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第三卷

季衡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裳,住回了自己的臥室裡去。

因爲動了胎氣,翁太醫希望季衡能夠臥牀養胎一段時間,季衡本就是好靜之人,能夠在故紙堆裡坐十天半月完全不出門,他也不會有任何不適,所以被要求在房裡養着,他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只是,他又是個閒不住的,所以只是臥牀,那顯然不行,他便還是過起了原來的日子,每日裡看書做學問。

本來翁太醫不建議他如此的,但是看季衡是個腦子沒法放空的人,要他一閒,他就要開始琢磨事情,他做學問倒是好說,要是琢磨了些讓人沒法對付的事情,那就糟糕,故而翁太醫之後也就不勸了。

季衡偷偷給許七郎寫了信,想讓翁太醫徇私幫忙找人帶去給許七郎,奈何翁太醫不敢冒這個險,對季衡說道,“季大人,您何必現在做這事呢,皇上這陣子對許家公子正在氣頭上,你越是想着他,皇上越是生氣,這封信要是讓皇上截住了,只怕情況就更不妙了,等再過些日子,許家公子已經被押回揚州了,季府也脫罪了,您再送信,不是更好?”

季衡是對許七郎關心則亂,此時聽翁太醫如此講,便也覺得對,只是,他實在是怕許七郎鑽牛角尖。

季衡便在之後給許大舅寫了一封信,這次讓翁太醫徇私幫忙送出去,翁太醫雖然爲難萬分,但還是答應了。

這封信被翁太醫送到了許家的一個鋪子上,自然有人會送去給許大舅的,裡面季衡寫了許七郎之事,讓許大舅轉告許七郎,自己無事,讓許七郎不要擔心,以後再相見,如此云云。

時至八月,賢妃謀害大皇子之事有了結果。

賢妃喂大皇子的是雪梨桂圓湯,雪梨是涼性,桂圓是熱性,兩相中和,正是用於補氣,太醫後來說這並無什麼不妥,只是大皇子從出生就身子弱,所以才早夭了,賢妃養育大皇子慈愛細心,不當受此罪責。

於是賢妃被洗去了嫌疑,從監/禁狀態放了出來,端陽宮恢復了往日的樣子,只是宮中本是由賢妃主事,現在皇帝將此權利交給了邵妃。

邵妃是個中庸的人,長相中等偏上,沒有賢妃那麼漂亮,但是也要比徐貴人好很多,在宮裡她就是穩穩妥妥,不多事也不推事,皇帝對她也是平平常常,沒有太過寵愛的時候,但是也有尊重在,有時候會找她說幾句話。

賢妃之罪洗去,季府自然也就恢復了平常。

季大人又回到了朝中,季衡卻因病告了假。

南方海寇問題,積年已久,雖然皇帝從這一年開始就發下豪言壯語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入了八月,其實並無太大進展。

因剿滅倭寇,本就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所以這時候並不能看出什麼效果,但是花費卻已經不少了。

皇帝在原廣州之上,又增開了泉州,明州,松江,登州,福州五港,只是這五港也纔剛剛開通,並且剛剛建制,一切只是開始。

趙致禮在福建招收兵丁,組建新的趙家軍,出師便有收穫,暫獲過上百人的海寇,且活捉了十餘人,雖然因爲看着抓捕的人過少,朝中大臣對此並不在意,但是季衡知道南方海寇有多麼狡猾,趙致禮新軍出馬就有此收穫,其實是十分不易。

這件事在邸報上只是小小一句帶過,但季衡將它收集起來,也是好好保存了。

趙致禮的繼室在這個秋初順利生下了一個兒子,不過趙府沒有大肆慶賀,季衡得知此事,在孩子滿月時候送了一份常禮過去,不過是金銀錁子和兩對銀手鐲。

季衡沒見過趙致禮的繼室,據說是個十分賢淑的人,季衡送了禮,她還寫了一份答謝籤讓送回來,大約是讓府裡清客寫的,是非常正統的館閣體小楷。

季衡看到這份答謝籤,又想到以前還在和趙致禮一起讀書時,幾人都還小,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趙致禮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又下南方去做將軍去了,而自己卻似乎還在原地踏步一般。

季衡正在胡思亂想,許氏就端了吃的來給季衡,進來看到季衡又鋪着紙,似乎是要寫東西,就說,“你就是閒不下來,不要寫了,來把這些吃了。”

季衡側頭看了許氏一眼,“又是什麼。”

許氏笑了一聲,說,“是難得的金絲血燕燕窩,上午皇上才讓人送來的。上次的吃完了,今日的是新的,不知味道和之前的有無差別。”

季衡看到許氏的笑容,莫名地不知道該怎麼想纔好,現在許氏已經完全和皇帝同一陣營了。

季衡並不牴觸吃燕窩,最近甚至是喜歡上了,但是也吃不了多少,只是很小一碗,整個孕吐期,他除了以前以爲是中暑那幾次,之後幾乎是完全沒有反應的,現在肚子裡胎兒照說有三四個月了,但是一點也不顯,只是肚子上有了不甚明顯的一點小肚子。

所以季衡至今對自己懷孕了這個事實沒有真實感。

季衡放下筆,又用鎮紙將紙壓好,然後走到次間裡榻上去坐下,許氏看着他端着燕窩吃,就眉開眼笑地說,“你吃了再讓我看看,孩子可有大些了。”

“……”季衡十分無語,許氏幾乎每日都要看一眼,便是她提醒了季衡,他現在肚子裡有個正在發育的胎兒。

季衡說,“母親,當年你懷着我的時候,有這麼熱衷於看肚子嗎。”

許氏笑得合不攏嘴,說,“你不知道,這人呀,是年歲越大,越喜歡孩子,我當年懷着你的時候呀,還年輕着呢,的確也是高興,但是你就在我肚子裡,我時時刻刻都感受得到,幹嘛還要看肚子。”

季衡有些無奈,但是吃完了燕窩,還是讓許氏看了。

許氏怕他着涼,自然不會掀衣裳看,只是在他面前彎着腰,伸手輕輕摸摸他的肚子。

季衡心裡覺得十分荒唐怪異,卻又有種莫名的溫情感覺。

許氏笑眯眯地說,“我的孫兒呀,還有六七月就要出來了,到時候奶奶抱你哦,你可別哭,別亂尿……”

季衡以前從不知道許氏可以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他是開了眼界了。

這時候,外面有了點聲音,皇帝走到了門口,掀門簾子了才說,“君卿,朕來看你。”

許氏正在和那還有六七個月纔會出生的小胎兒對話,此時就擡起了頭來。

皇帝一身便服,修眉俊目,神采奕奕,走了進來。

許氏這個正院,現在在裡面伺候的都是皇帝派來的訓練有素的宮人,這些宮人深知規矩,所以皇帝覺得用着要比季府原來的丫鬟婆子們放心一些。

因爲都是皇帝的人了,皇帝來季府,自然就完全像是到自己的麒麟殿,已經完全熟門熟路,而且不要人先通知主人了。

許氏對着皇帝行了一禮,皇帝笑着說,“夫人不必多禮,坐吧。”

許氏還沒說請皇帝上坐,皇帝已經行走如風,捲到了季衡的跟前,佔據了許氏剛纔所在的位置,笑得像個菩薩樣子,問季衡,“君卿,今日可好。”

季衡看到他,臉上神色是要笑不笑,淡淡答道,“還好,皇上不在宮裡,總往外跑,竟然言官沒有大肆參奏此事,這些言官也太不盡職。”

皇帝被季衡噎了一下也並不在意,還是笑,道,“朕又不是荒唐昏君,他們能夠參奏什麼。”

季衡說,“微臣前兒還聽說有人蔘奏賢妃之事是皇上徇私,大皇子是枉死,皇上讓將人直接流放貴州。皇上既然說自己不是荒唐昏君,正當舉賢納諫,居安思危,斷然不能任性妄爲。直言納諫,本就是言官的職責所在,納諫的遭到流放,歌功頌德的則被重用,皇上如此,乃是壞了朝綱。此事不可謂不大。”

許氏看兩人又在討論政事,便默默地出去了。

皇帝被季衡說了也並不顯得不高興,只是說道,“朕來看看你和孩子,怎麼你總是對朕說這些。朕能不知那奏賢妃之事的劉靜安嗎,他就是個死板之人,別人都沒說,就他有話說,不過是沽名賣直罷了,既然他要沽名賣直,朕就成全他這個敢以死納諫的名聲。”

皇帝說得鏗鏘有力,顯然是被劉靜安氣到了,現在還有些火呢。

季衡勸道,“皇上,您何必因爲此事如此惱火。別人一說賢妃之事,你就如此處理,不是正好讓人猜測,這其中有貓膩嗎。再說,我是知道劉靜安劉大人的,他決計不是沽名賣直之人,只是一根筋地有話說話罷了。”

皇帝這下在季衡旁邊坐了下來,態度放鬆地道,“那衡兒你是要替劉大人求情是不是。”

皇帝一向叫季衡“君卿”雖然喚得十分親暱,但是也有同輩稱呼之間的直爽在,不過只要這麼一叫“衡兒”,就總有種說不出的婉轉逗弄狎暱之意。

季衡板了臉,“我父母那般叫我,你也那般叫嗎。”

皇帝笑着說,“朕也是偶然發現,衡兒這個稱呼,實在親暱。”

季衡不理睬他了,皇帝看季衡生氣,只好端正態度,“君卿,好了,這種事怎麼也生氣。”

季衡哼了一聲,說,“我的確是在替劉大人求情,不過,這也不只是爲劉大人好,更是爲皇上的名聲。”

皇帝想了想,只好說,“算了,劉靜安也有五六十歲了,這麼大把年紀還要被流放,實在經不得這山高路遠,朕就免了他的罪罷。”

季衡鬆了口氣,其實是前幾日張先生求到他跟前來,他不得不幫的。

他也見過那劉靜安老大人幾面,知道這個老頭子的確是真的正直,不是專門和他們季府過不去,不能不幫。

再說,要是皇帝如此嚴厲處置議論賢妃之事的人,那也的確是讓季府更加不好做人,別人討論賢妃的倒還少,大多還是說他媚上罷了。

說完這件事,皇帝就黏黏糊糊地黏到季衡的身邊來了,伸手就摸到季衡的肚子上,嘴也不老實,看季衡沒有防備,在他的臉頰上就飛快親了一口,季衡要生氣的時候,他已經做出了端正之態,說道,“朕看你這肚子怎麼一點也沒長呢,你說等他生出來,會不會太小。”

季衡道,“你希望能有多大?”

皇帝看着季衡笑,“你生下來多大,朕就接受多大。翁紫蘇說,你的胯骨比起女人來還是要小些,怕到時候生產困難,胎兒不宜養得過大,不然……”

皇帝想到了已經過世的徐妃,徐妃就是吃得太多將胎兒養得太大,以至於是早產胎兒都還是大了,她過世其實主要還是這個原因,想到季衡要是生產時出現問題,皇帝又心驚起來。多少宮妃是生產時出事死了的,皇帝翻看過後宮實錄,此時想起來就更是心驚了。

季衡見皇帝的臉色有瞬間變化,就道,“不然什麼。你怕我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