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景興帝有旨:令江南衛、河內衛出兵征討嶺南道。作爲江南衛大將軍的於鴻圖,當然是遵旨辦事的。
可是,調兵整合都尚未完成,震天的消息就從京兆傳來了:皇上,駕崩了!
江南道自然是人哭於途,哭悼他們的君主。而於鴻圖等兵將,在哀哭的時候,卻又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惑在裡面。
皇上駕崩了,那麼出兵江南道的旨意,要不要繼續呢?在這個天下四亂的當口,皇上突然駕崩,對於江南衛來說,這是個絕對不幸的消息。
君主崩天,江南、河內兩衛,尚未出兵就有此噩耗了。士氣會怎麼樣?局勢會怎麼樣?於鴻圖這都是可以想到的,大大不利啊!
“那動還是不動?”河內衛大將軍古大存皺着眉頭,問於鴻圖。
於鴻圖,是這一次出兵的招討使,最後作決定的,當然是他,所以古大存纔有此一問。
古大存帶着八萬多河內衛士兵,來到江南道與於鴻圖會兵。此刻,古大存的心中,甚是複雜。
在平定晉州、鄂州的動亂時,他曾和沈華善並肩作戰。可是現在,沈家起兵是與朝廷作對,他要帶着士兵征討沈家了。
昔日的夥伴,今朝的敵人,這種轉變,真的是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古大存再一次自言自語道:“沈華善怎麼就反了呢?”
在他們心目中,沈家等於沈華善。他們真是沒有想到,那個和善的小老頭,悶聲不響的就攏住了西寧衛,又扯牢了嶺南衛,突然就起兵了,令七大道震了幾震。
相比之下,他們什麼消息都沒提前收到,真是弱斃了。
“就算出兵,我們這些兵力,能打得過西寧衛、嶺南衛嗎?他們可是擊敗了西燕三十萬敵軍的。”
尚未等於鴻圖答話,古大存繼續說道。這話,雖然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的確是實話。
河內道的洪災還沒結束,河內衛的士兵,還有一部分在河南一帶救災,能湊夠這八萬士兵,已經是窮古大存之力了。
他都不知道,西寧衛怎麼就能在短短時間內,增加了好幾萬人。先前,西寧衛的兵力才十二萬,經過了西燕敵軍入侵的戰爭,如今還有十五萬!
真是……讓人不得不服!
且不論古大存在說什麼,於鴻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不動,難道你敢抗旨?”
他拿出了明黃的聖旨。這是京兆送來的,上面有景興帝的玉璽蓋印,發的,就是出兵的旨意。
就算景興帝駕崩了,他們作爲武將,怎敢不從?
古大存嘆了口氣,知道於鴻圖說的是實話。有聖旨在這裡,不管兵力多少、打不打得過,招討司都要動起來。
朝廷的態度,朝廷的顏面,還有大永江山的完整,都是要靠這一次征戰來維護。不然,大永就分崩離析了。
蔣博文和嚴律政在隴右道打得正歡,原先古大存和於鴻圖一直是觀望的態勢的。如今,輪到他們身處戰局中了。
這種滋味,真不好受。嚴律政還好一點,蔣博文畢竟是殺了安北都護府五萬士兵,乃是大奸無忠之徒,收拾起蔣博文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可是古大存一想到,沈則敬等人擊退了三十萬西燕敵軍,守住了大永的疆土,有此大功如城牆一樣擋着,兩軍對上,他怕自己會手軟。
於鴻圖想說什麼,卻又止住。古大存在想什麼,都是浮在臉上的。他在想什麼,於鴻圖很清楚。於鴻圖自己,何嘗不是這樣糾結呢?
隨即,一紙從京兆來的旨意,終結了他們這種糾結。
“左良哲這廝,這也太陰險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虧得他還是文官!”看罷明黃的旨意,古大存忍不住這樣大聲罵道。託孤重臣又怎麼樣,他古大存從來就沒有怕過!
左良哲仗着託孤大臣的權力,又有宮中的皇后左氏和睿皇子爲名目,竟然以新帝的名義,下了一道出兵的旨意。
這道出兵的旨意,不但令江南、河內兩衛立即起行,還令他們要押上溪山俞氏、胡氏、葉氏三家的人一起出徵,務必要鎮壓沈家、平定嶺南、西寧兩道云云。
讓古大存惱怒的,正是押送這三家出征的的旨意。左良哲這是什麼意思,古大存剔透了。
這三家,都是沈家的姻親故舊,是大永朝廷最好的人質,用在嶺南戰局中,當然是用來脅迫沈家就範的!
這樣的手段,在古大存看來,真的是太陰險了。就算他們的兵力不夠、敵不過沈家他們,可是古大存也沒想着用這樣的手段。
勝之不武,就算是朝廷勝利了,古大存也覺得被打臉。
“兵者,詭道也。能勝利就是好的,沒有什麼陰險不陰險的說話。左良哲這個辦法,也不能算錯。”
於鴻圖沉吟半響,這樣說道。他曾帶着士兵鎮壓盛王,十分清楚對待叛亂,就是要用雷霆鎮壓的的方式,別無他途。
“可是……”古大存想反駁,卻不知怎麼說。於鴻圖說得也沒有錯,沈家謀反在前,這些沈家姻親,本該就是被處決的。可是,這事,他怎麼都覺得不厚道。
“就算我們不押送這些人,金吾衛來的那三千人,難道不會做這事?”
於鴻圖又再說說話了。與這個旨意一起來到江南道的,還有金吾衛的三千士兵。看來左良哲也擔心他們不肯這麼做,還專門派了士兵來做這事。
是了,還有三千金吾衛!
古大存這下,再也沒什麼話說了。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那麼就只能趁勢而爲了。
京兆來了三千金吾衛,要押着溪山俞氏這些人前去嶺南。這個事情,很快就在江南衛裡傳開了。
別的兵將尚不覺得有什麼,鎮守在湘湖邊的中郎將段宏卻心急如焚。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才能保住這些人的性命?段宏發現,在這樣的局勢下,他沒有任何辦法可想。
在沈家起兵之後,段宏就知道,與沈家相關的這些人,就要有殺身之禍了。他想要的,就是保住這些人的性命。
一是爲了保護江南道的文脈根基,二也是爲了報答當初沈華善的恩德。
不管沈家起兵謀反是怎樣的大罪,沈華善的恩德,段宏還是一定要報的。在段宏的心目中,家永遠是比朝廷要大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爲了即將臨盆的妻子差點謀反了。
爲了保住俞氏,他一方面煽動江南道的文官士子,利用這些人來守住俞氏;另一方面又向於鴻圖建議,由他自己帶兵守住湘湖。這樣一來,俞氏表面上看來,是被囚禁了,實則是保存了一族的性命。
段宏是想着趁着鎮守期間,將這些俞氏子弟救出去的。可是,他的計劃還沒得及實行,京兆就來金吾衛了。
如今,那三千金吾衛已經代替了江南衛士兵,守在了溪山湘湖邊,當然也扼住了溪山俞氏的命脈。
不管段宏如何心急,招討司起兵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近二十萬招討司大軍,從江南道出發,聲勢浩蕩地往嶺南到推進。
當然,溪山俞氏一脈,還有沈、胡、葉這這三家的子弟,也由三千名金吾衛押着,一同前往嶺南道。
這一行人質中,人數最多的還是俞氏。沈家留在杭州的子弟,很多人在獄中受刑太過,已經身死了;胡氏、葉氏也沒有多少子弟留守;只有溪山俞氏,死守住湘湖,倒沒走多少人。
沈俞氏兄弟之中,除了在嶺南道的俞正楷、俞正道,還有俞正時、俞正安;而在沈俞氏侄兒一輩中,就有俞始經、俞始綱等人。
所幸,俞家第三代,俞平聲、俞平言等人,卻是被段宏暗地裡救走了。不然,俞氏一脈幾代,文脈根基全都在這裡了。
於鴻圖和古大存騎在馬背上,遠遠看着那一行人質,臉色十分沉凝。
不知道是他們看錯了,還是別的什麼,那一行人身子挺得筆直臉上還有笑意,就連那個頭髮全白的老婦人,佝僂着腰,頭卻怪異地仰着——那是一個挺直腰的姿勢。
這個頭髮全白的老婦人,正是沈俞氏的母親、沈則敬的岳母、俞謹之的老妻!她八十多歲的高齡了,同樣是作爲朝廷的人質!
金吾衛士兵,本不願押送這樣一個累贅,可是俞老太執意跟來,還絮絮叨叨的,聽得金吾衛士兵火起。
既然她執意送死,金吾衛士兵怎麼會不準?能來江南道的金吾衛,不是聽命於皇后左氏,就是被左良哲收買了的,對俞家那是一點尊敬都沒有的。
於鴻圖和古大存看着那微微笑的老婦人,心中閃過不祥。總覺得,這個老婦人笑得讓人心裡發毛。
就在這樣的感覺中,於鴻圖和古大存帶着士兵,終於來到了嶺南道邊境。
南嶺山脈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緊緊守護着嶺南道。只要翻過南嶺山脈,就進入嶺南道腹地了。
當然,於鴻圖和古大存沒有那麼容易就越過了南嶺,他們在南嶺邊上,在一個名喚南雄的城池,開始和西寧衛、嶺南衛的第一次交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