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往下傳:“關閉殿門!”
黃水兵眼睜睜地看着那三道九米高的烏紅雕花雙扇木門在嘎嘎聲中關死了,一聲長嘆,緊接着又聽見道士們放炮,奏樂,上香,按道家禮儀忙碌起來
被強行阻於三清殿外的劉衛紅抹了一把淚水,擡起雪白的高跟鞋要踢門,黃紅英拉住她說:“衛紅,冷靜點,我們要從長計議。”
“咋個計議嘛?”劉衛紅翹嘴說道:“這龜兒娃硬是迷過去了,關到門不跟我見面,我想把這廟子拆了!看他出不出來?”
黃紅英和胡小冬同時一愣,笑了,胡小冬梳理着腦袋上的幾根毛說:“大小姐莫急,我來想辦法把他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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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繼位清風觀主持,拒絕下山當官的消息迅速傳遍了S市官場和民間,最高興的就數新任市長田萬全了,他摟着焦麗狂歡了幾個回合後,顧不得腰痠背痛就開始了一系列抓權行動。
第一步就是拉攏警察局副局長劉大炮。
被中央調查組隔離關押了幾天的劉大炮精神已經快崩潰了,正準備主動交待自己動用警力幫助汪昊強拆,又在汪昊授意下支使黑社會分子搶奪魏副局長手裡的銀行卡和張正輝的身份證,他想抖包包的說好爭取寬大處理,就在這關鍵時候,新任市長田萬全出現在人已經瘦了一圈的劉大炮面前,工作人員對劉大炮說:“根據上級指示,你的問題由我們市政府負責審查下結論,田市長是新任市長,今天專門跟你談話。”
這幾天與世隔絕的劉大炮望着原來沒有多少接觸也沒什麼感情的田萬全那皮笑肉不笑的圓胖臉,心裡一下子不平衡起來:錢江自殺了,李元國雙規了,還有幾個副市長也跟老子一樣住了單間,你娃還把市長揀來當起了,狗日的!他心裡這麼一咒罵,臉上就露出了不滿,立刻遭到市政府工作人員的責罵:“你在田市長面前要端正態度,不能有牴觸情緒!否則、、、、”
“不要這樣!”田萬全揮手製止了工作人員說:“在審查結論正式定下來之前,劉局和我們一樣都是國家幹部,是平等的,不能用這個態度對待他。”
工作人員不敢說話了,劉大炮不平衡的眼神頃刻間變成無限的感激,腦袋瓜飛快旋轉起來,又聽田萬全對那工作人員說:“我的煙忘記在辦公室了,你去幫我拿一下。”
等那工作人員走出審查室拉上門而且腳步聲遠去之後,劉大炮一撲爬跪倒在田萬全腳下哭了,真正的哭了說:“謝謝你田市長!您還拿我當人看,只要您把我撈出去,我、我以後就是您一條狗,比狗還忠心!”
田萬全親切地扶起劉大炮說:“不要這樣嘛,老劉,我們是同志,朋友,你在交待自己問題的時候不要把別人利用權力強迫你做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嘛,要實事求是嘛,即或當初強迫你的人不在了,還是應該講出來嘛。”
劉大炮一點就通:“那我就朝死人身上推,錢市長、、、、”
“我沒有講過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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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田萬全又跟幾個被隔離了的部門負責人見了面,名爲審查,實際上是巧妙地透露要保他們過關,把幾爺子興奮得下跪、賭咒、發下誓言這輩子永遠跟着再生父母田市長。田萬全高興得與焦麗約會時說:“等中央調查組走了,再把劉大炮他們放到各個崗位,那以後S市就是我田家的天下了。”
“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才聽說的,那劉大小姐一定要把夏天弄出來。”
“那瓜娃子已經看破紅塵,做了清風觀主持,她咋弄得出來?總不能把他綁架來嘛!”
田萬全和焦麗都沒想到,劉衛紅她們就是要綁架夏天。
做了清風觀主持的夏天不見外客,每天都呆在桃源洞中習武誦經,望着那背後密洞中供着圓天大師真身的八卦圖出神,這一日午飯時分,黃水兵替代了送飯的小道士端着素飯泡菜進入桃源洞,正在盤腿打坐的夏天詫異道:“黃師傅,客氣了,怎麼會你給我送飯?”
黃水兵嘻笑道:“你現在是天地真人,主持大師,在這廟宇之中是我的領導,我給你端一下飯有什麼不可以呢?”
“不,論道行你是前輩,我是蒙師傅錯愛,後來居上,不好意思,改天我到餐廳請你吃仿葷素菜。”夏天邊說邊吃飯,他確實也餓了,黃水兵看他大口地扒飯挾菜,又端起隨同飯菜帶過來的素湯讓他喝,有點噎着了的夏天喝了一大口湯後突然感覺坐立不穩,眼前模糊,手裡的碗筷也滑落了,被黃水兵接住,又感覺到黃水兵把他背了起來,他全身無力,模模糊糊地問:“你要帶我去哪、、、、”
“去你該去的地方。”黃水兵答道,但是夏天已經聽不到,他睡着了。
大約四十分鐘後,夏天醒了,首先看到的是長髮披肩的劉衛紅深情的眼睛,還有車窗外飛速掠過的鄉村綠色的田野,本來仰靠在坐位上的他立刻坐直身體,兩手摸到身上的道袍不在了,而是穿着T恤休閒褲,再摸一下頭上的道冠也不在了,蓄了大半年的長髮鬍子也剃了。
“你、你們、、、、!”夏天瞪着劉衛紅說:“爲什麼要這樣?黃水兵呢?”
劉衛紅一點不生氣地笑道:“黃水兵在後面的長安車上,夏主持要處罰他這個俗家弟子嗎?”
“我難得跟你們說!”夏天急得臉上的皺紋溝壑更深了,“我說過我永不出山,永不出山我、、、、”
這會兒汽車突然剎住了,前面開車的黃紅英忽然回頭夏天說道:“夏副市長,你不要急,先下去看一看再說。”
夏天怔了一下,只見路邊竹林里人涌如潮,有兩個白紙黑字的橫幅被人們舉着晃了過來,上書:夏市長爲我們作主。
我們需要你!
夏天看着那橫幅下有他最熟悉的胡小冬和張禮雲,還有一張張似曾相識的鄉親們的面容,再看看那與橫幅碰撞着的竹林中有幾根被燒焦後幹黃的竹杆和枯葉,忽然想起這就是張昂的家。
張昂全家慘遭殺害後這兒已經沒人了,但那幾間水泥瓦房還在,鄉親們義務守護着無人的空房,堂屋裡點着長明燈供着張昂英氣逼人的畫像。今天,在胡小冬和張禮雲的號召下,B鎮中學豆腐渣工程死難學生家長和C村的家家戶戶都來了人,來迎接曾爲他們鳴不平爲他們去京城告狀又遭受打擊的夏鎮長,胡小冬在二十分鐘前拿着擴音話筒扯開喉嚨的喊:“鄉親們!我們敬愛的夏鎮長已經被中央來的欽差大臣任命爲常務副市長了,這正是他大顯身手爲大家申張正義的時候,可是他心恢意冷不幹,要去當道士,我們幹不幹?”
“不!”樸實的農民們集體發出悲愴的怒吼,有的人在夏天還沒有到來之前就已經哭了說:“他不干我就給他跪倒!這麼好的機會、、、、”
不用劉大小姐和黃紅英再說什麼了,夏天自己扭開車門下去了,一把拉住了第一個迎上來的張禮雲的手,倆人大半年沒見面了,夏天望着張禮雲額際密佈的白髮和滿嘴的鬍子,本來臉上做出的笑容變成了悲慼,說:“張大哥,咋個才幾個月你就老成這個樣子了?”
“你也老了一頭嘛!”本身臉上掛着笑容的張禮雲望着夏天額頭上那一條條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溝壑,眼淚就掉下來了,“你才三十來往,你看你的皺紋,唉!你還這麼年輕,就在廟子上了此一生,不值啊!”
夏天愣了,無語,這會兒胡小冬上前拉了他一下說:“今天是張昂全家遇害一週年,鄉親們都來祭奠他,你是他生前最崇拜的人,你還是該給他上三柱香嘛。”
“哦!”夏天渾身顫了一下,點頭道:“肯定,肯定嘛!”然後在人們的簇擁下大步進入香火不斷的堂屋,清油燈照出了畫像上的張昂那短髮、方臉、挺鼻、闊脣,尤其是劍眉下那雙不怒而威的眼睛讓夏天想起了一年前張昂像警衛員一樣保護他並忠實地執行他的指示,不久便慘遭殺害,他麻木的心搖曳起來,眼裡涌出淚水,接過胡小冬爲他點燃的三根香舉過頭頂給張昂三鞠躬,旁邊一個大約是張家老輩子的老大爺嘮叨道:“夏鎮長啊!如果你不出來當官管事,那汪眼鏡和張老七把我們張昂殺了擔心也打不到腦殼呵?那兩個挨刀砍腦殼墊汽車滾滾的雖說是抓起來了,天曉得會不會關一下又放了?”
“夏鎮長啊!”又有幾個張家的老女人對夏天說:“你是不是上完香就要走了?你現在有權力有機會也不給張昂報仇了嗎?你實真想當道士就把那汪眼鏡和張老七押到這兒來槍斃了再回去當嘛!你咋不說話?你是不是要我們給你跪下嘛?”
淚水已經模糊了夏天的眼睛,恍惚中看到幾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婆真要衝他彎下膝蓋,慌得他連忙將手裡的三根香插入香爐,上前一步扶住最前面的老太婆說:“大娘別這樣!我、我保證把那兩個壞蛋押到這兒來槍斃!我保證,我不當道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