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亥時了,始伏大街已經人煙稀少一片寂靜,這時幾乎所有人都好夢正酣了。
而在榮平郡主府,郡馬沈則熙醉意醺醺地一把推開榮平郡主欲上前攙扶的雙手,邊醉喊着:“滾開!滾開!我沒有醉,我沒有醉!來,再喝一杯!”
他酒氣渾濁地搖搖欲墜,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了,隨即又支撐着站起來,掙扎着晃晃前行,巍巍顫顫地回到寢室裡。
榮平郡主看着沈則熙這副醉樣,心裡極是難過,可是她強忍着眼淚,吩咐奴婢打來熱水,然後小心翼翼地爲沈則熙擦洗着臉龐。這是她的郡馬,自己是應該照顧他的!
沈則熙躺在牀上,雙眼緊閉,口齒不清地叫喊道:“我不是郡馬……我是沈則熙,富有才名的沈則熙……我不是郡馬……”
他迷迷糊糊地說着這樣的話,噴出濁濁的酒氣,而後沉沉睡過去。熟睡的他,根本就不曾知道自己的妻子榮平郡主已經泣不成聲。
容嬪君主淚眼婆娑地看着昏睡中的沈則熙,只覺得心裡一陣悽然。
第三次了,沈則熙這樣醉酒的情況,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
每次他醉酒之後,都會嫌惡地推開她的靠近,也都會叫着自己不想做郡馬那樣的話語,不知他是醉瞭如此說,還是他心裡真如是想!
但是榮平郡主知道,沈則熙心裡十分苦悶,在光祿寺的任職也不愉快。爲什麼才短短几個月,他就這樣了呢?榮平郡主想不明白。
他不想做郡馬,榮平郡主最初也沒有料到。新婚燕爾過後,夫妻生活竟然會這個樣子,他和她,竟然一天下來沒有交談過幾句話。就好似陌生人一樣!
這和她當初的想象相差甚遠,早知如此,還不若在宮中老死去了。成親來作甚?她有時候負氣地想,卻總會不自覺地落淚。
沈則熙和榮平郡主奉旨成親之後。就搬到始伏大街的郡主府居住了。新婚燕爾的時候,沈則熙和榮平郡主也是很恩愛。
榮平郡主長相挺好,性子也溫柔,沈則熙雖然有些固執,卻也是儒雅風趣的人。兩個人也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時光。可是,隨着時日加深,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就來了。
沈則熙素有文名。擅長寫文作詩,所見所說所想,都是風雅之事。在成親之前,他曾聽過榮平郡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話語,想着榮平郡主的修養和學識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也想象着,夫妻兩人能夠互相交談欣賞的,也曾想象過成親之後,當他說出一句詩詞時。妻子很快就能接上下一句,紅袖添香夫唱婦隨,這是何等樂事!
誰知成親之後,榮平郡主根本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連吳門畫派她都不知道,須知自己娶了她。她就是半個江南人了,怎麼可能不知道吳門畫派呢?
看到榮平郡主那副呆愣的樣子,沈則熙就感到無比失望。然而這只是開始,相處的時間越長,沈則熙發現自己的失望就越來越多。
他說的一切,榮平郡主都不瞭解,更說不上有和應了!而榮平郡主說的瑣碎事,他聽都不想聽。
漸漸地,沈則熙發覺自己和榮平郡主就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興趣愛好、看事情的角度、對將來的打算,他和榮平郡主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
帶着這樣的心思,沈則熙覺得和榮平郡主很難合得來,便對榮平郡主越來越冷淡了,夫妻兩人,漸隔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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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平郡主又不是傻子,沈則熙對她的疏遠,她自然感應到了,她心裡感到無比委屈,也開始對這樁婚事不滿了。
榮平郡主在民間長大,自小過的都是艱苦的生活,在沈家找到她之前,她還是在恤孤院子裡幫別人漿洗衣服爲生的,每日爲了三餐謀算,朝不保夕的,能溫飽就不錯,哪裡還有機會習文懂詩?
就算在宮中一年多勤學苦練,也只能會些基本的詩句,面上堪堪能應付得過去罷了,沈則熙說的什麼吳門畫派,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
她已經很努力跟上沈則熙的腳步了,暗地裡也在苦練,然而學問詩詞一道,要靠時間之功,非一朝一夕可成。
所以她感覺自己離沈則熙越來越遠了,也很清晰地感受到沈則熙對她的不滿。
在最初的傷心悲痛過後,榮平郡主也開始對沈則熙有怨懟之心了:自己還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呢,他素有文名又怎樣?還不只是小小的五品官!
當然這樣的怨懟之心只是偶起,每次她見到沈則熙醉酒,心裡都極難過。
沈則熙和榮平郡主怎麼不會越走越遠呢?沈則熙,吳越沈氏的嫡枝嫡子,又是四品刺史的嫡幼子,自小雖不說錦衣玉食,卻也是綢緞珍饈不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
榮平郡主,自小過的都是苦日子,是在認回了容妃之後,纔開始過上真正的優渥生活的。再大的富貴,再高的封號,她骨子都帶着恤孤院子裡拿着悽苦和卑微。
從一開始,沈則熙和榮平郡主就有諸多的差異,只是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沈家和容妃,都沒有在意這些差異,極力促成了此婚事。
他們認爲,認爲沈則熙和榮平郡主在兩家的協助下,可以成爲和美的夫妻。然而事與願違,人力又豈能時時敵得過天屬?
不過此時,他們都還沒有感知到這個親事即將帶來的禍害。
沈則熙對榮平郡主的不滿,在去了光祿寺任職後越發加深,最後到了簡直難以忍受的地步。
沈則熙因爲榮平郡主被授光祿寺丞一職,光祿寺的不少官員背地裡嗤笑他是憑藉裙帶關係進入光祿寺的,而不是和他們一樣,憑自己的資歷和本事進來的,這讓沈則熙感到自己低人一等。
又加上他住在郡主府,府裡的婢女和僕從,大多都是榮平郡主從宮裡帶出來的。他們對榮平郡主的恭敬要比對他重得多,這讓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慢待!
說白了,沈則熙娶榮平郡主。就是爲了沈家和容妃的結盟,是一個利益結合的結果。而不是他自己真心想娶榮平郡主的。
在新婚的時候,沈則熙還不覺得有什麼,慢慢地,他就感到無比憋屈,自己在江南和京兆素有文名的,卻娶了一個不通文墨的妻子,更重要的是。他還因爲妻子受到了別人的嘲笑和慢待,這讓心高氣傲的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領了光祿寺丞的閒職,每日裡就對着蔬菜瓜果酒肉,再想想親事的不如意。心裡就煩悶了!但是他娶的是郡主,牢騷在明面上也不能發,就只能喝酒了!
喝酒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沈則熙最近覺得酒乃是世上最好的的解憂物。
榮平郡主從回想中反應過來。繼續幫沈則熙擦洗完臉龐,隨後,讓奴婢退了出去,吩咐此事不得外傳,更勒令不能告訴宮中的容妃和景泰大街的沈家。
榮平郡主雖對沈則熙有怨懟。但畢竟是夫妻,她心裡還是爲沈則熙着想的,也體諒他在光祿寺任職的不易,沒有打算將沈則熙經常醉酒和夫妻情淡的事情告訴容妃和沈華善。
這畢竟是家醜,若是告訴了容妃等人,沈則熙必定受到容妃和沈家的責罰,因爲兩人是聖旨賜婚,若是這事鬧大了,傳到御史臺那裡,若是監察御史參他慢待皇室,沈則熙的麻煩就大了,所以她纔會瞞着此事。
更何況,她也想和沈則熙繼續做夫妻。夫妻,牀頭打架牀位和,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呢?
從這一點想法上來看,榮平郡主比沈則熙強多了,起碼她到現在,對這樁婚事雖有不滿,卻還是樂觀對待的。
第二天沈則熙醒來之後,發覺自己臉上、身上很整潔乾淨,換上了舒適的常服,如果不是自己的頭有微微的宿醉,他還不知道自己昨天醉得那麼厲害,顯然是有人爲他細心整理過了。
想到這裡,沈則熙感到有些愧疚,榮平郡主除了文識差,別的事還是不錯的,沒有郡主的驕縱,對自己也是極好的,就算自己對這樁婚事怎樣不滿都好,郡主倒是沒有錯的。
自己不是糊塗的人,也知道這樁婚事,郡主自己沒有決事權,她也是聽容妃安排的,自己實在應該對郡主好一些纔是。
這樣的想法,沈則熙每次醉酒清醒之後,都會涌現。可是當他在光祿寺受到冷遇時,他就會想起榮平郡主種種不是來。可見男人善變,也如是。
“郡馬,你醒了?姐姐今天宣我們進宮,說是甚爲想念我了。你要回光祿寺嗎?你若是不得閒,也無妨的,我會和姐姐說清楚……”榮平郡主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沈則熙醒來後,關懷地問了幾句,然後就說了這個事情。
“我今天沐休,陪你進宮吧。見完容妃後,正好去景泰大街看望伯父,我們一同去吧。”酒醒之後,沈則熙還有着對榮平郡主的愧疚,心裡還想着要對榮平郡主好一點,她的要求,他很快就答應了。
吃過早膳後,就和榮平郡主進宮見了容妃,也得到了容妃的讚許,容妃還道要他們好好努力,她很想抱外甥了云云,讓榮平郡主是一臉羞紅。
沈則熙也是頗爲難又期待的樣子,一時鐘粹宮內笑語聲聲,沈則熙和榮平郡主表現得就像一對恩愛夫妻。
“對榮平郡主親厚一些。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夠成爲夫妻,也是前世的緣分。再說榮平郡主爲人也可,就算心裡有什麼想法,也讓它過去,日子是要過的,人是要處的。”沈華善語重心長地對沈則熙說道。
他話語中的良苦用心,是對侄子的愛護和提點。沈則熙醉酒的事情,他也有耳聞,想必是和榮平郡主有矛盾了,纔會心裡苦悶,想到借酒解愁。
這種兒女之情的小事,沈華善向來認爲要靠當事人自己的,旁人最多,也只能提點一兩句。同臺吃飯,各自燒香,也能曲用在這裡。
“伯父說的是,郡主人是好的。侄兒曉得了。”沈則熙笑着說道。
沈華善雖然沒有明說,但沈則熙也知道他在說自己醉酒的事情,所以接着承諾以後不會再醉酒了,請伯父放心云云。
至於對婚事的不滿,算了,自己一向對這個婚事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的,以後對榮平郡主好了就是,相處下去也不是難事——沈則熙這樣想道。
不幸的是,他的想法很快就改變了,從而爲沈家帶來了一場大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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