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第三卷

皇帝處理了一陣政事,到傍晚纔回麒麟殿裡看大皇子。

大皇子自有一套伺候他的班子,所以即使搬到了麒麟殿裡來,也並無什麼忙亂的。

皇帝去看他時,他正在喝藥。

大皇子一看就不是特別機靈的孩子,因爲已經是九個月大了,眼睛裡也沒有什麼靈性的神色。

房裡放着兩大盆冰山,倒是涼快的。

大皇子畢竟還小,藥太苦,就不願意喝。

皇帝坐在旁邊看奶孃和宮女在不厭其煩地逗着他張嘴喝藥,但大皇子在這上面卻表現出了毅力和機靈勁兒,硬是不願意張嘴。

皇帝看了一陣,就覺得不耐煩了,走到抱着孩子的奶媽跟前去,對大皇子說道,“不喝藥,喝蜂蜜水。”

因爲皇帝這麼說,旁邊就有宮女真的去調涼性的蜂蜜水去了。

宮女端着蜂蜜水來了,大皇子在奶媽的懷裡看了一眼那蜂蜜水,總算是願意將嘴張開了,他嘴裡長了口腔潰瘍,即使是喝蜂蜜水還是痛的,但是他纔將嘴張開,那宮女也半跪着要喂他蜂蜜水的時候,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從捧着藥的那位宮女手裡的藥碗裡舀了一勺藥喂進了大皇子的嘴裡。

大皇子不願意喝藥,但是還是喝了藥,被皇帝硬餵了之後,他就癟着嘴巴要哭,但是看皇帝怒瞪着他,還說,“敢哭!”

他就真沒敢哭了,只是要哭不哭的那個神情,更是可憐得很。

奶孃和幾個宮女都是一臉驚愕,馬上又趕緊收斂了神色,皇帝親自端了那藥碗將全餵給大皇子喝了,然後又有太醫調的治療口腔潰瘍的藥,用棉籤挑着要塗在大皇子嘴裡的傷處,奶孃和宮女們之前做起來也是千難萬難,因爲一要給他塗藥,大皇子就又哭又鬧,一哭一鬧就又要斷氣一樣,於是誰都不敢折騰他。

皇帝卻不一樣,他左手死命捏着大皇子的嘴,右手拿了棉籤沾了藥粉,很是盡責地給他塗了藥。

因爲被捏了嘴,大皇子連哭都沒法哭,只得一臉控訴地看着皇帝。

皇帝處理完這些事情後,就罵宮人道,“他是大皇子,但在此之前,更是一個病人。你們要是不盡責,就不用伺候他了。”

宮人們戰戰兢兢地跪下請罪,皇帝沒理睬他們了,這纔開始去用晚膳。

大皇子的口腔潰瘍在第二天就有好轉,但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去,徐太妃和徐貴人都要求來看看大皇子,沒有被皇帝應允。

兩日後晚上,翁太醫到了麒麟殿來,皇帝看了一眼被柳升抱在懷裡的大皇子,大皇子被皇帝粗暴對待幾次之後不敢不喝藥和不塗藥,也許真是冪冪之中真有龍威在,可以震懾鬼神,大皇子一直病病歪歪要死不活的,在麒麟殿裡住下後,這次居然病情好轉很快,連一直因爲火氣重而發紅的臉都有要轉白的趨勢了。

房間裡只有皇帝,翁太醫,還有抱着大皇子的柳升,大皇子睡着了,翁太醫將調好的一味藥劑拿出來滴進一隻勺子裡,又倒了一點蜂蜜水進去,然後柳升輕輕捏開了大皇子的嘴,翁太醫將藥餵給了大皇子喝了。

大皇子喝到甜的東西,在睡夢中也舔了一下嘴,翁太醫覺得有點心酸,他畢竟還是有同情心的,隨即他就收起了這種心思,心想大皇子留在宮裡這個是非之地,很難活下去,還不如有這個結局,對誰都好。

大皇子沉沉睡着了,又被餵了藥,短時間內都不會醒,皇帝最後看了大皇子一眼,柳升揣度着皇帝的心意,低聲問了一聲,“皇上,您要抱一抱嗎。”

皇帝愣了一下,趕緊擺手,“不必。”

他抱孩子的技術,他自己還是知道的,每次抱他他必定要哭鬧。

柳升也又看了大皇子一眼,遞給了翁太醫,翁太醫接過大皇子後,抱着孩子對着皇帝行了大禮,皇帝沒有阻止他,大約他明白這是翁太醫讓大皇子在行禮。

到底是不殺之恩,還是從此斷絕父子關係的禮,皇帝都不在乎,他只是說道,“找戶好人家吧。”

翁太醫應了,將大皇子放進了那大大的診箱下層,大皇子長到了九個月也沒長多大,在診箱下層也放得下。

翁太醫匆匆離開了麒麟殿,去將大皇子送到已經找好的人家去,離開皇宮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高聳巍峨的宮城,心想,這個孩子,沒有身爲皇子的命呀。

這一切,不過是要給那還沒有出生的可能是男孩子的胎兒讓出皇長子的位置。

第二天,麒麟殿裡傳出了大皇子夭折的消息,一衆照顧大皇子的宮人,除了奶孃,接被牽連獲罪處置了。

而大皇子在死了之後才獲了自己的名字,皇帝親自賜了名叫楊奉熹,而本朝慣例,未上玉蝶的皇子皇女,是不必葬入皇陵的,大多是一把火燒了將骨灰撒了,皇帝待大皇子不差,讓將孩子燒了,骨灰卻葬到了后妃陵裡徐妃的陵寢旁邊。

皇帝也並無用一個別的孩子的骨灰噁心地下的徐妃的意思,所以那骨灰盒子裡是裝的大皇子的幾件衣裳和一些玩具。

大皇子夭折的消息一出,徐太妃和徐貴人就是一片哭天搶地,而季賢妃被關在端陽宮裡,一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而這個消息在宮外,則是當天就有人知道了。

徐鎮已經下了廣州,老平國公因爲身子骨越來越差,並沒有在京城住着,而是在西山莊子裡養病,徐家的國公府裡,主事的是徐軒夫婦。

得到大皇子已經夭亡的消息,徐軒夫婦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因爲徐家現在無意和季府鬧得太僵,徐軒已經將皇帝寵愛季衡的事完全看在了眼裡,知道皇帝即使處置季府,那也是有限的,此時徐家已經勢大,完全不必依靠此事打壓季家,這樣反而會惹起皇帝的反感。

再說,大皇子其實是已經抱給季賢妃養了,即使他是他的親妹妹徐妃所生,但是也只能算成是季賢妃的兒子了。

徐家雖然有要將大皇子爭回去給徐貴人養的意思,但是既然沒有做到,而大皇子又沒了,徐家就完全不必爲了一個沒有了的皇子而做沒有什麼好處的鬧騰。

而朝廷裡的大臣們,則是不斷唏噓的。

然後又揣測着依然被圍起來的季家,皇帝要如何處置。

大皇子沒了,之前還在想着要給大皇子進名的大臣,或者提議立太子的大臣,都可以收起心思歇歇了。

因爲大皇子沒了,皇帝爲了表示哀痛,很奇妙地要求做了祭拜太廟的活動,而且他自己親自寫了禱詞。

季府因爲被禁軍包圍監/禁了起來,所以竟然是過了幾天才知道大皇子夭折的消息的,因爲無人敢向季府傳遞消息。

許七郎本是這幾日要離京的,但是出了賢妃和大皇子這事,他不得不推遲了離京的時間。

找了各種辦法想進季府去看季衡,瞭解裡面的情況,從正門走自然是不可能的,想走偏門也是被拒絕了,最後許七郎是想辦法從季府旁邊的人家花費了幾天挖了一條地道通到季府去。

季府又沒有花園子,以許七郎對季府的熟悉,這地道直接挖到的是他和季衡讀書的前院書房院子裡的一間偏房裡,這間房比較偏,一般僕人都不會過來檢查。

當許七郎趁着夜色偷偷摸摸進了季府主院,又進了季衡的屋子的時候,季衡在燭光下看書做學問,許七郎走到他跟前去,他書上的光線受到了影響,擡起頭來看到許七郎,許七郎一額頭汗,一臉憂慮,季衡則是被嚇了老大一跳,壓低聲音驚道,“你不是該去廣州了,怎麼在這裡?”

許七郎上前就要將季衡抱住,季衡趕緊推他,“熱,熱,你讓開點,又發什麼瘋。趕緊說你怎麼進來的,要是讓皇上發現了,咱們兩家可都是有罪的。”

許七郎一臉憂慮又要豁出去的神色,道,“我擔心你,擔心你們家,怎麼還有心思去廣州。父親和母親是早走了,你也知道,許家那邊只剩了我和十一妹,還有另兩個妹妹,十一妹哪裡知道怎麼給你們幫忙,當然我就要留下來了,至少要看你們無事了,我才能走。”

季衡蹙眉道,“你能幫上什麼忙。再說,你還沒說你是怎麼來的。”

許七郎道,“我怎麼會幫不上什麼忙,許家在朝廷裡也有些人脈的,再說,我也有些朋友,也認識一些你的朋友,無論如何,要減輕你們的罪責纔是。大皇子已經夭折了,皇上傷心難過,但是也……”

季衡聽到這裡一愣,“大皇子夭折了?”

許七郎反而驚道,“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季衡點頭,“府里根本無法和外面通消息,吃的用的,都是禁軍給送的。大皇子夭折是什麼時候的事。”

許七郎說,“四天前的事情了。”

季衡愣了,“四天了。”

許七郎道,“要是皇上定下的罪太大,我也可以想辦法讓你們都逃跑的,反正是不能就死就是了。”

季衡心下已經沉得很了,此時聽了許七郎這話,就道,“你別做什麼過分的事情。皇上不會對季府太過分的。要是他真要給季府定下大罪,該是大皇子夭折當日,他悲痛最厲害的時候就定了,這都過了四天了都還沒定,顯然是也在躊躇要怎麼辦,這當是會定得輕些的。”

許七郎道,“誰知道皇上的心思呢。衡弟,要不你同我下廣州去吧。”

季衡皺眉說,“你總說這些不着調的話。”

說到這裡,又厲聲道,“你還沒說你是怎麼來的。”

許七郎看季衡非要問出這個結果,就只好扭捏道,“我從隔壁家裡挖了條地道過來,就是挖到咱們讀書的院子裡的偏房裡面的,那間房一向沒人,又有好幾個書架遮擋,不會被發現。”

季衡當下就驚愕地說,“這種事你也敢,要是被皇上發現了,你這罪名可就大了。”

許七郎卻大義凜然地道,“我不怕定罪,就怕你們出事。”

季衡說,“我們日子過得好得很,不要你擔心,你趕緊走,趕緊走。”

許七郎卻不走,道,“我既然來了,哪裡能就走呢。我得和姑母說些話……”

兩人在這邊爭執,許氏正好要來叫季衡趕緊睡覺,別每晚看書太晚,就在門簾外聽到了說話的聲音,詫異之下直接掀開了簾子進來了,對上許七郎,她也是和季衡一樣被嚇了一跳,驚訝道,“七郎,你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