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難爲 番外13
阮鴻飛在燈下細讀太齤子殿下的家常信。
關於馬維一節,明湛是這樣回覆的:
親愛的飛飛小心肝兒小寶貝兒小可愛:
(面對這樣噁心的稱呼,阮大仙兒早習已爲常,眉毛都沒皺一下,便接着往下看信。)
雖然你跟我說了平陽侯世子的模樣是極醜的,我還是有些擔心,竹馬竹馬什麼的,最容易擦槍走火,太危險了。飛飛你會不會見異思遷,辜負我的一片深情?我在宮裡過的是和尚一樣的日子,你在外頭也不能沾花惹草胡來啊,雖然我不認爲會有人比我更出衆、更深情、更獨一無二,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下次來信,你畫一張平陽侯世子的畫像寄來吧,我實在想看看那個二十年不見面仍然被你掛在嘴邊兒的發小兒的模樣。
(阮大仙兒幾乎可以想像明小胖吃醋的刁鑽相,大仙兒脣角一翹,會心一笑,極是慰帖。)
他比我高嗎?嗯,好吧,不過我不認爲這有可比性,你知道我年紀並不算大,民間都說,二十三攛一攛呢。我家並沒有太矮的人,到二十三歲這幾年間,我深信自己會長高的。當然就算沒他高又怎麼樣呢?身高不算富,多穿二尺布,裁衣裳都費銀子,這是最敗家的長相了。
他比我富嗎?這個大概是不必多說的。
他比我帥嗎?我覺得不大可能,看平陽侯的模樣是比不過我父王的,所以,我也不認爲他能生出比我父王的兒子更加俊俏的兒子來。
親愛的飛飛啊,如果像我這樣象徵着高富帥的一株小嫩草兒你都不放在眼裡,轉而去鍾情一顆發了芽兒的土豆兒的話,小心我做涼拌土豆絲給你吃啊!
(還會威脅人了,阮大仙兒挑挑眉毛。)
說到吃的,今天早上我吃了一屜小籠包兒,喝了兩碗牛乳胭脂米粥,又吃了三個肉沫兒火燒,你很奇怪我爲什麼吃的這麼多吧?我差點給朝上那羣老狐狸們氣死!!!!
(阮大仙兒輕輕一嘆,別人都是氣的吃不下飯,絕食啥的。像明湛這樣越氣胃口越好的,着實少見,這樣胡吃海塞的,估計這小子又胖了……胖了啊……胖了啊……阮大仙兒陷入了對明湛胖的無限想像中……)
你肯定也知道公主府的弊端吧,駙馬的生存環境比等閒人家的小妾還要艱難,公主們要對奶嬤嬤低頭,我血液中充滿正義滿的基因開始蠢蠢欲動,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結果,滿朝都是反對的聲音。
一羣老混球!
我當時恨不能把他們的狗嘴都縫上,哈哈,你一定以爲我當廷暴怒了吧?
這你就猜錯了,我用的是哀兵之策,當朝大哭一場,把他們全都嚇壞了。
其實嚇到的不只是大臣,連鳳景乾都嚇了一跳。
面對羣臣的反對,明湛當廷一陣痛哭,催心折肝的一頓嚎啕啊,那些爭論的喋喋不休的大臣們一水兒的全都傻眼。
這,這是什麼情況?俺,俺們沒說什麼過份的話吧?俺,俺們就提了提規矩祖制、君爲臣綱哪,冤枉,俺們完全是就事論事啊!
不論什麼情況,先得勸慰太齤子殿下哪。
於是,在諸大臣的勸慰下,明湛哭足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收了眼淚,眼圈兒仍是通紅,他自寶座上起身,哽咽着大聲說,“自來女兒家嬌貴,諸位大人也都是有兒女之人。我昨日去三公主府上探病,回來後傷心的一夜未眠。大家將心比心吧,駙馬見一見公主要受奶嬤嬤的刁難,我倒是想問問,縱使勞苦功高,誰家的乳母有這樣的作派!若非我親眼所見,亦不相信素來在我面前忠心耿耿的奴才背地裡已是奴大欺主,作惡多端!我自問,我家是用不起這樣的乳母的!”
“先前愛卿們一口一個太宗、一口一個祖制,自然也是爲了皇室着想。我也知道,這制度的確是太宗皇帝擬定,但是,在太宗之前呢,太祖皇帝從未有公主宣召駙馬的旨意,那麼太宗下此旨意是不是違逆了太祖皇帝的意思?”明湛道,“自來不破不立!皇家公主素來尊貴,我想不論太祖皇帝、還是太宗皇帝,他們的初衷都是爲了公主的安危幸福着想。愛卿們,也是一片忠心爲公主!但是我想,這也同樣是爲了愛卿們自己。因爲皇家始終都要與你們結親,說句粗俗的話,莫非你們不期望有着一半皇室血統的子孫降生嗎?”
“說一千道一萬,我是爲了哪個這樣籌劃?公主的子嗣並不姓鳳啊!我在想,如果今日太宗皇帝健在,看到他的一片慈心被奴才們糟蹋至此,不知是個什麼心情呢?”明湛忽爾平地一聲痛哭,捶着胸口道,“反正,我的心都要碎了。”其實這麼多話,有一句話能打動人就夠了。
公主的子嗣並不姓鳳,不過哪家會拒絕帶有皇室血統的子嗣呢,幾個新駙馬家族先站不住了,紛紛站出來,口稱,“殿下英明,理當革弊圖新。殿下對公主手足友愛之情,臣等望而莫及。”
馮紹明亦附和道,“有些個刁奴實在是可恨至極,都該嚴懲!”他家跟乳母是有夙怨的。況且他老婆現在是郡主,可待太齤子小舅子登了基,他家也要跟着昇天的。介時,他老婆一個公主銜兒是跑不掉的。現在他家日子過的滋潤,莫非到時老婆升官兒,大家分居?!怎麼吃的消哦!
雖然還有反對的聲音,畢竟小多了,明湛掬一把淚,泣道,“今日我實在哀痛至極,無力再議,餘下的事,明日再說吧。”下了朝之後,明湛足洗了三遍臉,眼睛上塗了消腫的藥膏,因爲早朝實在賣力,早飯也比往常吃的多。
真是個神人哪。
鳳景乾看明湛像豬一樣呼嚕呼嚕的吃個沒完,特意給他夾了個油炸的酥點,笑道,“今天可是賣了膀子力氣,你這都是跟誰學的招術啊。”說哭就哭,完全沒有任何先兆及情緒蘊釀,而且哭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不服都不行。
“劉備啊。”明湛道,“事關祖制,講理是講不通的,只得以情動人了。我看史上擅長以情動人的就是劉玄德劉皇叔了,我這是牛刀小試。”
“那你還不趁熱打鐵把事情定下來。”
“不是還有個襄儀姑奶奶麼?你不是說她快回來了,她在宗室中慣有人望,我想聽聽她的意見。”明湛嘴裡鼓了兩下,嚥下飯菜,又捧起粥碗道,“能有長輩支持,纔算圓滿。”
“還算周全。”鳳景乾滿意的笑笑,對着皇帝,一味是是是是行不通的。
明禮爲什麼會敗在明湛手裡,倒不是倆人的智商真差多少,只是明禮從不會說一個“不”字,他太習慣了聽從鳳景南的吩咐。鳳景南或許喜歡這樣溫順的兒子,可惜,這樣的人是撐不起鎮南王府的。
明湛爲什麼不當廷定下此事?
都說皇帝乾坤獨斷,其實這話說出來完全是坑人的。天底下即便皇帝也大不過一個“理”字,當然,做皇帝也可以倒行逆施,不過,這樣的皇帝能做多久呢?
最終,反抗皇帝的是什麼人?從夏商周開始算,有多少皇帝是真的從泥地裡爬直來的呢?商湯是夏的諸侯,周文王是商的諸侯……朝代更迭,並不是真正亡在百姓手裡,反而多是亡於權臣之手。
所以說,即便皇帝也要講理,一味不講理強幹,君視臣爲草芥,臣視君如仇寇,這樣就是帝逼臣反了。不但要講,還要講的人心服口服,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隨着你的思路做事,而不是皇帝順着大臣的想法下命令。
明湛沒有趁熱打鐵,就是因爲這塊鐵還不夠熱。讀書人自幼受的是聖人的教導,家裡祠堂擺的是先祖的牌位,當然,金殿上一個個位高權重的大臣們自然不會是迂腐之輩,可這件事是明湛提議,鳳景乾一個字的口風都沒吐露,這個時候,是忠於太齤子還是等着皇上發話兒?所以,反對的聲音就格外大。
第一個回合,明湛要的並不是立竿見影的贊同,如果他一提議,立時百官擁戴。那麼,鳳景乾這十幾年的皇帝都是白當了。朝臣,有朝臣的顧慮。他們當然想在太齤子身上投資,這是未來的君上,未來的榮華尊榮都在太齤子身上呢。可現在的關鍵是,太齤子還不是皇帝,他們這樣朝秦暮楚,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投了太齤子的陣營,讓皇上怎麼想?
天子一怒,倒不必血流漂杵,只要削爵罷官,遠遠的厭棄了你,這種後果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擔的。
不過,公主之事又不同於朝政。
有一部分人,是不必擔心會削爵罷官的,那就是駙馬的家族。畢竟與皇帝是姻親,等閒皇帝不看駙馬的面子,也要看公主的面子。
而這些人,被明湛說中的心思:他們是十分期待公主誕下子嗣的。
這種想法非常現實,譬如那些遞減相襲的爵位,如果有一個身上流着皇家血統的子孫出現,那麼這個爵位可能平級承繼,再者,公主的兒子是可以賜爵的。
對於任何一個尚主的家族而言,公主誕下嗣子,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這並無關軍國政要,故此,駙馬的家族是擁戴明湛的提議的。只要他們在朝上表態,那麼接下來,他們就要出力,譬如找一找相熟的朋友親戚,說一說革除舊弊的好處。哪怕這些人不能真正的在朝廷上支持明湛,起碼在心底,他們不要反對這件事。
而明湛,還有後招。
這個後招,也很快到了。
年前,在五臺山禮佛兩年的襄儀大長公主回到久違的帝都。
襄儀大長公主比魏太后年長,如今已將近七旬,頭髮白如霜雪,眉眼中帶了一絲冷厲肅靜。她與魏太后的關係非常好,回到帝都,休息一日便遞牌子進宮給魏太后請安。
魏太后並不肯受襄儀大長公主的禮,還未待襄儀大長公主行禮,直接叫人扶上前,見襄儀大長公主精神矍爍,魏太后十分開心,笑道,“姐姐,我早盼着你呢。我聽皇帝說你昨兒個纔到帝都,這麼老遠的回來,怎麼不多歇幾日?”
“沒事,我腿腳好着呢。”襄儀大長公主接過宮女遞過的茶,喝了兩口問,“你還好吧?”
“好,好。”魏太后讓了茶讓點心,“姐姐,你最喜歡吃我做的綠豆糕,來,嚐嚐。”
襄儀大長公主嘆道,“你都什麼年紀了,怎麼還要親做點心,壽膳房是做什麼用的?咱們又不是外人,你這樣,我倒吃不下去了。”
魏太后是真的高興,整個人都洋溢着歡愉,呵呵直笑,“我成天歇着又沒事兒,只當鍛鍊了身體。現在就是皇帝也吃不上我做的點心了,只給姐姐你一個人做來吃。”
襄儀大長公主忍不住笑了,先拿了一塊兒遞到魏太后的嘴邊,姑嫂兩個親親熱熱的吃起點心來。
待午間,鳳景乾帶着明湛到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並看望襄儀大長公主。可以看得出這位大長公主的確是地位非凡,鳳景乾非常親熱的對襄儀大長公主介紹明湛,“姑媽,這就是明湛。可惜姑媽一直在外禮佛,也沒趕上明湛的冊立大典。”
襄儀大長公主就要起身見禮,明湛到底年輕靈動,他率先躬身一禮,口稱,“見過大姑奶奶。”
一聲姑奶奶,險些讓襄儀大長公主閃了老腰,魏太后呵呵笑,糾正明湛,“要叫姑祖母,哪裡能叫姑奶奶呢。姑奶奶那是對出嫁女兒回孃家時的叫法。”
魏太后向來腦袋比人少根筋,笑對襄儀大長公主道,“姐姐,其實叫姑奶奶也沒錯哦。”
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襄儀大長公主定要多想,提醒她是外人啊怎麼着?不過魏太后說出來,襄儀大長公主就相信,她這弟妹完全就是玩笑話而已。倒是太齤子,您啥意思啊?襄儀大長公主瞟明湛一眼,明湛正吃驚的看鳳景乾,早先提起襄儀大長公主,他就以“姑奶奶”來稱呼,怎麼這傢伙不提醒他一聲呢?害他丟醜。
鳳景乾微笑着對襄儀大長公主解釋,“明湛在帝都幾年,姑媽你出來的少,也沒見過他。聽說您要回來,跟朕打聽了許久你的喜好呢。”
襄儀大長公主並不領情,淡淡道,“爹媽都是聰明人,太齤子殿下自然更是聰明過人。”
“謝姑祖母讚了,大家都這樣說。”明湛一臉虛心受誇的模樣,襄儀大長公主噎個半死,明湛嘿嘿一笑,加一句,“都說我像皇祖母來着。”
明湛要存心討好誰,那簡直再容易不過,何況魏太后這樣大腦簡單的,只管張大嘴笑了起來。修下這樣白目的弟妹,襄儀大長公主氣死。
不過,說起來,明湛這狗屎運真跟魏太后有些像啦。不然,鳳景乾有皇子又有皇孫,哪裡輪得到明湛截和做皇帝。
襄儀大長公主並沒有想這些,她板正了臉色,對鳳景乾道,“立太齤子是國策,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這個。只是有件家務事,聽人說起覺着十分的不妥,想來跟皇帝說一說。”
這是個聰明人,明湛暗暗想,甚至已經猜到襄儀大長公主接下來要說什麼,他從果盤兒裡拿了個又圓又紅的蘋果,握在手裡,低頭,呲牙,咔嚓一口,又脆又甜。
襄儀大長公主已經鄭重的開口,“先前我恍惚聽說鎮南王妃竟然住到了宮裡來,皇帝,咱們宮庭的規矩何等森嚴。哪怕鎮南王妃是太齤子的生母,必竟不是宮眷,焉能夜宿宮中?再者,女人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鎮南王尚在昆明城,王妃倒長駐於千里之外的帝都,這又是何道理?”
“太齤子並非需要人照顧的嬰孩,我聽說太齤子賢明過人,難道還需要母親在一畔噓寒問暖的照顧不成?再者,宮中多少奴才婢女,太齤子儘可以挑了靈巧溫順的來使喚。”襄儀大長公主看向明湛,“我要說句讓太齤子殿下不愛聽的話了,依禮法,王妃實在不該住在宮中,更不該由王妃出面掌管皇帝的後宮。”
明湛手裡捏着吃剩的半個蘋果,呆呆的問,“那我想念母親可怎麼辦呢?”
“太齤子乃國之儲君,凡事當以國事爲先,以規矩爲先,您思念母親,自然可以宣召鎮南王妃進宮。”襄儀大長公主沉聲道,“只是,由弟妹來約束大伯子的後宮,斷然是不妥的。”
明湛眼睛一亮,眨間變臉,呆相褪去,誠懇道,“那就請姑祖母進宮小住吧,一來我常聽皇祖母提起您,她老人家真是日夜盼您回帝都呢;二來,聽姑祖母您說一句話,我這糊塗的腦袋竟瞬間就通透了,果然從佛祖跟前兒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三來,聽皇祖母說,姑祖母您在先帝時,也曾入宮主持過宮務,皇祖母又一直思念您,姑祖母好容易回帝都,也給我們晚輩一個孝順的機會,我這臉面薄,就請姑祖母看在皇祖母與父皇的面子上,在宮裡小住一段時間吧。”
襄儀大長公主不得不再三的仔細打量明湛,怪不得這小子能做太齤子呢?這臉皮、這口齒、這取捨、這瞬間的安排,的確是個好材料哪。
這邊兒襄儀大長公主還未完全應下,魏太后鳳景乾母子已經紛紛開口留人了。
對於魏太后,她自然是更希望與自己關係好的大姑子來幫自己料理宮務的;對於鳳景乾,襄儀大長公主明顯更得他的敬重。衛王妃回雲南主持明淇的婚禮,明湛主動將這主持宮務之權讓予襄儀大長公主,實在出乎魏太后母子的意料,不過,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這是他們樂見的。
至於明湛爲什麼要退一步,鳳景乾能猜到一二,退一小步,自然是爲了進一大步。
這次退一大步,看來,明湛所求必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