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沉沉心思,沈寧卻還是在天快亮時稍稍眯了一下眼,醒來也不覺得累,只覺得三月的寒意讓讓人有種異常的清爽。
“姑娘,這麼早醒來了?今天不用向太太請安,可以再多睡一會的。”柳媽從門外進來,看見沈寧端坐在梳妝檯前,顯然已經起來好一會,不由得多說了一句。
因爲今晚設宴,沈家太太,沈寧的母親沈俞氏實在分身乏術,時間緊湊得很,於是免了衆人的請安,好安心把籌備的事情再細心過一遍。
“昨晚睡得不錯呢,不用多睡了。等會去有待居看看二哥。嬤嬤今天幫我梳頭好不好?讓秋歌下去歇着去。”沈寧撒嬌了一句,用目光示意秋歌離去,秋歌微不可見地點點頭,斂目輕輕退出去。
順着沈寧的意思,柳媽給沈寧梳了個簡單的飛仙髻,只插了一朵玲瓏玉點綴的珠花,別的首飾也不戴,襯着她身上湖水綠的襦裙,蟬翼色的透明帔帛,符合她一貫簡約的裝扮,雖然臉龐尚未長開,卻別有一番雅緻的風味。
沈寧只帶了丫鬟冬賦,就出了青竹居。青竹居,是沈寧住的院子,取這個名字,無它,是因爲這裡栽了一院的青青翠竹。她讓柳媽留在偏間歇息,這些年,隨着沈寧漸漸大了,柳媽已不大愛陪着她到處走,她更喜歡呆在院子裡和小丫鬟繡繡花講講故事。
冬賦雖然也是十二歲,卻比秋歌略小一點,在春夏秋冬四個一等丫鬟中年紀是最小的,因而性情最活潑,沈寧總是能從她吱吱喳喳的話語中聽到很多很用的信息。
比如,她現下說的:“姑娘,二少爺昨兒又偷溜出去了呢,聽說還看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過還是被老爺罰了。”沈寧邊聽邊想,她的二哥沈餘宏雖然聰敏異常,性子卻最爲跳脫好動,每每都外出給她帶好吃好玩的小東西,因爲沈寧和他的感情也最爲深厚。
所以當她看見沈餘宏歪着身子捂着膝蓋狀似委曲的看着她時,她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小沒良心的,又來找吃的啊?昨天有事耽擱,沒買了啊~”沈餘宏怕她不肯信,還特地加重道:“是真的!沒騙你!”
沈寧知道是真的,這個情節前一世也發生過。昨天他偷溜外出,正想趁着機會去給妹妹買些小東西,卻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在京兆這個地方,富家紈絝子弟就跟不值錢似的,去到哪裡都能遇上那麼一兩個,這不,他又看見吏部楚侍郎家的幼子了,等等,他好像又在欺負人了?
見那楚紈絝兇形惡行的,把一對母女擺攤的白菜撒了一地,還想動手去抓那個姑娘,周圍擺攤的人離得遠遠的,敢怒不敢言。沈餘宏正想上前,那對母女旁邊就出現了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端的是風度翩翩,卻又是一臉正氣,斥走了楚家子,還給了銀兩那對母女。
“原來,五皇子也是挺好人的嘛。”沈餘宏將事情對妹妹說完,末了還加了這麼一句。
聽到五皇子這三個字,沈寧覺得心裡涌現一股剋制不住的怒意,五皇子,五皇子上官長治。前一世,正是因爲沈餘宏看到了這樣一幕,所以當上官長治在宴會上請他入幕五皇子府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而後更頻頻帶着沈寧去見他,漸漸地,沈家和無皇子府就聯繫得越來越緊密。
我一定要斬了這聯繫,沈寧暗暗道,怒火漸漸平息,看來他對我的影響還是這樣的深刻啊,我還是如此無能爲力,沈寧自嘲地笑了一下。
“真是巧呢,二哥你難得偷溜出去一次,就看見這樣的事情,寧兒也好想出去啊。”沈寧天真地道,接着又疑惑地問:“五皇子也會去這樣的地方啊?不是剛聽說他纔開府嘛,應該很忙纔對,那菜市場一定很好玩。”說罷一臉嚮往的樣子。
是啊,五皇子應該很忙纔對,怎麼會有空跑去菜市場這樣的地方呢。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沈餘宏的思緒頓了頓,隨即又和沈寧打趣起來。沈寧見此,也不再多說話,她知道沈餘宏是很聰明的,既然有了注意,仔細一想,便會發覺這件事情的不合情理的地方來。
堂堂一個五皇子,居然紆尊降貴去菜市場幫助一對母女?沈寧內心冷哼一聲,也就是他能做得出來了,只要能達到目的,不管什麼方法計謀都是可用的,而且還能讓人覺得他溫順良善,沈寧雖然恨不得他死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的過人之處。
看來這設計好的一幕,就是針對沈餘宏不假了。大哥是嫡子嫡孫,不可能進皇子府任職,二哥是父親的嫡次子,和大哥沈餘憲關係一向很好,和我也親近,他這是想把父親一房都網了啊,沈寧一下子就能猜出他的意圖,這也多虧了前世那麼多年的相處,她對他,知之甚深呢。
到了午後,秋歌去了一趟後門,沒多久就回來了。對沈寧說:“姑娘,東西拿回來了。”然後說除了堂哥,誰都不知道。
沈寧看着手裡那小小的藥包,是不是要這麼做呢,可是不這麼做的話,那事情不是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在走,她很快就下定了注意,叫來屋外的夏詞,說自己很想喝薑茶,讓她煮多幾碗,到時她給送到母親和幾個哥哥那去。夏詞應了一聲,歡快地去忙活了,她是負責沈寧小廚房的,手藝也好,所以一聽到沈寧想喝薑茶,馬上就去小廚房忙活去了。
薑茶很快就煮好了,沈寧吩咐春詩給母親沈俞氏那裡送了一碗,又讓夏詞和冬賦分別往三哥沈餘宣、四哥沈餘守都送了去,末了說道,剩下的這一碗,等會我給二哥送去,反正去宴會前也會經過他那裡,方便得很呢。
聽到此,秋歌瑟了瑟,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天色漸暗,沈家一片張燈結綵,門前陸續有馬車前來,車轍轆轆,馬鳴嘶嘶,卻一點也不影響小廝恭敬而有序地把一個個官員姻親往宴會大廳上迎。
男賓那邊有沈華善、沈則敬、沈則遠等人在招呼,一時觥籌交錯不論,單就說女賓這一邊,也是歡聲笑語不止,沈俞氏來往席間,和一衆夫人寒暄。
“沈夫人,恭喜啊,以後大家在京兆,那就可以時常聚一聚了,改天我給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來啊。”這是工部侍郎袁恪真的夫人在笑說道,雖然她的年紀比沈俞氏還要大上一截,語氣卻是親暱熟絡得很,誰叫她的相公的頂頭上司正是沈俞氏的公公呢,沈華善的夫人已經去世好幾年了,沈家後院現在是沈俞氏這個長子嫡媳在做主。
“沈夫人真是好本事啊,年紀輕輕就把偌大的一個沈家管理得整整有條,改日真的要請教請教呢。我就自愧不如了。”這個聲音有着笑意,略帶阿諛,倒不讓人反感,這是考功司員外郎顧梓程的夫人,她相公即將是沈則敬的下屬。
……
……
一時間,不少夫人陸陸續續過來寒暄,沈則敬雖然只是五品官,可是架不住人家是考功司郎中啊,有考察之權呢,何況,明年又是五年一度的考課之年了,這時候不拉關係什麼時候拉關係,自古至今,後院交情那是比同窗之誼還要管用的啊,這些夫人門兒清着呢。
沈俞氏一一笑說,又招呼禮部尚書魏晉度的夫人、戶部尚書鄭濮存的夫人不要客氣,謝謝她們賞臉,又讚揚她們身邊帶着的孫女兒長得如此標誌,一見便心喜等等,又拉過隨在一旁的沈寧,對她們說道:“你看,我就這麼一個心肝肉,長得啊,那是比你們的差遠了。”
聽到這話,兩位夫人也不着痕跡地打量沈寧:江南軟煙羅的襦裙,一色的半臂掩在裙腰外,隱約可見腰間懸着的碧綠佩環,疏着京兆時興的分肖垂髻,上綴兩個珠花小簪,略施粉黛,眼神熠熠,看着是清秀,卻真是比自己的孫女差遠了。
兩位夫人嘴裡說着客氣話:哪裡哪裡,還沒長開呢,過幾年啊,那是門檻都要踩破了啊,面上卻了幾絲自矜的笑意,又覺得沈俞氏也是頗爲實誠的人,言談笑止之間,也多了幾分輕鬆和親近。
見此,沈俞氏略略眯了眯眼,嘴角一直帶着笑意,又從女兒說開去,什麼都是兒女債的,什麼擔心那是一刻都不曾停,又和幾位祖籍江南夫人略說起江南的風貌,嘴裡還唸叨着:“烏乾菜,白米飯,神仙聞了要下凡……我都很想念那個味道啊。”這下,來自江浙閩一帶的官夫人更是對沈府多有好感,聚在一起又吧啦吧啦地說起江南風物來,笑聲不斷。
那邊安氏也挺着個大肚子和一衆年輕的媳婦在說話,也有新過門媳婦摸了摸她肚子,衆人大笑不論。
沈寧跟在沈俞氏的身邊,看到這些,暗暗咋舌,平時母親不顯山不露水,原來也是這麼伶俐的一個人啊,父親一路官升,母親看來也功不可沒啊。就在這個時候,男賓席那邊一陣喧鬧,彷彿還聽見有人在說:五皇子……
俞媽媽附在沈俞氏耳邊說了幾下,沈俞氏知道了五皇子來了,表示知道了,五皇子,女眷也不必前往拜會,於是沈俞氏笑着說,別管他們,我們也熱鬧我們的……
宴會氣氛也一直這麼高漲,賓客給臉,主人家熱情,此後話題都沒有斷過,這樣的氛圍大家都很享受,可以想見這一場宴會之後,沈俞氏就會收到不少赴宴的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