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平時在大家眼裡最慫的馮春雨都已經動手了,其餘的人誰也不好意思再推脫,何況,志錚的槍也還沒收起來呢。剩下的八個人,都沒再廢話,依次用三棱刮刀在白東方身上捅了一下。
什麼叫歃血爲盟?割破手指,把血滴在酒裡面,然後大傢伙每人喝一口血酒?不是的,那不叫歃血爲盟,那叫扯淡。那種行爲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約束力。只有志錚這種做法,纔是真正的歃血爲盟,就像入夥梁山的林沖,必須繳上一顆人頭作爲投名狀纔可。
白東方,瀋陽黑道上最後的俠客,傳統江湖人的最後一面旗幟,便這樣稀裡糊塗結束了他的傳奇一生,雖然至死他也不知道是栽在了誰手裡。但這不影響他的偉大,他生的偉大,死的時候雖然難看,但也同樣偉大。白東方十六歲出道,一出手就滅人滿門,從來都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他開啓了瀋陽黑社會的先河,他身背多條人命,卻從未被警方打擊處理過,終其一生,他沒服過軟,沒犯過慫。做爲男人,做爲一個道上混的,他的一生沒有遺憾。就連白東方的死,都是一種江湖人標準的死亡方式,而且,他死的也同樣偉大,堪稱完美謝幕。
爲什麼說白東方死的也偉大呢?因爲志錚用白東方的血,造就了許多個像志錚自己一樣的亡命徒。殺死白東方,標誌着志錚團伙的正式成立,在未來的若干年裡,志錚團伙成爲了瀋陽道上武力最強大、行事最殘暴的犯罪組織,可以說是殺人無數,血債累累。後來志錚團伙被警方破獲的時候,光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人就超過了十五個,這個紀錄至今未被打破。
殺了白東方後,舒衛紅的內心深處隱隱地意識到,他這一輩子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將來的歸宿,要麼上刑場吃槍子兒,要麼就是像白東方這樣橫死街頭。對此,舒衛紅並不後悔,他覺得死了也不虧了,至少他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贏得了別人的尊重,至少在活着的時候他瀟灑過了。可是,舒衛紅雖不後悔,卻有着那麼一絲的眷戀,他忽然特別的想念父母,想念姐姐舒衛青。
不久之後,1989年6月1日兒童節這天,也就是舒衛青帶着父母搬家的第二天,舒衛紅不顧志錚的阻攔,執意要回家看看。志錚沒轍,又不太放心,便陪着舒衛紅一起回了家。
舒衛紅家住在皇姑區與大東區交界的東瓦窯,當時屬於三不管的城鄉結合部,是外來人口以及下鄉戶的聚居區。在舒衛紅家對面,有一家山東人開的“老濰縣火燒鋪”,專賣“三鮮肉火燒”。原本東北人是不太認“火燒”這種小吃的,東北人只認“李連貴燻肉大餅”、“老邊餃子”等。但是這家山東人開的火燒鋪卻生意極好,天天爆滿,而且名氣也很大,每天都有瀋陽城裡的人專程來吃肉火燒的。
這天早上舒衛紅回到家,只見滿目狼藉,已是人去屋空,詢問了鄰居才知道,舒衛青昨天剛剛帶着父母搬了家,至於搬去了哪兒,鄰居們也不清楚。舒衛紅悵然獨立,感覺心裡不是滋味,他把給父母和舒衛青買的許多東西放在地上,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志錚遞給舒衛紅一支菸,說道:“衛紅,要不去你哥家裡問問吧,他們肯定知道你爸媽搬哪兒去了。”
“不用。只要他們別出事兒,能過得好點,見不見的無所謂。”舒衛紅黯然說道。
倆人沉默着,都不再說話,等抽完了煙,舒衛紅說聲走吧,率先出了家門。站在家門口,舒衛紅看到了街對面的“老濰縣火燒鋪”,他回頭問志錚道:“吃過肉火燒嗎?”
“那玩意兒好吃嗎?”志錚反問道。
“鋼鋼的!比李連貴肉餅強。”
“別扯淡。我不信。”
舒衛紅指着“老濰縣火燒鋪”門前的許多食客,又說道:“你看人家那生意咋樣?要不好吃能有這麼多人來吃他的肉火燒嗎?”
“真能叨叨,去嚐嚐不就知道啥滋味了嗎。”志錚說。
當下倆人進了火燒鋪,每人要了三個肉火燒和一碗大茬子。這家做的肉火燒質量確實過硬,志錚吃的連連叫好,說以後要天天來吃。等倆人吃的差不多時,一輛嶄新的綠色五十鈴雙排汽車停在了火燒鋪對面,車門打開後下來一個光頭。志錚一見這個光頭,臉色突然變了,接着就掏出了他的五四手槍。
舒衛紅見志錚忽然掏槍,問道:“咋了?”
志錚一指那個光頭,低聲說道:“我要崩了這個禿頭。”
“爲啥?”
“過後再給你說。”說着,就聽“砰!”地一聲,志錚已經開了火。
那個光頭正是王二小,他也特別喜歡吃這家鋪子的肉火燒,這一陣幾乎天天來吃。他從五十鈴汽車裡下來後,正往火燒鋪這邊走着,誰知剛走到大街中央,便聽到了槍聲,接着他身後五十鈴汽車的玻璃就碎了。王二小既然混黑道,仇家當然是少不了的,他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即一貓腰,以極快的速度轉身又鑽進了汽車裡頭。
五十鈴的駕駛座底下放着一杆雷明頓轉輪九連發,是王二小花了三萬塊錢從當時的中蘇邊境買回來的。他這杆雷明頓可不是山寨貨,那是絕對的正宗產品,這種槍其實就是一杆大號的左輪,用的是九毫米口徑的子彈,威力無比。王二小買這杆槍並不是準備和人火拼用,他主要是用來打狗的。王二小生平最喜歡吃狗肉,平時沒事時他就開上車去農村,看見合適的狗就用槍打死,然後往車上一扔,拉回家燉狗肉吃,他自己美其名曰:打獵。
第一槍沒有命中,志錚快步走到火燒鋪門口,用槍瞄着五十鈴汽車,等着王二小再次露面。舒衛紅也跟在了志錚身後,他往外瞅了瞅沒看見光頭,便問志錚道:“剛纔那個禿頭呢?”
“在汽車裡邊。”
舒衛紅也不多說,他掏出槍,大踏步向着五十鈴汽車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開着槍。伴隨着砰砰的槍聲,五十鈴汽車的一側陸續出現了好幾個彈孔。王二小此刻就躺在汽車裡,手中緊握着那杆雷明頓,他想開槍反擊,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在這緊要關頭,雷明頓的機頭竟然卡住了,保險也打不開。眼看着舒衛紅就要走到五十鈴跟前了,王二小急得滿頭大汗,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人出現了,不但救了王二小的命,同時也結束了舒衛紅短暫的一生。
1989年4月13號,瀋陽發生了一件奇案。當時的瀋陽百貨大樓有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售貨員,名字叫吳豔麗。這一天晚上,吳豔麗和男朋友約會完後獨自回家,在自家住的衚衕裡遇到了劫道的。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劫匪既不劫財也不劫色,上來一榔頭把人打暈,然後扒下受害者的內褲就走。
吳豔麗是第一個受害者,在她之後陸陸續續又不斷的有年輕女性報案,說是被歹徒把內褲搶了。到了5月中旬,被這個變態劫匪搶過內褲的人已經超過了二十個,這時社會影響就很大了,好事者還給這個劫匪起了個“內褲大盜”的綽號。
可是二十幾起案件分別發生在不同的地方,而那些受害者也提供不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這就難壞了公安局,破案的工作一直沒什麼進展。後來,在瀋陽市政府的協調下,二十幾起案子進行了併案,交由市局八處偵辦,並且成立了“4·13”專案組,限期破案。4·13專案組的負責人,正是前文曾提到過的“鐵驢”韓廣生,舒衛紅殺死李自強的案子也是他負責偵辦。
韓廣生,1950年生人,1970年以民兵連長身份在瀋陽市公安局協助工作,1972年時因鎮壓“武鬥”立功,從而當上了警察。加入公安隊伍後,他屢立奇功,經他的手,破獲了無數大案要案。當年追捕“二王”,韓廣生就是瀋陽警方派出的主力干將之一。可是,幹了二十年刑偵工作的韓廣生,面對“內褲大盜”卻也是一籌莫展,沒有任何破案的頭緒。
一般的案件,作案的人總要有個動機,爲錢、爲色、爲報仇等等,即使是激情犯罪,他也是有個臨時性的動機。可韓廣生百思不解,“內褲大盜”搶那麼多女性內褲做啥用呢?再窮的人家,他也不缺褲衩呀!何況,那些受害人並沒有被強姦、猥褻,除了內褲外也沒有其他財產損失。這種無厘頭的怪案,是最讓警察頭疼的。
不過,破案這種事情,有時候他不是全靠能力,他也是需要一點運氣的,韓廣生的運氣就一直不錯。
爲了尋找破案線索,韓廣生親自帶人下基層走訪,他也沒什麼具體目標,基本上是走到哪兒算哪兒。6月1日這天,韓廣生帶了一個警校剛畢業的小警察朱赤,騎着自行車去了東瓦窯走訪。當他們走到“老濰縣火燒鋪”時,正碰上志錚和舒衛紅槍擊王二小。
就在舒衛紅即將走到王二小的五十鈴跟前時,突然從他右側十幾米外傳來一聲斷喝:“放下槍!趴地上!”舒衛紅轉頭一看,見一箇中年人雙手握槍,正指着他呢。這個中年男人正是韓廣生。舒衛紅二話不說,掉轉槍口又對韓廣生開了火,第一槍沒打中,再打,槍沒響,他的槍卡殼了。
舒衛紅一開火,韓廣生立即半跪在地上開槍還擊。韓廣生身經百戰,雖不能說槍法如神,但比舒衛紅強得可太多了。“啪!”韓廣生的槍一響,舒衛紅應聲倒地,這一槍打在了舒衛紅的右大腿根上。
見舒衛紅中彈倒地,站在火燒鋪門口的志錚愣了愣,隨即也朝韓廣生開槍射擊。志錚的槍法也不怎麼樣,基本上就是亂打一氣,他本來瞄準的是韓廣生,可是連開三槍,韓廣生毫髮無傷,倒是他身邊那個小警察朱赤的肩膀上捱了一槍。
擊中了舒衛紅,韓廣生又向志錚開了兩槍,第一槍也放空了,但第二槍就擊中了志錚的胳膊。志錚相當的勇悍,中槍後非但不退,他竟然從腰裡摸出兩顆手榴彈,強忍着疼痛打開保險,拉下引信,然後向韓廣生扔過去。
兩顆手榴彈落在了距離韓廣生不足兩米的路面上,嗤嗤冒着青煙。要說韓廣生這人那真是仗義,“鐵驢”的稱號不是白給的,在這危難之際,他一翻身把受傷的朱赤掩護在了身下。
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手榴彈爆炸。可是,青煙散盡後,又過了好大一會兒,那兩顆手榴彈也沒爆炸,因爲這兩顆手榴彈根本就不是真的。志錚買的這批手榴彈,是白溝的農民用石膏做的彈身,然後配上木柄和引信,刷上油漆,做成的假冒僞劣產品,不然也不會只賣十塊錢一顆。
趁着韓廣生伏地躲避的空檔,志錚捂着胳膊上的傷口回身鑽進了火燒鋪,從後門溜了。躲在汽車裡的王二小,這時終於認出了志錚,他心裡便明白爲什麼會遭到槍擊了。原來,王二小的“天涯賓館”,前身正是志錚父親開的“亞洲賓館”。志錚的父親“老叔”被劉涌擊斃後,亞洲賓館就黃了,因爲志錚的母親有嚴重的心臟病,生意上的事兒操不來心,於是作價二十萬把亞洲賓館賣給了王二小。不過當時王二小沒那麼多錢,就先給了十萬,許諾半年內付清剩下的十萬。可是半年之後,王二小也有錢了,卻一再拖着不給志錚家剩下的那十萬。志錚找過王二小几次,錢沒要到,反而被王二小的兄弟給打了。從那時起,志錚就發誓要殺王二小,當初被志錚丟棄的那杆火藥槍,原本就是他給王二小準備的。
此刻的王二小心裡有點後悔了,他顯然低估了志錚,他覺得不該爲了區區十萬塊錢就結下如此生猛的仇家。
正是這次槍擊王二小,才真正使得志錚在黑道上聲名遠揚,從而奠定了他江湖大哥的地位,從此之後,瀋陽道上的大小流氓,都知道了志錚這人不好惹。但是,志錚爲這次遭遇戰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不但他自己捱了韓廣生一槍,落下了殘疾,舒衛紅更是爲此斷送了性命。
舒衛紅受傷的部位在右大腿外側,子彈深入體內,傷及了股動脈。中槍後舒衛紅就躺下了,當時他感覺也不是很疼,只是頭暈的厲害,血像噴泉一樣從傷口往外冒,用手堵都堵不住,不大工夫舒衛紅就感覺渾身發冷,他整個人也進入了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後來的事情舒衛紅就不知道了,再後來,也就沒有後來了。
就像一個網友所說的,人的生命其實很脆弱,有時候摔個跟頭就能死人。可有時候,生命又是那樣的堅韌頑強,比如Rambo,刀砍不死,槍打不死,炸彈炸不死,火車撞不死,最後自己跳懸崖,也還是摔不死。可惜,現實生活不是電影,舒衛紅也不是Rambo,所以他只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