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二卷

季衡沒有自己去給六姨娘找那麼一隻梅花杯,而是許氏讓下面鋪子裡的管事給找了一隻,果真只是半日就找到了,不僅能夠和六姨娘那一套配在一起,而且比起原來那隻梅花杯,還要別具一番韻味一些。

其實之前許氏就可以說找一隻來配給六姨娘就行了,但她當時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看六姨娘壞了一隻杯子就慪得吃不下飯,她也正好看笑話,心裡舒爽——一個姨娘,即使以前還是在許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裡被調/教的,但也實在是沒氣量和見識,一隻杯子也那麼看得上。

她那麼不鹹不淡地勸了六姨娘,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誠意,雖然她說了以後有套杯給六姨娘一套,但是她要是不給,六姨娘難道還專門到她跟前去要。

不過後來季衡說要配一隻給她,許氏才讓了人去找罷了。

季衡沒有閒心管家裡的這種烏七八糟的家事,他第二天就和林敏將軍忙碌起來了。

吳王在路上,自然是有人想去救他的,押送他及其家眷的軍隊,就迎接了好幾撥暗襲。

所以在接近京城,只有一天路程時,這時候押送軍隊已經放鬆下來了,而且放鬆得很厲害,於是營救的江湖人士趁機而上,想要救出吳王及其家眷。

但是在這混亂之中,吳王卻不小心被亂箭射死了。

一同被亂箭射中的還有吳王的嫡長子楊欽瀛,雖然他當場並沒有死,卻也救治不及喪了命。

吳王及其世子在路上被救反而出事被亂箭射死之死,在朝中並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因爲只要有點腦子的,就知道此事恐怕是出自皇帝的授意,故意讓他死在了路上。他會死這麼早,不過是有人上書說不應該處死他罷了。

小小年紀皇帝不動聲色的狠,朝臣們也算是見識到了,哪裡還敢拂他的逆鱗。

九月上旬,雍京城裡,已經徹底冷下來了。

吳王和長子在被押送進京途中被亂箭射死,因他們叛亂,吳王早就被撤了藩王爵位,也早被皇帝革除了宗室的身份,於是,兩人即使身份高貴,也不能得到厚葬,但是皇帝爲了他的仁慈的名聲,並沒有將此二人鞭屍泄憤,只是讓隨意葬下了,就葬在了京城邊上的一座山上,不過剛葬沒有多久,就有人去盜走了兩人的屍首,於是這兩人最終是葬在哪裡的,卻是不可考了。

吳王的家眷以及隨他一起造反的,或者已經在當時就被處死了,沒被處死的,此時也都被關押在了京中牢裡。

有身份能進詔獄的,除了行刺皇帝的楊欽濟,就是吳王的第三子楊欽治,吳王還有個小女兒,叫楊欽芙,在吳王投降後,說想見一見早就被俘的家眷時,這個小女兒,連帶着他的側妃,就被他授意,她的側妃親手殺死了這個小女兒,自己也撞牆而死了。所以吳王家眷,此時還活着的,只剩下楊欽濟和楊欽治。

吳王身邊的幾個得力臣屬,皇帝還需要他們有作用,病沒讓他們出事,押進京後就被直接關進了詔獄。

而吳王的大女兒和二女兒,皇帝並沒有追究,二女兒香安郡主楊欽萱只是在被除掉封號後被趙家看守在了家裡,不允許出門一步。

而吳王早年就出嫁的大女兒,只是被除掉了郡主封號,生活沒有別的影響。

皇帝之前受夠了楊欽濟給他下毒的苦,那毒因爲量小,只是讓人衰弱,皇帝並沒有因此而死,但是他卻是怕死的,覺得自己可能會死的恐懼,就夠他難以忍受的,所以,他對吳王一家,實在是痛恨,對楊欽濟,就更是痛恨了,畢竟楊欽濟還刺殺了他,甚至讓季衡受了傷。

朝廷裡大臣們吵了一陣子之後,也就擬出了對吳王這一脈的最終處置辦法。

在處置之前,皇帝親自到了詔獄來看楊欽濟。

詔獄恐怕是雍京城裡最陰森的地方,這裡不知道死過多少含恨的人。

皇帝這不是第一次來,但走進詔獄大門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適應地蹙了一下眉。

才九月,他就披了狐裘披風,這才進了詔獄那陰森森的大門。

楊欽濟的牢房在最裡面,要說,他還是個孩子,並不用關押在這詔獄的最深處,但是皇帝恨透了他,就要讓他在這最深處,讓他知道,他在死之前,便不能再見天日。

皇帝其實已經早沒有了孩子心態,楊欽濟小孩子把戲的小打小鬧,他是根本就沒有往心裡去的,他本來也可以不恨楊欽濟,他要恨的是想奪他皇位的吳王,是心狠手辣並且要了他孃親性命的太后,楊欽濟一個小孩子,還不足以讓他將恨這種深沉的心思放到他身上。

但是,皇帝就是恨他,只是因爲他處處欺負季衡,之後還刺傷了季衡。

現在對他來說,季衡在他心裡的位置,比他當年親孃有過之無不及,皇帝又怎麼能不恨傷害了季衡的楊欽濟。

楊欽濟早就被折磨得沒有了活下去的心思,只想早點死,但是皇帝卻讓獄卒給他吃了全身發軟的毒藥,讓他連咬舌自盡或者撞牆而死的力氣也沒有,於是就只能那麼不人不鬼地熬着,熬到解脫的那一天。

皇帝在他胳膊上刺出的傷口,早就腐爛了,但是沒有人給他用藥包紮,於是就這麼熬着。

皇帝的親衛拿着牢房的鑰匙,開了最裡面這一間牢房的門,四個侍衛進去之後,在裡面多點燃了兩盞燭燈,然後才請皇帝進去。

皇帝被牢房裡的難聞的氣味薰得直想用手巾捂住口鼻,但他強忍着沒有這麼幹,只是沉着臉皺着眉,他進去後,站在了牢房中間,看着牢房角落裡的那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枯瘦的人,也才幾個月而已,楊欽濟已經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一個侍衛要上前將楊欽濟拉起來,皇帝擺了擺手讓他不要動,他自己走到了楊欽濟跟前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盯着他看。

楊欽濟一頭亂髮遮住了面容,皇帝就伸手將他的頭髮給撥開了,楊欽濟毫無反應,他撥開他臉上最後幾縷髮絲時,楊欽濟突然張嘴,將皇帝的手指咬住了。

皇帝身邊的侍衛馬上就要上前打楊欽濟,皇帝卻擡了另一隻手讓他不要,他自己捏了楊欽濟的兩頰,然後將手指抽了出來,楊欽濟根本就沒有力氣,他的手指甚至沒有咬出一點印子來,只是皇帝覺得有點噁心,於是,他擡手給了楊欽濟一巴掌。

楊欽濟睜開了眼睛,眼神雖然無力,卻黑幽幽的像個幽深的怨怒的古井。

皇帝說道,“朕這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過幾日,你就要被處斬了。”

楊欽濟似乎是鬆了口氣,畢竟總算是不用再活了。

皇帝看出了他的意思,就又笑了笑,說,“你父親和你大哥,在押送上京的路上就被亂箭射死了,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你被處斬的時候,就只有你一人,你見不到你的父親,也見不到你的大哥,你就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去死,你說,你多可憐啊。”

楊欽濟果真是動容了,他想要惡狠狠地罵皇帝,但是卻沒有力氣罵人,這幾個月的牢獄生活,磨掉了他生而爲皇室的所有矜貴和尊榮,甚至磨掉了他生而爲人的志氣,他只剩下了對親人的一點牽掛和想解脫的願望。

皇帝又看了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楊欽濟一陣,就站起身說,“好了,朕同你之間的恩怨也就完了。朕要做的事情還多着呢,你不值得朕惦記。”

他的確是要放下這事了,還有太多事情要他做。

那些之前收受過吳王賄賂的朝臣,他們看吳王完蛋了,自己並沒有受到牽連,恐怕都在心裡鬆了口氣吧。

皇帝想着,眯了眯眼睛,他也不想這時候就處置他們,因爲,他還有的是時間。

皇帝又去看了吳王的第三子楊欽治,老早皇帝就知道這個吳王第三子是個病秧子,但是沒想到的是,他一路被押送上京,又被關押在詔獄裡,他居然還沒有死。

楊欽治只有十四歲,和皇帝同年。

他身上戴着鐐銬,坐在木板牀上,皇帝進去後,他就擡起頭來,朝皇帝看過來,兩人之前都沒有見過,皇帝雖然穿着一身便服,但是楊欽治一看到他,也就知道他是皇帝了。

他沒有發出聲音來,只是默默坐在那裡。

皇帝盯着他看,楊欽治也是和楊欽濟一樣,早就被折磨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皇帝看了他一陣,突然就覺得怪怪的,問了一句,“你請封郡王時,當時朕在文書里加了一句話,你還記得是什麼話嗎?”

楊欽治在那一瞬間眼裡閃過了一絲驚訝,然後似乎是苦思了起來,發現皇帝沉着臉盯着他,他就突然說,“成王敗寇,既然父王敗了,你要殺就殺吧。”

皇帝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道,“這個定然不是真正的楊欽治,讓徹查。”

皇帝此話一出,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定要查出個真相來的。

季衡得了個御前行走的身份,第二天進宮,就問起皇帝吳王第三子被掉包這件事,“皇上,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皇帝便將當時的問話同季衡說了,季衡愣了一下,道,“他真不是?”

皇帝道,“朕知道吳王這第三子從小就病弱,這是不作僞的,他能夠從江蘇熬到京城來,已經讓人覺得驚訝,而他在牢裡,也沒有說病了,那定然就不是真正的楊欽治。所以朕那麼試探了他一句,他根本就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定然就真是假的了。”

季衡道,“現下要找出真正的楊欽治來,卻不是易事,不過他即使逃走了,也於大局沒有任何作用了。”

皇帝道,“雖如此,朕在這時候還被吳王算計了這麼一次,心裡總歸不舒坦。”

季衡笑了笑,說,“皇上,幹嘛因爲這事心裡不舒坦,吳王這個心頭大患都被除掉了。”

皇帝看到季衡的笑容,又想到他被楊欽濟刺傷的事,就將他的手拉了過去,撈起他的袖子,看他曾被刺傷過的胳膊,胳膊上的傷可不像當初臉上那麼一點,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現在上面依然是很長很明顯的一條痕跡。

皇帝看後,眼神就又深了起來,季衡趕緊將自己的胳膊收了回去,用衣袖掩好,輕聲道,“早就沒有事了。”

皇帝還是十分心痛,眼睛似乎都溼潤了。

季衡只好趕緊轉移了話題,“趙世子有說什麼時候回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