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二卷

季衡發現趙致禮的神色僵了一瞬間,但是那是十分短暫的一瞬間,趙致禮又恢復了常態,季衡在沉思了幾秒之後,對趙致禮說道,“皇上心裡很不安,要讓他安心,咱們總要多爲他做些事情。”

他的這句話讓趙致禮的眼神沉靜了下來,趙致禮對皇帝並不是完全相信他,一定是很失落難過的,但是,也正是皇帝的不完全信任,加上季衡那句話,能夠激起他心裡的鬥志吧。

他想要增加自己在皇帝心裡的重量,總要真正做些什麼事情出來的。

他對季衡笑了笑,說,“爲君者不易,爲臣者不易。”

季衡看着他的眼睛說,“你後悔了嗎?”

趙致禮怔了一下才嗤笑一聲,說,“我做事,不會後悔。”

季衡想,只有他這樣的少年,才能說出這種狂妄的話來。因爲在他的前面,怎麼看,都是無限高遠的天空,而不是一堵死牆。經歷過很多磨難的人,哪裡說得出這種話呢。

季衡又提醒趙致禮道,“李總管呢?”

李安濂雖然對皇帝不錯,但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人,比起趙致禮,他更讓人芥蒂。

趙致禮說,“喝醉了,不省人事。”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來,並對平國公徐世載和季侍郎賜了座。

因爲時間緊迫,幾人也沒有說太多的廢話。

皇帝直言道,“兩位大人對朕的支持,朕銘刻於心。……吳王在東南私蓄兵力,又要送朕堂姐進京同趙家聯姻,李閣老同吳王,暗地裡也有聯繫,朕此時能夠完全相信並且依靠的肱骨大臣,也只有兩位大人了。”

他這話太推心置腹,以至於讓平國公幾乎哽咽地道,“無論如何,老臣即使萬死也會保住皇上您的。”

季大人在旁邊沉吟了一陣,沒有再唱過多的感情戲,直截了當地說道,“微臣看,當務之急,是要控制吳王當即發難。我們也好有時間做準備。”

皇帝點點頭,一臉肅穆,道,“朕正是因爲此事來急着見兩位大人。朝中不少大臣都被吳王所收買,據朕所知,之前有人上書說吳王私蓄兵力要謀反的事,但是此事卻被壓了下去,很快石沉大海,那位大人還被髮配了雲南。所以朕想,現在要控制住吳王,其一,是現在就要排布兵力,佔據沿海,和吳王上京之路,對他有阻撓之勢,然後對他進行合圍,在他不能擴大戰事作亂的情況下將他剿滅,或者是他能夠所有反省,不再起謀反之心,這是最好。

現在廣東水師在國公大人您家手裡,朕倒是放心的,但是山東和兩淮的軍隊,卻被趙家把持,我看吳王同趙家聯姻,也是因爲趙家把持着山東和兩淮的軍隊。”

平國公雖然年事已高,精神卻不錯,目光幽深而銳利,道,“這其一要再仔細謀劃,那皇上,其二呢?”

皇帝道,“就是用李閣老牽制吳王和趙家,李閣老和吳王有暗地裡的聯繫,不過是因爲他提早做着準備罷了,他心裡不一定就是希望吳王登位。所以,朕準備許李閣老的孫女皇后之位,讓李閣老先牽制住吳王。”

平國公和季大人之前就知道皇帝年歲雖小,但是卻是個心性堅定又有心機的人。此時聽皇帝說了這一番分析,不由心裡就有了更深的認識。

皇帝聰明,這自然是支持他的臣子的福分,但是,過於聰明的皇帝,也會讓下面做臣子的有些心驚膽顫。

好在皇帝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就又說,“兩位大人,你們怎麼看。朕畢竟終日在皇宮裡,所見有限,看法也許和實際狀況偏頗很大。”

平國公道,“皇上的考慮,十分妥當。趙家和吳王聯合,想要打進京來,也並不容易,但是卻免不了天下大亂,現下吳王到底有聯絡多少人,並不清楚,所以,皇上說將吳王圍在他的封地,甕中捉鱉,是最好的法子了。就是李閣老這裡,他是個老狐狸,對皇上,對吳王,對趙家,他都持着觀望態度,又正好在這局中保證自己地位,倒是難辦。”

季大人說道,“微臣看,其實他也在局中,想不入局何其之難,一切就看皇上,能夠怎麼讓李閣老動心了。”

皇帝看向季大人,說,“還請季大人講明白些。”

季大人也看出來了,皇帝定然是已經想好了如何對付李閣老,此時問他,只是做個樣子,家裡有了一個心思深沉的兒子,季大人是絲毫不敢小看這些年歲還小的少年的,再說,皇帝心思的深沉,恐怕是一般經歷半生的人也不一定有的。

但平國公似乎還在以爲皇帝年歲小,年歲小的孩子即使聰明,也只是小聰明。平國公這樣,等小皇帝將來親政後,恐怕會吃虧。

季大人不敢怠慢,趕緊講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也只是稍稍講了一些,既觸及了皇帝的心思,又並不深入,既讓皇帝明白自己的意思,又不招惹平國公的忌憚。

三人一番談論了之後,就定下了之後一段時間的具體計劃。

看看房間角落裡放着的自鳴鐘,時辰已經不早,皇帝趕緊起身來,說,“今日就到這裡,朕得先離開了。下次若是還有事,書信傳遞不便,又約個時間到這裡就行。”

平國公和季大人應了之後又送皇帝離開,皇帝轉過屏風進了通道,發現季衡已經站在那裡等他,他本來緊繃的神經馬上就鬆懈了下來,笑着走過去,不知爲何有點脫力,踉蹌一下差點摔了,季衡趕緊扶住他,又擔心地問,“皇上,您怎麼了?”

皇帝對他笑了笑,說,“沒事。”

他將身子朝季衡靠了靠,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緩過來。

兩人回到了原來的臥室,季衡對皇帝小聲說,“皇上,您要不要脫掉衣裳,真上牀去休息一陣。”

皇帝點了點頭,在季衡的伺候下真脫了外裳,只留了裡面單薄的裡衣上了牀,躺在牀上後,又朝季衡伸了手,柔聲要求,“君卿,你別走。”

季衡只好在牀邊坐了下來,由着皇帝抓住自己的右手,輕聲道,“皇上,您睡會兒吧。”

小皇帝不好要求季衡和自己同睡,也許的確是太困了,或者是在季衡身邊時,總比平常要覺得安心,他慢慢閉上眼睛,很快就真熟睡過去了。

季衡看他睡了,才把手抽出來,去一邊桌上拿了一把扇子,輕輕給皇帝打扇。

李安濂睡了一覺起來,過來找皇帝,在外間看到坐着打瞌睡的抱琴和柳升兒,就問,“皇上呢?”

柳升兒對着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纔到他跟前去,小聲道,“皇上在裡間睡覺呢。”

李安濂不滿地說,“你不在跟前伺候着,倒坐在這裡打瞌睡。”

柳升兒看了抱琴一眼,才輕聲道,“季公子在陪着皇上。”

李安濂哼了一聲,繞開柳升兒,進裡間去,琉璃珠簾被掀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李安濂進去後迎面是一展畫着四美圖的屏風,繞過屏風,就看到了牀上的情景。

皇帝還在睡着,季衡坐在牀邊,一手撐着面頰,一手握着扇子在輕輕給自己和皇帝打扇。

李安濂愣了一下就小碎步上前去,輕聲道,“季公子,還是讓咱家來伺候皇上吧。”

季衡正要將扇子給他,皇帝這時候就睜開了眼,帶着惺忪睡意又有點惱怒地看了李安濂一眼。

季衡輕聲道,“皇上,您再睡會兒吧,現下外面熱着呢。”

皇帝擡手撐在額頭上,道,“睡得身子發軟。君卿,你一直給朕打扇,你不累嗎,要不,你也睡一陣吧。”

季衡笑了笑,說,“這比在林師傅的課上練劍要輕鬆多了。”

他說着,已經將扇子給了李安濂,自己也起了身。

皇帝看李安濂接替了季衡的位置,就不滿地坐起了身來,說李安濂道,“正經讓你來伺候的時候你不來,現在來了,又把朕給吵醒了。真是個狗奴才。”

李安濂陪笑道,“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該死。”

皇帝哼了一聲,道,“朕不睡了,伺候朕洗漱,朕想喝點酸梅湯,可有?”

季衡說,“微臣去讓柳升兒進來伺候,讓廚房送酸梅湯來。”

季衡出門讓人準備酸梅湯,和冰鎮的水果,又去找趙致禮,趙致禮在花廳裡的貴妃椅上斜躺着,一邊吃嬌美的伎子喂到嘴邊的去皮去籽的葡萄,一邊翻看一本書。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伎子用柔荑握着紈扇,隔着冰山將涼風扇到趙致禮身上,趙致禮這個樣子,真是好不享受。

季衡過去說,“皇上醒了。”

趙致禮瞥了他一眼,說,“你家的這個葡萄是哪裡來的,比我家裡甜。”

季衡說,“這個我可不知,是我母親準備的。”

趙致禮翻身坐起來,道,“咱們去看鬥雞,怎麼樣?”

季衡無語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說,“還是算了吧,這麼大熱天,你不中暑,雞會中暑。”

他的話將兩個伎子都給逗笑了,她們顫着肩膀笑了好一陣,趙致禮伸手捏了旁邊用牙籤喂他葡萄的女子的面頰,說,“有什麼好笑,要笑一邊去。”

皇帝這時候已經從檐下走了過來,見趙致禮的輕浮行徑,而季衡站在旁邊看着不以爲意,他不由就說趙致禮,“表哥,你總要將君卿帶壞的。”

季衡回過頭來看皇帝,說,“楊兄,快來坐吧,您看趙季庸有多享受。”

因爲有外人在,季衡也不好叫皇帝皇上,就叫了楊兄,還第一次叫了趙致禮的字,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都各自開心着笑了起來,皇帝在一邊的椅子上去坐下了,這時候,丫鬟端了用冰鎮着的各種水果和飲品進來了。

季衡說,“我們來玩五子連珠吧,比圍棋簡單,不需那麼費時費腦。”

趙致禮說,“玩圍棋我就沒有贏過你,五子連珠,我定然能比你好。”

皇帝也很有興致,“來玩吧。只是輸了要罰什麼?”

季衡說,“楊兄你總是惦記着要怎麼罰。”

趙致禮道,“的確要有懲罰纔好。要不,咱們定下來,誰輸了,誰就應贏家一件事。”

季衡道,“不行,這五子連珠輸贏只在方寸之間,很快就是一局,那得應多少件事?”

皇帝道,“咱們定個時間,可以抵消輸贏,最後的輸贏次數想來還算好。”

趙致禮也說,“正是,君卿,難道你很怕輸。”

季衡道,“我纔不怕輸,只是我很不信任你們,到時候你們要想出什麼陰損招數來,誰抵擋得住。”

他這一席話又將周圍的幾個女孩子逗笑了,皇帝似乎對女孩子被季衡逗笑很在意,趙致禮也對幾個伺候的女子說,“你們先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等兩人長大了,小皇帝也明白了要矜持就不能吃豆腐的時候,他就會自然而然明白猥瑣流纔是世間至理,然後強硬地對衡哥兒說,“古代君臣就能抵足而眠,卿卿,你來陪我睡吧。”

衡哥兒,“平國公大人還有事情要奏,皇上,您留他夜談就行了。”

關於皇帝和衡哥兒性格不活潑鮮明,這個是有原因的,兩人根本沒有環境和條件鮮明,變色龍才能在複雜而危險的環境裡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