兄們情,我袁大海這次要是能當上司房,來日必領着弟兄們吃香的喝辣的!我今兒把話摞這,往後弟兄們的事就是我袁大海的事,有我袁大海一份吃的,就斷少不了弟兄們一份喝的!”

“好,衝役長這話,弟兄們也不枉來這河間府走一趟了!”

衆人銀票在懷,都是興奮不已,趙可綱取出酒囊,衆人依次喝了一口,爾後吃些乾糧,約定回京後的說辭後,便有說有笑的打馬往京城而去。

河間府離京城不遠,屬北直隸管轄,快馬加鞭不過一日路程,衆人行到傍晚時,便離京城不遠了,約摸還有二十多裡地。嘉靖年間北京城的城門到夜間時倒是關過幾回,但那是爲了防止北面的韃靼人襲城,自打萬曆年後,這北京城的城門夜間便不曾關過了。雖說遼東那正在打仗,但隔着這麼遠,誰也不擔心韃子就能越過長城跑北京城來,因此除了遼東,京師這一片還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既然是太平盛世,城門自然沒必要關上,所以袁大海他們倒也不擔心回去遲了進不了城。

趕了這麼久路,就吃了點乾糧,衆人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加上現在人人都是小財主,自然要找間好的酒館,暢開肚子好生吃上一頓,於是便在固義鎮的一家酒館前停了下來。

一下馬,趙可綱就扯着大嗓門嚷起來了:“夥計,撿最好的酒菜上,爺們可是着實餓得慌!快點!”

店裡的夥計被這一嚷嚇了一跳,待看到是一羣番子進店後,一個個都嚇得不敢動了,正吃着的幾桌客人也全都不約而同的停止了交談,秉氣呼吸在那連屁也不敢放一個,有兩個客人更是把頭都差不多埋在飯碗裡了,整個人僵直在那,可見心中此刻有多恐懼。

見這樣子,袁大海有些好笑,知道這些人是被東廠的名頭給震住了,再加上趙可綱大咧咧的模樣,也真是有些東廠嚇人的派頭,店裡人自然不敢動了。

暗道看來往後再出京,非必要,可不能再如此大模大樣的穿這身行頭了,這行頭走到哪,不用報大號,人家也知道是東廠的,如此一來,什麼秘密工作都做不了了。

上前越過趙可綱,朝那中間傻站的夥計笑了笑:“還不趕緊上菜。”

“哎,是,是…”

那夥計愣了一下後,頭也不回的便往後廚跑,慌慌張張的好像逃命般,差點沒撞到酒罈子。櫃檯的掌櫃則是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指着擺在右側的一張八仙桌小心翼翼的道:“幾位官爺請坐,小的這就叫夥計上好酒好菜!”

“要最好的酒菜,知道嗎!你要是敢把爛菜臭肉端給爺們吃,爺就把你這店拆了!”趙可綱或許是習慣了對着平頭百姓擺架子,連吃飯都不忘恐嚇人家一番,聽得袁大海是好笑不已。

掌櫃的心中叫苦,他怕這東廠的番子白吃白喝不算,回頭再尋個由頭敲自己一槓子,那自己今天可就倒血黴了。賠着小心惶恐不安道:“官爺放心,官爺放心,小店老字號了,童叟無欺,四里八鄉誰不知道小店做生意正宗,官爺們就請好吧…”

“行了,叫夥計上菜吧。”

袁大海肚子餓着,讓掌櫃不要羅嗦後,便要扭頭示意錢恩他們落座,正要開口,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冷哼:“東廠的狗腿子派頭不小啊,瞧把人家掌櫃的給嚇的。”

一聽這話,袁大海等人勃然變色,那掌櫃和幾桌的客人們也都是一個激靈,均在想哪家的姑娘這麼大膽子,敢如此譏諷東廠的人。

有好戲看了,有好事的客人臉上不敢表現,心裡卻樂開了花,大着膽子偷偷的擡眼瞄了起來。

“誰他孃的在放狗屁!”

張德喜和李慶同時轉身怒喝一聲,餘音未去,二人卻怔在了那裡。只見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正輕邁盈步朝店中走來,她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而又妖妖豔豔勾人魂魄。

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美女?

只看了那女子一眼,袁大海就好似炎炎夏日咬下一口冰糕般爽身不已,整個人也是再次怔住了,心中如小鹿亂拱般“撲撲”直跳:太美了,太他孃的養眼了…

看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嬌玉嫩秀靨豔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的動人心魂…

“呃…”

喉嚨乾啞的可不止袁大海一人,滿屋的人這會都看得呆了,一個個如被施了定魂咒般緊緊盯着那女子,眼珠動也不動一下,衆生百相,如浮圖般,饒是那掌櫃一把年紀,這會也是看得癡了,看來美女對男人的殺傷力是不分年齡,不問大小的。

那女子似是已經習慣如此被男人審視,也不着惱,嬌豔一笑,輕啓薄脣,卻不是對袁大海他們說,而是對身後緊隨的數名勁衣男子道:“東廠的人真是不堪得很,虧他們還是朝廷心腹呢,怎麼一個個都是這般德性呢。”

那些勁衣男子爲首的一人朝袁大海他們瞄了一眼,冷笑一聲,不屑道:“小姐說得是,這幾人的確太不堪了些,東廠有這些不入眼的爪牙在,倒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說完便上前朝張德喜他們一指,目中無人般喝道:“好狗不擋路,讓開!”

“讓開?”

張德喜和李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人敢罵他們是狗,還大言不慚叫他們讓開,真他孃的當東廠是紙糊的嗎!

二人心中一般想法,都是受不了這勁衣男子如此羞辱,不約而同便要抽刀,刀未出鞘,二人手臂卻都是一緊,側臉一看,卻是袁大海拉住了他們。

攔住張李二人拔刀後,袁大海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那女子,暗自定下心神,凝聲對那勁衣男子道:“閣下以爲自己是誰,敢這般對我們說話!”

那勁衣男子並不怕他,咧嘴一笑,反而問道:“你們當真是東廠的?”

“正是!”

袁大海微一點頭,突然雙眉一鎖,喝道:“閣下既知我們是東廠的,還敢如此狂妄,你是嫌自己活得不夠長麼!”

一聽這話,那勁衣男子也是變了臉色,兇光一閃,怒道:“你找死!”右手一提,出拳便要直擊袁大海臉頰,但他出手快,袁大海速度也不慢,一個側身便避開對方這一重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右臂肘彎狠狠頂了對方胸口一下。

“閣下若不收手,找死的可就是你了!”

重擊之下,那勁衣男子悶哼一聲,胸口巨痛難忍,臉先是通紅一片,繼而成鐵青色,惱羞成怒,便欲反擊回去。正要出拳,就聽那粉衣女子叫了一聲“任安,住手!”主人吩咐,勁衣男子不敢違令,只好收拳退了一步,猶不甘心的瞪着袁大海。

那粉衣女子徑直走到袁大海面前,臉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心中所想,上下打量他一眼後,薄脣再次輕啓,以細雨之聲說道:“難怪世人都說你們東廠的人是一羣鷹犬,今日一見,倒真是如此。”

袁大海雖驚於此女美色,但對方如此挑釁譏諷自己,不免有些着惱,冷哼一聲,沉聲道:“請姑娘自重!”

“自重?”

粉衣女子好像聽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般,竟然掩齒嬌笑起來,笑到顫抖處,那玉龍鳳釵不住輕晃,配以天仙之姿,模樣實在是叫人愛煞極了。但她每笑一聲,袁大海心中的疑惑就更增一分,看這女子派頭,應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又如此不將東廠放在眼裡,看來家中定是有極厲害之人在朝中爲官,否則斷不會如此不將東廠放在眼裡。就是不知她家中長輩到底是何人,在朝中又做得什麼官,一時之間,袁大海心頭疑雲密佈,又尋思若是官宦人家女兒,定是家教極嚴,何以會讓她如此拋頭露面,再看她神情舉止,嬌豔不已,哪裡又像是大家閨秀了,倒與那狐媚子差不多,這般亦正亦邪,透露出詭異,當真叫人是摸不透。

對方護衛有七八人,己方只有五人,加上不知這女子底細,袁大海不敢輕舉妄動,眼下他一門心思想着回京買個司房的官來做做,好爲自己打入閹黨核心鋪路,並不想惹事生非,故而被那女子譏諷,一直隱忍不發,也不欲追究這女子譏諷之罪。

事有輕重緩急,若是爲了這區區小事而惹來大麻煩,那可就真的不划算了。但若是這女子再咄咄逼人,縱使袁大海有憐花之意,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就這麼笑了片刻,粉衣女子突然收住笑容,扭頭對一幫護衛說道:“我嫌這地髒,人更髒,想必做出來的飯菜也是髒得很,還是不要吃了,等會到了京城,義父那自然會有好吃的點心讓我品嚐的。”

護衛首領任安,也就是被趙強擊了胸口一下的那勁衣男子聞言忙道:“是,小姐!”

掃了一眼袁大海,護着這粉衣女子便往店外走去。店門口赫然停着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看樣子便是這粉衣女子所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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