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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政的三寸不爛之舌,達成了鳳景南與明湛第二次談判的機會。

不過,未及明湛與鳳景南的第二次談判,魏寧到鎮南王府拜訪。

“表哥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子敏真是難捨。”不管多肉麻的話到魏寧嘴裡冒出來,都帶着三分誠意。

鳳景南笑道,“子堯怎麼沒來?還在怪我打了你。”

“他哪裡敢怪表哥。”魏寧笑道,“他是怕您看了他生氣,尋思個錯處再打我一頓可如何是好?”

“我還以爲你是求仁得仁呢。”鳳景南眼風一掃,“別跟我裝了,你打什麼主意我清楚的很。那天必是你許了明湛什麼好處,他才能跟你去壽寧侯府。”

魏寧訕訕笑了幾聲,“表哥也出了氣吧。”還是未正面兒回答鳳景南的話。

鳳景南知魏寧嘴緊,也不逼他,“反正你自有分寸。子敏,只要不出格,無傷大雅。咱們本就是一家子,我自不會多作計較,只是莫要出格纔好。”

“是,子敏曉得。”魏寧起身垂手應了。

鳳景南擺擺手,“又不是金殿對答,不必如此。倒是皇兄指了你教明湛吹笛子,我還得謝你一聲呢。明湛琴棋書畫一竅不通,你多教教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是想打聽一二哪。

“明湛在樂理方面很有天份,我看他的笛子吹的比表哥都要好些。”魏寧順着鳳景南的意思往外說,笑道,“只是他這孩子心思重些,倒是要人多開導纔好。”

這倒是話裡有話了,鳳景南挑眉,“怎麼說?”

“表哥望子成龍心太切,倒把明湛逼肯的緊了。”魏寧眉間有三分憂色,“說起來明禮與我,比起明湛與我的關係自然近些。在家裡,我與二姐是最好的,表哥也知道。我這話,也只對表哥說了。”

“明湛怕已心存死志!”

魏寧的聲音很輕,落在鳳景南的耳朵裡卻仿若炸雷,端着茶盞的手微一顫,雖然很快穩住,仍沒能逃過魏寧的眼睛。

魏甯越發心中有數,感嘆道,“二表哥也發現了吧,他行事太激烈偏執。有哪個一進宮敢落太后面子的,他就敢。後來魏貴妃暗中怠慢了他,其實貴妃沒用什麼陰損手段,只是暗中授意膳房給石榴院送了幾餐冷飯。這在宮裡,實在是常見了。明湛就忍着一口不動,直到餓暈過去。這其中自有貴妃的錯處,明湛的決心也可見一斑了。後頭他做事,越發辣手。我瞧着很是擔心,這宮裡誰不是做一步想三步,明湛卻從不留半分餘地。”

掃一眼鳳景南的臉色,魏寧輕嘆,“我教他一場,實在不忍他這樣下去。再說,真讓他無路可走,他會做出什麼誰也不知道。上次我奉命去勸太后娘娘對明湛和軟些,騙太后說真惹急了明湛他吃了□□死在太后宮裡。太后將置母子、祖孫之情於何地呢?因這事,捱了皇上一頓罵。其實在我看來,別人可能做不出這事,明湛卻有可能的。他不是個能忍的人,如果他能忍,當初根本不能拒絕太后所賜的宮人,更不會因貴妃的事餓暈。他這樣激烈,我真是有些擔心。我少時表哥待我如同親子,明湛是表哥嫡嫡親的兒子,瞧他這樣,有些不忍心,猶豫了許久,還是想來跟表哥唸叨唸叨。”

魏寧與鳳景南嘀咕了許久,又奉上禮單,直到陪鳳景南用了晚膳,暮色將沉,方告辭回家。

魏寧祈禱:表哥可千萬要心軟一下啊,也好讓我與明湛那混小子清帳。

第二日清早,湛藍的天空中一朵朵白雲好似棉花糖,陽光明媚,鳥叫蟲鳴。

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棱,攜裹着細小的塵埃飄浮在空氣中,落在書房黑色的地磚上,形成一個個閃亮的光點。

第二次談判,鳳景南謹慎對待。

明湛當然也要拿出誠意。

所以,這次桌上有茶水有點心,明湛淺淺行了一禮,動作似水流雲,舒展優雅,氣度從容。

鳳景南得承認,明湛的確與已往不同了,一舉一動,如同蒙塵之珠重露光華。難得的是,不驕不躁。儘管明湛日常行事頗有些一言不和馬上翻臉的意思,這次爭權卻表現出與之性情完全不符的耐性。

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明湛?

“聽慎德說,你有話要與我親談?”鳳景南率先掌握主控權。

“莫非我錯會朱大人之意,父王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輸人不輸陣,何況是要從鳳景南手裡要東西,人家本就不樂意給,如今只好軟硬兼施,只是若先落一頭,怕此人就此得寸進尺。

鳳景南慣會作此高深莫測,緩緩打量着明湛,明湛極會裝B,始終一副眼彎輕笑、篤定自信的成功人士的派頭兒。

一時間,倆人誰都沒開口,只是互相對眼兒,似乎在重新估量對方的份量與價值。或者,互不相讓。

真是塊難啃的骨頭啊。

父母對於身有缺陷的孩子一般會有兩種極端的對待:極端寵溺或是極端厭惡。

鳳景南雖然對明湛到不了厭惡的地步,不過,以往總覺得明湛拿不出手也是真的,甚至,鳳景南不希望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明湛。

鳳景南對於庶子有一種天性中的憐憫,以至於,他會給予庶子與嫡子一樣的對待。可是他所受的禮法的教育,以及這個時代人們對嫡庶的區別對待,還是讓鳳景南覺得明湛是特殊的。

甚至明湛的出生也曾在他的期待盼望之中,似乎要有這麼一個嫡子,生命才趨於完美。

天意弄人,偏偏明湛並不完美。

相貌平凡也就罷了,甚至口不能言,資質普通。

在明湛學了半個月,都沒有把翎羽箭射到靶子上時,鳳景南再不願多看他一眼。這個佔據了他所有子嗣中最尊貴位子的孩子,如此平庸。

鳳景南自然失望。

人類是功利性很強的生物。明明都是自己的兒女,總是會對那些出衆的更加關心;都是流着自己的血,就是會將眼睛放在更有前途的孩子身上。

而今現在,此時此刻,鳳景南第一次將眼睛無比認真仔細的落在明湛的身上。明湛的相貌完全綜合了鳳景南與衛王妃的缺點,比如與衛王妃一模一樣的不夠高的鼻樑,比如做爲男人稍顯柔和的衛王妃的瓜子臉,比如遺傳了鳳景南漂亮的眼形、卻獨沒有人家的雙眼皮,比如酷似鳳景南較常人更翹凸的後腦勺兒……比如不知源於父系還是母系的微胖的體型。

真醜。

人無完人,上蒼剝奪了明湛的聲音與容貌,卻賦予他這樣傑出的天份與手段,真是天意弄人。

鳳景南自袖中退出一隻很小的小孩兒半個巴掌大的玉盒,推到明湛跟前兒,頜首示意明湛打開。

明湛垂眸,盒子四周有微雕出的祥雲環繞,中間是一隻四爪騰龍,龍睛用紅寶石點出,血腥噬人。掀開玉蓋,裡面是明黃錦緞,錦緞中靜伏着一枚小小的黃金印鑑。

饒是明湛素來鎮定,此刻也微抿了抿脣,舌尖兒抵着上鄂,唾液急劇分泌,以至於讓他有一種想吞一口口水的衝動。拈起那枚印籤,底端龍飛鳳舞的刻着六個字:鎮南王帝都印。

“此印,只可在萬分之危急時方可調用。”鳳景南很滿意明湛剋制下的鎮定。

明湛將印鑑放回玉盒,聽鳳景南解釋,“你在帝都,我將此印授予你。執此印鑑,你便可代我行事。任何有關朝政的公文皆要有此印或我的印璽方能生效。”

也就是說鳳明禮鳳明義只有交際權,而無決定權。明湛的心情稍微好過了些。

“我的意思是,這印最好不要用。這是在帝都,上面兒有皇上。我們鎮南王府對於朝政向來從不加以干涉,對於帝都世家也只有面兒上交情,素不深交。鎮南王府是本朝第一王府,我是皇上的胞弟,所以如果非事態緊急,不要用,最好等我的決定,你對帝都並沒有太深刻的瞭解。”鳳景南道。

明湛點了點頭。

“待你大婚後,我會命明禮明義回雲南,這裡就交給你。”鳳景南誠意十足,當他發現已經無法掌控明湛時,便已想過,退一步。昨晚,魏寧一翻話讓他最終下定了決心。他想節制明湛都困難,何況明禮。真是如魏寧所言,逼急了明湛,明湛固可一死,可像明湛這樣有才能的人,臨死前以性命爲籌碼所做的衝撞與引發的後果,饒是鳳景南也不願多去想像。再者,虎毒不食子,他不大喜歡明湛,卻也從未想過要明湛去死。

可反過來想,如果兄弟兩個配合的好,明湛於帝都執權對明禮也是大有好處的。甚至明湛的強勢可以穩固鎮南王府的地位。

此刻,明湛終於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

他現在當然沒有辦法把明禮明義趕回雲南,甚至朱子政有一點兒說的對,他在宮裡,萬事不便,他原來只想着能從鳳景南手裡得到帝都一部分人手兒便可。他與鳳景南一無感情二無交情,鳳景南當然不可能貿貿然將帝都的權利交到他的手裡。

沒想到,鳳景南竟有如此決心。

鳳景南的確魄力不小,只要給他一條生路,他是不願和鳳景南翻臉的。血緣是無法抹滅的東西,鎮南王府已經在了,鎮南王府如果出事,削藩什麼的,他又能討到什麼好?或許鳳景乾會出於臉面讓他活着,成爲帝王仁慈的一個象徵。

可如果始終如在石榴院一般,身邊有無數雙眼睛監視,行止不可踏錯半步,如履薄冰,性命只在別人一念之間。手中沒有半分依恃,任人魚肉。

這樣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他在鳳景南心中的地位是不及鳳明禮的,可是他要讓鳳景南明白,誰纔是大勢所趨?

明湛寫道,“我明白。”

短短三字,明湛已深諳政治用語的無限延伸性與多種解讀性。

明白,你明白什麼?明白本王的一番苦心?還是明白了你的權柄?

你他孃的就不能給本王一句準話兒麼?

以往都是鳳景南用這種含糊的說辭對待下屬,今日已是三十年河東,感同身受時,只有滿腔惱怒,直覺的明湛這小子太過奸滑不老實。

不得已,鳳景南只好親自開口說清楚,“兄弟之間要好好相處,我不希望聽到你們之間有什麼失顏面的事情發生。”

明湛點頭,寫道,“我從不主動招惹誰?”

“明湛,我希望你能以大局爲重。你不招惹誰,那麼如果被招惹,是不是就要喊打喊殺,失盡體統?”

想了想,明湛寫道,“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果有人招惹我,我儘量以和平的方式解決。”

鳳景南稍稍滿意,咳了一聲,說道,“照顧好自己。”

明湛一驚,看向鳳景南的眼光好像在看外星人,鳳景南這是在關心自己麼?

鳳景南也倍覺尷尬,這種話如果讓他對明禮明義說,再自然不過,那倆人定是一臉感激欣喜。到明湛這兒,變成了張着嘴瞪着眼的蠢相,真……真是……

一息之間,鳳景南已恢復往日優雅,起身,從容離去。

我靠,鳳景南不會發燒了吧。明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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