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四卷

許七郎擔心季衡,自是什麼也顧不得了,打點起人馬船隻,就直接又往溫州方向而來。

而他一直在戰場上,因爲消息閉塞,竟然是一直不知朝廷已經對許家下了狠手。

季衡一邊用楊欽治的事情安撫着徐鐵虎的神經,拖延着時間,一邊開始暗地裡調兵遣將,又調查徐鐵虎其他的力量現下是安排在何處的,自然,還要調查他身邊到底是誰會是內奸,將他帶着王啓和楊欽治往溫州來的消息通報給徐鐵虎的。

前面幾件事有些結果了,最後這調查內奸之事卻沒有任何結果。

季衡在溫州登陸之後,已經將王啓被誅殺的事情公佈於世,並且對其被抓捕的家人進行關押,然後押解上京,讓三堂會審然後定罪處置。

只是沒有抓到王遊,這讓季衡耿耿於懷。

楊欽治,治之一字,正所謂治國安邦,乃是個積極進取的字,可見當年他出生後取這個名兒時,估計是很受當時的吳王的喜歡的,纔將這個給他兒子用略有些大逆不道的名字給了楊欽治,但楊欽治顯然並沒有如吳王的意,他之後一直病病歪歪,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蹟,可不能治國安邦,但既然活下來了,便成了吳王活得最久的兒子,現如今還是好好的,不過他的性子,距離這個治真是大相徑庭了,在他自己認爲,他是個以“無爲而治”讓人世間順其自然爲觀點的出塵派,但在季衡眼裡,他不過是懶且喜歡逃避罷了,用林襄的一句話說就是“我遇到的小姐們兒也沒他這麼讓人頭疼的”。

最初覺得楊欽治是個淡然且鎮定的性子,季衡還佩服了他,現如今,他深深痛恨楊欽治這個性格。

在勸解了楊欽治幾次還是不行之後,季衡這下發了火了,這次來找楊欽治,便準備下猛火攻了。

季衡忙到黃昏時候纔回住處,來找楊欽治,楊欽治正坐在花園子裡彈琴。

這溫州知府的園子的確是不錯,比起蘇州的園林來也不遑多讓。

現在正值夏末,園子裡花樹蔥蘢繁茂,流水清澈,荷香撲鼻,楊欽治正彈着不知道是什麼曲子,但是曲調柔和悠遠,正可讓人心靜,如有禪意流淌。

季衡在他身邊坐下好一陣了,他才慢慢停下曲調來,然後起身由着丫鬟伺候着用荷花瓣水洗手,用巾子擦了,就慢慢坐下來,開始靜靜爲季衡煮茶。

季衡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有種自己是在被名妓伺候的感覺。

而“名妓”楊欽治猶自不知,只是微微垂着長長的眼睫,神色平和,一行一動皆十分風雅而優美。

有季衡珠玉在側,楊欽治便被襯得並不是長相多麼出色的人,但他這一行一動之間,卻是靜若處子,如曇花夜間緩緩開放一般,季衡也見過京城中真正的花魁娘子,也沒有他的這份優雅而出塵的氣質。

季衡簡直要丟盔棄甲不忍對他下狠手了,在楊欽治用一雙素白的手將茶杯奉給他時,他趕緊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切記不可壞事,將茶杯接了過去,道了謝,這才靜靜觀色聞香然後才慢慢啜飲。

楊欽治看季衡會喝功夫茶,倒是深覺意外,便說,“我身邊的人,皆是一羣粗人,沒人會品,我便也不在他們跟前煮茶。”

季衡道,“潮汕地方如此煮茶。”

楊欽治道,“我姨娘是潮汕人。”

季衡略微側目,楊欽治道,“我並不是側妃娘娘所生,而是側妃娘娘身邊的丫頭所生。”

季衡倒不知道這事,楊欽治又道,“不過這事沒有幾人知道,大家都死了,隱瞞這件事便也沒什麼意義了。”

季衡沉默未言。

過了一會兒,季衡便直入主題道,“三公子,我恐怕無法應你的一個要求了。”

楊欽治擡頭瞥了他一眼,他倒是通透得很,聲音無起無伏地說,“你準備把我送到徐鐵虎跟前去嗎。”

季衡微微搖頭,“不是。”

楊欽治本來低下去的頭擡了起來,“那是何事?”

季衡說,“三公子,你自己也該知道你的要求有多苛刻,既要徐鐵虎聽話,又不給他一點好處。現下徐鐵虎發惱了,要是我不能勸動你去見他和他一起,他便不在意之前的約定了。”

楊欽治說起來心性其實單純,還沒有明白季衡說這件事的嚴重性,只是看着季衡,季衡直接道,“若是徐鐵虎真要撕破臉皮,那麼,我爲着朝廷和百姓,也不顧之前的約定了,定然直接讓大軍圍剿他,現下他就在溫州城裡,他的船隊分散,朝廷這時候將他圍剿,乃是最好時機。”

楊欽治本來還是個風流雅人的樣子,這時候突然就站起了身來,瞪着季衡道,“你敢!”

季衡只是神色平靜地靜靜望着他,那樣地鎮定,便是這事他已經琢磨好了。

楊欽治氣得不行,瞪了季衡一陣,似乎是要喘不過氣來了,季衡便只好道,“三公子,你還是請坐吧。你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徐鐵虎真是如鐵如虎,到時候肯定會找我報仇的,我也免不了要斬草除根,你說是不是。”

楊欽治用手撫着胸口,臉色發白,慢慢地坐了下來,季衡對他道,“你也不要怪我,這件事的主動權全在你的手裡。你去見一見那徐鐵虎又如何呢,也是讓現在朝廷和徐鐵虎之間的氣氛能夠緩和一些。不然他第一懷疑我將你如何了,第二懷疑我是沒有誠意的,故意哄騙他,他對我着惱,我也不得不自保,不是嗎。”

楊欽治早沒有了彈琴煮茶的雅興,坐在椅子上發呆,季衡由着他發呆,因爲的確渴了,直接將楊欽治倒出來的另外幾杯茶都一飲而盡了。

楊欽治好半天后便點了點頭。

季衡在心裡嘆了口氣,又比較高興,心想徐鐵虎吃軟不吃硬,楊欽治是吃硬不吃軟,真是合該互相折磨。

而其實他在哄着這兩個人很厭煩的時候,的確是想直接讓人將徐鐵虎圍攻了,將他的部下慢慢剿滅,也比這樣讓他當紅娘來得舒坦。

季衡又讓人去請了徐鐵虎,將他如何說動楊欽治的話對徐鐵虎說了一遍,徐鐵虎聽聞季衡要對他下手,本來是要拍案而起的,季衡馬上就又說,“看看,他在乎你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看來他的心裡是裝了你的。只是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方法沒用對,兵法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完全沒有明白他,他是吃硬不吃軟。你不要對他狠心,你對自己狠心,他馬上就範了。”

徐鐵虎一個大老爺們,做洗耳恭聽狀,讓季衡覺得十分有違和感,便又指點了他幾句,就對他說了楊欽治約他的時間和地點。

徐鐵虎興高采烈地走了。

季衡只是安排了兩人在某時某刻某地見面了,季衡覺得自己成了撮合張生和崔鶯鶯的紅娘,爲此總有種殺雞用了牛刀的感覺,但是看到這兩人扭扭捏捏的讓他十分地厭煩,不由又想到了楊欽顯,他甚至都很奇怪在他那般拒絕的情況下,楊欽顯還能矢志不渝,真是不容易。

這份想念於是讓季衡對他的思念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想收一收包袱就回京了。

但是朝廷對徐鐵虎投誠接受招撫之事還沒有給個結果下來,而徐鐵虎的脾氣又是十分差,而他的確是一名猛將,失之可惜,季衡是真的想招撫他,然後讓他任福建水師總兵,讓他保證福建的海上安全,那這就真是天下之福了。當然,季衡也不會全然相信他,所以之後會漸漸在他身邊安排其他人,分走權利,並將福建海域的衛所水寨完善,到時候,徐鐵虎所起的作用就會更輕,朝廷也就不會再擔心他反不反了。

這麼重要的徐鐵虎,季衡怕其他大臣來招降他,事情會辦不好,反而將他得罪了,那就又是朝廷的一件糟心事了。

所以季衡只得死死留在這裡。

徐鐵虎這次和楊欽治見面,季衡怕別人遭受池魚之殃,便沒有讓任何人旁觀,沒想到之後徐鐵虎在事後竟然給季衡送了禮來,他自己也“羞羞答答”地跑到季衡跟前來道謝和請教之後的攻略。

季衡在書房裡接待了他,聽徐鐵虎說,“季大人不愧是名臣典範,給鄙人支了一個招,沒想到就這般好用,阿治答應下次再見面了。我看他最近氣色好,身體也不錯,這也是大人的功勞。”

季衡沒想到因爲這麼點事徐鐵虎竟然如此恭維他,再說,名臣典範就是來給人做紅娘的嗎。

季衡雖然心中多有覺得自己能力用在了歪處的不爽快,臉上卻是恰當的笑容,嘴上也是合適的言語,“這些都是應當的。以後你我就是同僚了,自然要互相幫襯。”

於是徐鐵虎也不客氣,又向季衡請教起招數來,季衡便讓徐鐵虎送一些楊欽治喜歡的東西去給他,懇切表達自己沒有對方就活不舒坦覺得人生沒有意義的觀點。

季衡這是把許七郎前段時間用在他身上的招數交給了徐鐵虎,徐鐵虎聽後深覺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應了。

楊欽治和徐鐵虎兩人的關係正在穩步行進中,而朝廷也收到了季衡關於徐鐵虎投誠的摺子,朝堂上展開了口水大戰,一部分人認爲徐鐵虎罪大惡極,之前的福州一案就夠他死的,既然朝廷都沒有理睬王啓的招安,且現在將王啓一窩全端了,那現在幹嘛又接受徐鐵虎的投誠,還不如將這幫子人一網打盡算了,這類大臣自然以爲打擊倭寇就跟在家裡睡個姑娘一樣簡單,皇帝沉着臉沒應,他是非常希望東南早安的,不然這些大臣們倒是翻翻嘴皮子的事,但他媳婦兒卻要待在東南不願意回來,他就要日日裡孤零零躺牀上,過孤家寡人的寂寞日子;另一部分人自然就是主張招安的,但是要對徐鐵虎被招安之後的安排好好考慮,這一類人大多是知道徐鐵虎厲害的,也盼着東南早安,市舶司能夠早開。

在一番口水大戰之後,皇帝做下了決定,又派了欽差前去主持這招安一事,然後又再一次宣季衡回京。

在此之前,付揚收到了皇帝的密旨。

付揚看後就心裡沉了沉,密旨上寫的是,暗殺掉許達川許七郎。

他想皇帝定然是以爲許七郎是在季衡身邊的,所以讓他暗殺,但其實是,付揚一直在季衡身邊,這些日子以來,還真是從沒有看到許七郎在季衡身邊出現過,他知道皇帝是惱了許七郎曾經劫走過季衡之事,但是之後許七郎又戴罪立了功,功過相抵,恐怕也就沒事了。

但是季衡那是皇帝的心尖兒,誰動了都沒過相抵的,於是皇帝就直接下了這個密旨。

他正在憂愁許七郎現下不知所蹤,而他在溫州季衡身邊,要安排這事有點難度,沒想到許七郎就直接到了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