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

鬧劇

明湛從三天前就開始跟着酬客,明日便是正日子,明湛勞累了一天,剛用過晚膳躺在榻上乘涼。清風明月伺候着打扇,夏日已近,明湛素來怕熱,通身就一大褲頭兒。

鳳景南有怪癖,進明湛的院子向來不允別人通報,身後跟個半老太監李三,神秘兮兮的搞突襲。進屋見明湛衣冠不整,難免搖頭說幾句。

明湛連忙起身,“父王總不叫人通稟,明兒我娶了媳婦兒你再這樣可不好了。”

鳳景南瞪明湛一眼,寬宏大量,“大喜的日子,不與你計較。”

在明月的服侍下套了件薄絲袍子,明湛見好就收的笑道,“爲了我的婚事,父王連日忙碌,有事着人喚我一聲,我過去就是了。”

“無妨,給你帶了幾件衣裳來。”鳳景南示意,李三忙將托盤奉到明湛跟前兒,明湛不解,“禮服不是已經送來了麼?”

“這是軟甲,你明天要親自去阮家迎親,穿在裡面,小心無大錯。”鳳景南指着介紹道,“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難得的寶貝,我也只有這三件了。”

明湛拎起一件,摸一摸,怪軟的,細看也不知道是啥材料,明湛忽地擱嘴裡又咬又拽,鳳景南劈手奪下,“髒是不髒?”

明湛咧咧嘴,“怪結實的。我明兒光禮服裡外就有六層,再加三套軟甲,不用刺客,我得先熱暈。”

“那禮服穿外頭的那件就是,裡面你穿不穿誰知道?”鳳景南道,“平日裡也不笨,如今倒轉不過彎兒了。軟甲別忘了穿,這是保命的。”

明湛從善如流的點頭,“嗯,我也怕死的很。”

鳳景南無端氣悶,“這句話可以不用說出來。”莫非“怕死”是件很光榮的事兒?沒臉沒皮的小子,到處瞎嚷嚷什麼?

明湛嘿嘿笑了兩聲,文雅的翻譯一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個道理兒子明白。”

這還算句人話,鳳景南悅然點頭,“如此,甚好。”又叮囑明湛幾句,方擡腳離去,明湛送至門口。

鎮南王府地位尊貴,與鎮南王府交好的幾家一大早就都來捧場。

女眷中,明湛的丈母孃敬敏長公主都到了,敬敏長公主與衛王妃交好,自家女兒無福,不過女兒進了鎮南王府的祖墳,這就是正經的姻親。

敬敏長公主、泰陽長公主、連被鎮南王府鬧了個沒臉的福昌長公主也露了露臉兒,另外還有嫁在帝都的大公主、二公主,其餘福王妃、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其餘國公夫人、侯爺夫人、將軍夫人等滿滿的坐了一堂,再有許多誥命親戚坐不開,只得往偏廳移步,有明義媳婦明廉媳婦招待。

這些貴婦只一個話題,變着花樣的誇讚明湛有出息,以及阮家姑娘多麼的知書明禮,出身高貴。

倒是正主、新郎倌兒明湛因這些天由早忙到晚,覺都不夠睡,有些起牀氣,黑着臉,撅着嘴,不愛搭理人。

範維勸道,“王爺都差人叫兩回了,這一輩子能大婚幾次呢?世子且忍過今日,明日願怎麼歇怎麼歇,還能沒睡覺的時候?”

馮秩附和,明湛氣道,“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們知道我多累。”清風一塊溼帕子覆在明湛臉上,明湛差點兒叫出聲,瓦涼瓦涼滴。

齊競直笑,“世子大喜的日子,這只是在帝都,若回了雲南,說不得還得再擺酒。不然那麼多的臣屬,豈不是連世子的喜酒都喝不上了。”

明湛眼前一黑,直接躺下了,明月拉住明湛的胳膊抱怨,“你們快別嚇唬世子了。”

“早膳擺上了,世子趕緊吃幾口,外頭來了不少親戚朋友,您得露面兒哪。”

諸人連拉帶勸的伺候明湛用了早膳,便簇擁着明湛去了正廳,鳳景南正在陪着福親王說話兒,幾個皇子也到了挺早。{shUkeju?cOm}看小說就去……書@客~居&明湛笑着行禮,“給父王請安,給王伯請安,見過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還有幾位駙馬,明湛皆稱姑丈,只有魏國公,明湛叫了聲“岳父”,叫的魏國公心頭一陣酸,偶那沒福氣的短命女兒哦。

“怎麼這會兒纔過來?倒讓長輩等你了。”鳳景南笑着問一句,臉上未有不悅之色。

福親王笑道,“大婚前難免失眠的,年輕人麼。我大婚前兒一宿沒睡,第二天倆黑眼圈兒,你那會兒不是還笑話過五哥嘛。”

鳳景南笑,“五哥還記着呢。”

“一看明湛就想起來了。”福親王給明湛圓了回來。

明湛彎了彎脣角,給福親王道謝,又對鳳景南道,“兒子出去跟長輩們行禮。”偏廳還有一幫子人呢。

鳳景南點頭,“很是,去吧。”

明湛再行一禮,禮數週全的退下。

外面坐着福親王世子,永寧侯,承恩侯等人,皆沾親帶故,魏寧魏安都來了,魏寧還好身有一等侯爵,魏安卻只是個五品小官兒,這等級容他送份禮已是恩典,偏他後臺夠硬,與鳳景南是實打實的親戚,在偏廳搶了個座兒,見了明湛一個勁兒誇,“這身衣裳真俊俏,你生的白淨,穿紅的好看,襯得人喜慶。”

明湛臭美的笑,“我也覺得英武,魏大人,你說呢?”

魏寧笑,“的確英武挺拔。”明湛小時候是個胖子,長大了抽條兒,那些虛肉褪下,倒是骨肉勻亭,有幾分英挺。

明湛瞧一眼永寧侯,笑着喚了聲,“舅舅。”

永寧侯的眼睛從魏安身上移開,魏寧的臉已經是烏去罩頂了,永寧侯臉皮生來厚實,半絲不見尷尬,溫聲道,“世子大喜。父親本欲親來,皆因年紀大了,近日頗是嗜睡,未能親往。”

“外祖父好生保養,待大婚後我與世子妃去給他老人家請安。”明湛笑。

永寧侯代父致謝。

明湛拉着永寧侯到僻靜處兒,“您什麼時候把子堯約出來,願意怎麼瞧怎麼瞧,從裡到外瞧個夠,偏要當着阿寧的面兒,您存心點他的眼呢。”

永寧侯道,“我看魏大人管的比先魏老侯爺都寬。”

此時人們成婚大多選在傍晚,新娘的嫁妝先一步擡入夫家,皇室的婚儀自有規制,肅穆多於嬉鬧。

明湛的婚禮極是煊赫,擺了裡外上百席,明湛這個新郎倌兒一一敬過,雖入口的多是兌了水的酒,不過,仍是腦袋發暈。還是魏寧細心,喚人取了兩碗醒酒湯遞給明湛喝了。

明湛酸的直皺眉,魏寧淺笑,“今天是世子大喜之日,如今就醉了,耽擱了洞房可就罪過了?”

明湛將碗遞還魏寧,大婚時的禮服繁複,寬袍廣袖,明湛偷偷捻了魏寧掌心一記,魏寧仿若未覺,接過白紋玉盞擱至一旁。

鳳景南道,“去吧,別耽擱了時辰。”

迎親的儀仗浩浩蕩蕩,明湛騎馬在隊伍中間,前後左右都是侍衛隨從,鳳景南對小郡君的事始終心有餘悸,死兒媳他倒是不擔心,給兒子另娶就是。若是明湛但有差錯,可是鎮南王府無法承受的損失。

故此,鳳景南給明湛安排了極爲周全的保衛。

明湛聽着有些走調的音樂,不禁問身邊兒的範維,“內務府派的新人吧,調子不大對。”

範維輕聲道,“內務府的樂師不懂武功,安排太多親衛又有些打眼。王爺索性沒用內務府的人,這是世子的親衛隊,他們哪裡會吹打,現學了半個月,不大熟練。”

怪不得這樣粗糙。明湛勾了勾脣角,想起自己身上的三層軟甲,笑道,“就差頂個龜殼在腦袋上了。”

明湛只是隨口一說,誰知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阮家一行,卻是讓明湛丟了大臉。此事,甚至被記入史冊,千萬年的流傳了下去。

阮家也是世家,雖不比鎮南王府點據了皇城附近的一流地段,也離皇城不遠。換句話說,阮離鎮南王府挺近。

前面有吹吹打打的樂隊儀仗,阮家人早得了信兒,知道姑爺快到了,急忙進去回稟。

今日阮家也極熱鬧,去鎮南王府賀喜的是清一色的皇戚宗室,阮家則多是朝內重臣,阮侯爺出身翰林,如今又高居尚書之位,同年同科同僚,沾點兒邊兒的都來了。當然,阮家再昌盛也是皇子外家,內閣幾人不過是稍露面兒,備了份禮,盡到同僚之誼,打聲招呼便走了。更多的人都留了下來,熱熱鬧鬧的說着話兒。

明湛位尊,諸人皆要向他行禮,上前將岳父扶住,謙道,“岳父不必多禮,諸位大人也請起。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太拘謹倒少了喜氣。”

明湛這種派頭兒,自然敢沒有民間逗女婿那一套了。

阮家人引着他又去拜會了岳母阮夫人,這夫妻二人內心無比緊張與欣慰,只要過了今日,生米做成熟飯,也就無需擔心了。

明湛還挺會說客氣話兒,“您二老瞧着有些憔悴,可是爲我們大婚的事兒勞累了?”

天可憐見,俺們是給嚇的,昨兒一宿沒睡好。阮夫人修行尚淺,一時間嘎巴嘎巴嘴竟不知該說啥,還是阮侯爺經年曆練,面不改色,一臉慈愛,“三丫頭是小女兒,難免多記掛她。她在家裡受寵慣了,以後過日子若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得請世子多包涵。”

明湛笑,“我聽姐妹們說三姑娘賢德美貌,十分難得。您放心吧,我並不是難相處之人。”

阮侯爺心裡漸漸有了些底氣,笑容更加熱絡,對阮夫人道,“吉時快到了,你去瞧瞧三丫頭可收拾好了。”

明湛和阮侯爺說了幾句知心話,吉時將近,阮探花親自將妹妹從閨房抱出來,一路要送到禮車之上。

方走到一半,忽然從一旁人羣躥出一位年青的藍衣公子,阮探花抱着妹妹的胳膊一緊,後退兩步,吼道,“抓刺客!”眼神凜冽,殺機一閃而過!很好,他以爲此人不敢出現在阮家,不過爲了萬全,阮家也做了萬全的準備。

不過阮家人未來得及動,明湛身邊的人先動了,一個普通的侍衛打扮的中年人閃電般一擊而中,明湛幾乎沒看清保鏢的動作,那藍衣年輕人已被按跪在地上,兩臂垂軟,連下巴也被卸了下來。

只是這人目露祈求,明湛看他衣飾不算差,便道,“讓他說話,別是誤會。”

侍衛先將手指捅到那年輕人嘴裡攪活了一圈兒,覺得沒啥危險東西,便給他接上下巴,明湛皺眉,“你橫衝直撞的做什麼?”

阮探花心裡一緊,此人已落在明湛的手裡,定是有備而來,他長眉微擰,附和道,“是啊,世子跟前兒,這樣不穩重,沒的嚇人一跳。”

這人冷冷一笑,並不買阮探花的帳,擡頭望着明湛,揚聲道,“草民李麟,原鎮國公朱衡幼子,剛自嶺南獲赦回帝都。今日冒犯世子不爲別事,只是想對世子說一聲,世子前有迎娶郡君主牌的美德,如今被人欺瞞,卻是要稀裡糊塗的做下奪人妻室的惡名嗎?”

阮探花大怒,“你胡說什麼!家妹得萬歲賜婚,與你有何關係?你爲何要壞我妹妹的聲名?”一副不知情的爲妹妹打報不平的兄長模樣。

李麟並不爲懼,他眼角眉梢化出一股狠戾,憤然問道,“你才幾歲,又知道什麼?不如請阮侯爺出來對質,問一問他,是不是在十五年前曾將你家三姑娘許配與我?當年我家獲罪,我因年幼僥倖活了下來,卻也遠放嶺南。如今得天大赦回到帝都,想迎娶嬌妻正經過日子,方得知阮侯已將女兒高攀王府。素聞阮家是有禮的大家族,怎辦出這樣一女二嫁的醜事?縱然你家嫌我貧困,也該先與我寫了退婚書……”

阮晨思的身體已經不可抑制的輕輕顫抖,阮探花緊緊抱着妹妹,周圍人竊竊私語。明湛臉色淡淡地,“可有證據?”

李麟譏誚一笑,“我懷裡有當年阮侯寫給我父親的親筆書信,更有阮家三姑娘的庚帖。其他信物在抄家時都遺落了。”

有侍衛搜了書信出來,明湛並未接過,吩咐道,“請阮侯爺過來對質。”

幾句話工夫,稱呼便從“岳父”變成了“阮侯爺”,阮探花又是急又是熱又是累,出了滿臉的汗,阮晨思已經小聲啜泣。明湛看一眼,“搬一把椅子來。”

可憐阮探花也不能把妹妹擱地上,只得抱着妹妹坐在椅中歇腳,都是有眼色的人,多搬了一把請明湛坐。

阮侯爺已聽聞風聲,急忙趕來。

明湛以爲阮家會狡辯幾句,實際上阮侯沒那樣蠢。他先是接了書信與庚帖,仔細閱過,臉色雖然蒼白憔悴了些,仍求明湛放了李麟,扶起李麟嘆道,“當年你家都去了嶺南,十幾年未有音訊,我以爲……賢侄既然回來,怎不早給老夫個信兒呢?”

李麟譏誚道,“我倒是想進門給世伯請安,耐何宰相門前七品官,小侄無甚來歷,自然是見不到世伯的。”

阮侯表現出強大的表演功力,很是感慨的流了幾滴鱷魚淚,拉着李麟的手道,“僥天之倖,賢侄回來了。這事都怪我,我一味心疼女兒,賢侄久未有音訊,我不忍女兒耽擱花信。三丫頭得世子青眼,萬歲賜婚,如今就要嫁予世子爲妻。”

阮侯容貌不差,正經國字臉,三寸美髯,此時眼圈兒微紅,滿臉愧色,竟膝蓋一軟跪在李麟面前,“陰差陽錯,至使賢侄問罪,我愧對賢侄,失了信義,如今給賢侄賠罪。”

李麟側身避開,不受阮侯之禮,也並不去扶阮侯起身,冷聲道,“看來侯爺是要退親了。”

“君父君父,皇上即是君也是父,如今萬歲賜婚,不說是老臣,便是世子也沒有不遵之理。”阮侯淚流滿面,着實讓人不忍,“我愧對世侄在先,沒有顏面求世侄寬諒。若是世侄以爲我阮家嫌貧愛富,就看低了阮家的家風。如今萬歲已經賜婚,世侄與三丫頭有緣無份,若世侄願意,我願將嫡長孫女嫁予世侄爲妻,以續兩家之好。”

此話一出,饒是明湛也得讚一聲阮侯皮厚手狠,當即立斷。

甚至阮侯成功的扭轉了臣僚對自己的一些看法兒,是啊,如果嫌貧愛富,怎會忍心將孫女下嫁?更有人覺阮侯禮義周全,不愧是詩書傳家之人,低語讚了幾聲。

哪知李麟能鬧到阮家來,也不是吃素的,轉而看向明湛道,“世子可願做下奪人妻室的惡行?”

“李公子不願退親?”明湛聲音清冷。

“如果世子預知三姑娘有婚約在身,是否會結這門親事?”

“自然不會。”明湛已對阮家百般厭煩,不過,對這個李麟也沒什麼好感就是,反問道,“我先前並不知你與三姑娘的婚約,你既然來了,定是有什麼打算的,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早聽說世子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草民來只是想來討一個公道……”

“你的公道不是在我這兒來討的!”明湛勃然大怒,打斷李麟的話,厲色質問,“你與阮家的婚姻是你們兩家之事!你是剛從嶺南迴來嗎?別跟我說廢話!你既登不起阮家的門,今日又怎會在此出現!早不說晚不說,非要在本世子大婚時鬧一場,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我看,你不是與阮家有親,你是與阮家有仇吧!”

阮侯不知何時已從地上起身,聽明湛此言,深覺大有可爲之處,忙上前低聲勸道,“世子息怒。”

可惜阮侯畢竟不大瞭解明湛,明湛冷冷一笑,將矛頭轉向阮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哪怕李家都死絕了,先前既有婚約,侯爺也該跟本世子提一聲!”

起身離開。

一個個的想拿他做槍使,沒這麼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