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沒有聽到白卿言開口,烏管事正要悄悄拿眼神去瞅白卿言,可視線擡高至白卿言的鹿皮靴子處,便聽到白卿言清嗓的聲音,立時嚇得不敢擡,目光盯着地板一動不動。
以前烏管事不是沒有進過這白家祖宅,自是知道這青磚碧瓦,雕樑畫棟的白家祖宅何等排場,一水兒的黑漆描金的楠木柱子,一應陳設皆非凡品,能擺出來的物件兒都有來歷和年頭,就連那十幾頭的纏枝青銅燈都有幾百年的頭,處處彰顯着白家底蘊深不可測。
可不知是正主回來了還是因爲重新返修拾掇過,如今再踏入這正廳,烏管事手心冒汗,未擡頭便已被這正廳這氣派壓得喘不過氣,脊背繃直。
白卿言理了理素青暗紋銀線滾邊的袖口,嗓音一如既往平靜,問道:“烏管事有何要事?”
只淡淡這一句,烏管事便聽出了居高臨下的味道,完全不同於之前鎮國王的和顏悅色。
如今,這烏管事算是明白了,白家這位鎮國公主可不會給宗族……當初鎮國王給宗族的那份體面,鎮國王曾經講的是血脈情分,這位鎮國公主說的卻是上下尊卑,要是惹這位鎮國公主不快,怕是被拖下去打死都有可能。
烏管事忙叩首,態度越發的鄭重恭謹:“回鎮國公主,小的此次前來,是因在鎮國公主舉家回朔陽之前,曾有大都城來的人,在族長……前族長面前打探公主的把柄!那人約莫是聽說了公主您發落了前族長,將不少族人除族,故而各處聯繫……意圖和被除族的白氏族人聯手對付您!”
白卿言半垂着眸子,並未有任何表示,春桃上前接過婢女手中黑漆描金方盤裡的茶杯,遞給白卿言。
她端着茶杯,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
遲遲等不到白卿言追問,烏管事額頭沁出細細密密的汗水,眼睛滴溜一轉,接着道:“最開始那人是去找前族長的長子白岐雲,白岐雲心動不已,帶着那幾人前去與前族長商議此時,被前族長呵斥了一頓,前族長說……如今嫡次子是族長,且白氏一榮具榮一損具損。”
白卿言視線望着跪在正廳當中的烏管事,不知這烏管事是前族長派來求和的,還是另有打算,索性只顧喝茶,靜待這位烏管事將話說完。
不見白卿言搭腔,烏管事心裡越發沒底,說話聲音都沒有了底氣:“後來小人留了個心眼,送那幾個來求合作之人出門時,說了一句……既然是來合作的,不自報家門,也太沒有誠意了些!等公主帶着大都白家女眷回朔陽之後,那些人便又來了,自報家門說是左相李府上的!”
聽到白卿言茶杯擱在紅木桌几上,發出的輕微磕碰聲,烏管事被嚇得一個哆嗦,慌忙叩首,紮紮實實頭磕地,撞得頭暈眼花。
“自報家門左相李府,可有實證?”白卿言垂眸望着恨不能將自己縮成一團,一個勁兒抖的烏管事。
“回鎮國公主,那人給族長看了左相府的令牌,還言……公主您打斷了左相幼子的腿,所以讓族長不必懷疑左相府與族長合作的誠意。如今那些人昨日還在大都城裡,在粉巷租了個院子,看起來是要長久留在朔陽城,搜查公主您的把柄。”烏管事說完又是一叩首,“公主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查看!”
白卿言輕輕摩挲着手中甜白釉茶杯,沉默片刻,又問:“烏管事此次來找我說了這件事,是想討個什麼賞?”
烏管事將頭垂的極低:“回鎮國公主,小的……祖上也算是白家的老人了,祖父原是一直留在朔陽跟着白家嫡支族長的,後來就一直跟着前族長,若是能爲公主效力,小的定會爲白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白卿言似笑非笑望着脊背繃緊的烏管事,徐徐往茶杯中吹了一口氣:“即是如此,不知烏管事可願意留在白岐雲的身邊,替我盯着白岐雲,有事隨時來報?”
烏管事一怔,這同他想的有所不同,他以爲不論如何白卿言都會將他安排進白府。
可,若是錯過這一次機會,以後再想見白卿言就難了。
烏管事下定決心,朝着白卿言叩首:“小的,必定不負公主所託!”
“春桃,讓人送烏管事岀去!今日烏管事登門之事……不要外傳!”白卿言話音一落起身朝外走去。
烏管事不敢起身,跪地叩首頭,餘光看到白卿言被夕陽餘暉拉長的影子挪動,朝白卿言的方向轉了半圈,恭送白卿言離開正廳這纔敢擡起頭來。
雖然白卿言話是說不讓將他登門之事外傳,可這白府前面便是朔陽城內頂熱鬧的陽明大街,整日裡來來往往多少人,他剛纔在白府門口那一跪,驚動了白家帶刀護衛,定然有不少人看到了白府門前的動靜。
若是真的要回到白岐雲的身邊,烏管事怕是還要爲今日之事想一個極爲妥當的說詞才行。
眼看着白岐雲這“未來族長”被除族不成了,烏管事只能爲自己謀劃謀劃前程,來之前他也想到了白卿言不會輕易用他,如今讓他留在白岐雲的身邊,或許這是白卿言對他辦事能力的一種考驗。
白卿言跨出正廳,如漆黑眸沉靜如水,側頭吩咐春桃讓郝管家去查一查昨日在粉巷租了院子的人,是否出自左相府。
若李茂的手真的伸到了朔陽,那便是打斷他兒子的腿也沒有能讓他學乖,白卿言便需要更雷霆的手段,才能讓李茂安分。
暮色四合,白府內穿着青綾衣裙的婢子,手中握着用驅蟲的薰香將長廊內的蚊蟲驅趕後,放下被銅鉤勾起的輕紗帳幔同湘妃竹簾。
點燈婢子,將掛於廊廡下的六角羊皮燈籠一盞盞點亮,隨微風搖曳燈籠映着長廊的青石地板,黃澄澄的光線隱隱從湘妃竹簾透出忽明忽暗的亮光,撲火飛蛾在竹簾外煽翅撲騰。
長廊兩側,垂柳高槐,花草芬芳,水聲淙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