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裡屋後,王體乾便勸了:“千歲,依我看,把小姐許給袁大海也未必不行。”
“不行,這如何能使得?!”
魏忠賢想也不想便急忙擺了擺手,朝外面看了眼,爾後輕聲對王體乾道:
“咱家知道王公要勸咱家成全袁大海,可是讓敏丫頭進宮是咱家和奉聖夫人合計過的,當初王公你也是贊成的,怎麼能說改就改呢?要真將敏兒那丫頭許給了大海,咱家如何跟夫人交待,又如何跟皇上交待?”
王體乾不以爲然道:“此一時彼一時。千歲,照我看,把小姐許給袁大海,比將小姐送進宮來要好得多。更何況…”擡眼有些憂慮道:“千歲以爲小姐進宮後真能得個好結局?”
“那是自然!”
自己的乾女兒進宮還能沒個好位子?魏忠賢根本不懷疑自己在皇上那的影響力,很是肯定道:“爾今皇上無嗣,皇后又不出,嬪妃們又不爭氣,不能給皇上添得一子半丁。而敏兒卻不同了,咱家可是找人給她看過相,看相的說她定能產下皇子,所以只要敏兒進宮,皇上幸上幾日,必然會生出龍子的,到時,母憑子貴,這宮中還不是敏兒的?等再過上幾年,咱家便說動皇上立敏兒子爲太子,爾後再晉爲皇后,到那時,嘿嘿!…”說到最後,魏忠賢竟然得意的笑了,看得出來,他是在爲自己的絕妙算盤叫好。
王體乾一動不動的聽魏忠賢說完後,方纔長嘆一聲:“唉,千歲的安排是好,可是千歲難道以爲夫人真會讓小姐爲皇上生個一兒半女嗎?”
“這…”
王體乾的這個問題讓魏忠賢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安排雖好,但可能真的有一個致命漏洞。但旋即搖頭故作無事道:“讓敏兒那丫頭進宮是夫人的意思,她又如何會爲難敏兒?王公未免多心了。”
王體乾聽後,苦笑一聲:“千歲可知,這世上最毒的不是蛇蠍,而是那婦人心,尤其是這深宮裡的婦人心。其實千歲應該比我更清楚夫人的爲人,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爲千歲想,爲小姐想,我還是要一吐爲快的,否則將來,只怕千歲和小姐都會埋怨我。”
魏忠賢本就有些不安,王體乾又這般直接說道,不能不讓他有些心慌意亂,說起自家那“菜戶”什麼德性,恐怕他魏公公比任何人都瞭解!別的不說,當年的結拜兄弟魏朝和老上司王安那可都是賴夫人的“恩典”才見了閻王的,可不是他老魏真的狠下心下的辣手。
若是敏兒那丫頭進宮真得了皇上寵信,又爲皇上生下龍子,到時真能如自己所願趕走皇后,成爲六宮之主?夫人真的會樂意有人來分她的寵?
魏忠賢越想越驚,瞥見王體乾正盯着他看,不由眼皮往下低了低,輕聲說道:“王公到底想和咱家說什麼?”
王體乾沒有直接回答魏忠賢,而是問他道:“千歲,你不覺眼下情形和成化年間很是相似嗎?”
“成化年間?”魏忠賢擡頭不解的看着王體乾,他字都不認識,前朝的典故又哪裡知道了。
王體乾解釋道:“成化年間,憲宗皇上寵愛萬貴妃,但貴妃善妒,以致憲宗幾無子嗣出,若非宮女紀氏產下孝宗皇帝,又得太監張敏私藏於後宮,只怕憲宗血脈就不存於世了。”稍頓,又道:“這萬貴妃便是照顧憲宗皇帝長大的宮女,與夫人經歷可說十分相仿。”
“夫人不會這麼毒吧?”魏忠賢仍不敢相信客印月真敢學那萬貴妃,膽大包天到敢加害皇上的子嗣。
見魏忠賢不信,王體乾一咬牙,決定將自己知道的實情告訴他。“去年,皇后娘娘生下一子,可是早產夭折,十餘天后,慧妃又生了皇二子,皇上大喜,特意大赦天下,可是九個月後,皇二子卻夭折了,短短一年,接連兩位皇子夭折,難道千歲以爲這中間真的沒有隱情嗎?”
“不會吧?!…”
魏忠賢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的望着王體乾,一直以來他都以爲皇長子和皇二子的夭折是天意,沒想到王體乾卻說另有隱情。雖然他沒有明說,但魏忠賢也不傻,在這後宮中,除了他客印月外,還有誰敢未經自己就加害皇子呢?
“千歲記不記得,去年底,皇后娘娘又懷了龍胎,可是腰痛,本是要宣太醫診治,可是夫人卻推薦了一個宮人替皇后娘娘按摩,結果數日之後娘娘便早產,這跡象卻是十分明顯的了。這事瞞得了皇上,卻是瞞不過別人,千歲只要好生想一想,怕也能看透這前後聯繫吧?”在魏忠賢驚訝的時候,王體乾又拋下一顆讓他震驚萬分的重磅“炸彈”。
這件事情讓魏忠賢臉色瞬間變化,長長的呼了口氣,突然冷冷的看了眼王體乾,沉聲道:“王公不要再說了!此事到此爲止,咱家不希望再聽到有誰議論這些事。”
“是。”王體乾輕聲應道,眼睛仍盯着魏忠賢。
魏忠賢明白他的意思,輕咳一聲,負手在屋內走了個來回,爾後定住,轉身說了句:“敏丫頭一直以來都不願入宮,皇上又尚且年輕,子嗣問題倒也不急,既然如此,不妨過兩年再說。眼下,還是讓敏丫頭留在宮外吧。”
魏忠賢說的模糊,王體乾卻不依了,索性直接問道:“千歲是同意把小姐許給袁大海了嗎?”
“王公爲何對袁大海如此看重?非逼着咱家把女兒許配與他?”魏忠賢忍不住問道,他實在不明白王體乾爲何這麼“偏心”袁大海,打認識他這麼多,可是頭一回見他對人如此“熱心”。
魏忠賢的問題讓王體乾足足沉默了很長時間,方纔定睛看着魏忠賢正色道:“不瞞千歲,我觀袁大海這人,能文能武,文者可勝百十科道言官;武者,可勝邊關將帥。如攏絡得當,他日或許能救你我一命。”
……
魏忠賢和王體乾在裡屋已經好長時間了,卻還是沒有出來,這讓袁大海很是緊張,用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最是恰當不過。
老婆,他不是很關心,在他看來,娶那個曾經無視他的任容妃,只不過是爲了更好的向魏忠賢靠攏。
他關心的是魏忠賢會不會答應他,因爲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他袁大海在魏忠賢心目中的位置,說白了,你有沒有這個資格成爲九千歲的乾女婿!
至於其他的,袁大海認爲都不是問題,只要任敏尚未進宮,那“容妃”的封號就做不得數。或者說,只要魏忠賢答應,哪怕人已經進了宮,都是可以弄出來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準信還是遲遲未到。
袁大海內心抓耳撓鰓,卻苦於樑棟和李永貞在,不敢在臉上流露出來,只能在那故作鎮定狀。
……….
樑棟很看好袁大海,或者說他對東廠很看好,袁大海身爲東廠的掌刑千戶,又得魏忠賢信任,若是能夠拉攏他,那東廠“大檔頭”的位子便最有可能落到他樑棟手裡。因此,他很希望魏忠賢能夠答應袁大海所求,將那個認的乾女兒許給袁大海,這樣,袁大海就是魏忠賢的乾女婿,而有九千歲的乾女婿替自己辦事,他樑棟的地位可就更穩固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誰個不想自己手中的權勢更進一步呢?
眼下孟忠已死,東廠大檔頭空缺,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大檔頭一定要是在司禮秉筆太監中產生,那人選無非就是幾個,除了他樑棟外,便是李永貞、石元雅、塗文輔、劉若愚、王體乾是司禮掌印太監,自然不可能自降身段去謀東廠大檔頭,而塗文輔是御馬監的掌印,也沒道理到東廠來做個下手.數來數去,也就李永貞、石元雅、劉若愚這三人會和自己競爭了。論親近度,李石劉三人並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李永貞和石元雅,前者是魏忠賢經常誇讚的左膀右臂,後者則是凡進宮必能使魏屏退左右密商的,所以在沒有強勁有力的“夥伴”幫忙前,樑棟的優勢並不突出。但若有了袁大海的全力支持,那可就不一樣了,要知道這袁大海現在在千歲面前說話可是很有分量的,千歲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若再成爲千歲的女婿,那可就更不了得了。
因此,無論於公於私,樑棟都有必要成全袁大海,別看他笑呵呵的坐在那喝着茶水,眼睛至此至終沒有朝裡屋飄過一下,但心下卻同樣緊張得不得了,生怕王體乾沒有勸動魏忠賢,這樣袁大海的份量就要減輕幾分了。
李永貞也很緊張,但他不是緊張袁大海能不能如願娶得嬌妻,而是緊張他會如願!
對袁大海,李永貞談不上有多麼反感,只是潛意識認爲這個年輕人不應該升得太快,而且,他察覺出王體乾對袁大海很看重,樑棟又刻意在拉攏他,而袁大海對自己的態度雖然尊敬是尊敬了,但不夠親切,明顯不及對王體乾和樑棟,所以,李永貞認爲如果再讓他成了九千歲的女婿,那對自己可能不是件好事。如果能潑潑這年輕人的冷水恐怕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打消樑棟的競爭力。
心裡這麼想,結果卻不是自己掌握,王體乾和魏忠賢進去時,李永貞心裡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在三人心思各異時,裡面終於傳來動靜,魏忠賢在前,王體乾在後,雙雙從裡面出來。
魏忠賢出來的時候,袁大海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極度緊張的望着他。樑棟和李永貞也不約而同的起身站了起來。
在三人的注視下,魏忠賢的臉上突然浮起笑容,笑呵呵的走到袁大海面前,一清嗓子,開口說道:
“大海,咱家倒是可成全你,只不過咱家那女兒性子犟得很,咱家都拗不過她,要是她不願意,咱家還真不好逼她。你要知道,咱家可是拿她當親生閨女看待的,這天下父母心都是同樣的,誰也不願意強求自己的兒女做不願意的事情,對吧?所以,要是敏丫頭不願意嫁你爲妻,咱家可跟你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是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另找一個!”
聞言,袁大海半顆心放進肚裡,忙道:“千歲放心,強扭的瓜不甜,婚姻大事絕非強求而來,若是小姐不願意嫁屬下爲妻,那屬下也無怨言,當從千歲另尋一個!”半顆心是放下了,另半顆心還懸着,不知道那任容妃會不會看中自己,捨棄進宮的機會而跟自己這個東廠鷹犬結爲夫妻。
“袁大海,爲你這事,千歲可是得罪了奉聖夫人的,若小姐真不願意嫁你,你可千萬不要對千歲心生怨言,否則,咱家可饒不了你!”王體乾故作冷臉,嘴角卻掛着一絲笑意。
話音剛落,袁大海“咚”的就對着魏忠賢重一磕首:“千歲在上,屬下袁大海在此發誓,即便不能與小姐結爲伉儷,屬下也視千歲爲再生父母,以子侄禮待千歲!如有違背,必遭天誅!”
“好!好!好!”
聽了袁大海這話,魏忠賢忍不住上前扶起他,很是感動的鼻子一酸,凝視他道:“自打咱家任了這司禮秉筆後,如你這般忠心耿耿的話聽得可是多了,但咱家人雖老,眼睛不瞎,心裡也明亮着,別人咱家不去說他,你袁大海說的,咱家卻是打心眼裡相信!來,起來!咱家帶你去見敏丫頭!”一把抓住袁大海便朝外走去。
“多謝千歲!”
袁大海忙起身,按下內心的狂喜,任由魏忠賢拉着他往外走去。身後,樑棟笑道:“袁大海,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也是有七巧玲瓏心的,你若沒真本事,只怕小姐都不會正眼瞧你一下。嘖嘖,咱家忍不住便要聽小姐如何說了,真要成了,那這喜酒咱家可是定要與你喝個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