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個‘平衡者’就是修伊·撒旦……不,是現在的修伊·華斯特?”蕾娜斯·法琪利難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神色嚴肅的雪亞妮問道:“有沒有弄錯了?他不僅僅是魔族的三皇子和天才科學家和藝術家嗎?從沒有聽說他是一個智謀出衆的軍事家啊!”
“那是你的錯覺,也是他希望所有人對他產生的錯覺。”雪亞妮冷笑道:“我現在並不能告訴你,我是如何知道他‘平衡者’身份的。但是我可以斷言,在他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和放蕩形骸的性格背後,真正的修伊·華斯特怎樣的一個男人,從來沒有人能知道——魔族的五個後裔中,情緒化而喜怒無常的大皇子尤格拉、深沉得野心纖毫畢現的二皇子克羅迪、天真仿若一塊白玉的四公主安蕾莉雅和憨厚朴實的五皇子伊格斯都是可以預期表現的人物,但是隻有這個三皇子修伊不同,對他的調查結果完全莫名其妙到極點。”
長嘆一聲,雪亞妮對着目瞪口呆的蕾娜斯接道:“第一,這個人沒有任何野心,除了一般的工作外,整天都在魔界內四處遊蕩,第一個完成對魔界全境地理科學考察的人就是他;第二,他全部勢力只有兩個人類——連他最小的弟弟伊格斯和不喜歡結黨營私的妹妹安蕾莉雅都有超過五百名常年跟隨在身旁的部下,而他到離開魔界爲止身邊只有兩名人類跟隨,一個是九年前在魔界忽然出現在他左右的劍士虛空,一個是八年前同樣神秘出現的老魔法師‘老酒鬼’。”
“這兩個人我都見過,他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蕾娜斯話纔出口就感到有點後悔——這不是明擺着告訴雪亞妮自己和修伊打過交道嗎?
“果然……是修伊把你從法哈羅的戰場上救出來的呢。”雪亞妮微笑着望着蕾娜斯,那種曖昧的眼神讓一向很少有害羞神情的蕾娜斯面上倏地掠過一絲緋紅,猶豫了好半晌才做出了肯定但聲音微弱的回答:“……是他救了我……你怎麼知道的?”
“橫貫法哈羅和魔界的時空傳送魔法能量波動,再加上你在魔界邊境出現與修伊因爲違背‘暗黑法則’而被驅逐,只要聯繫起來想一想,就算亞蘭·撒旦的魔界通緝令上根本沒有提到修伊到底是爲了和哪一個神族的天使結交被懲罰,我也可以猜出是你。”雪亞妮神秘地笑了笑:“不過會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除了你、我、修伊和他身旁的兩個人類以外,再不會有第六個人知道,你儘管放心好了,我會爲你保密的。”
蕾娜斯的臉更紅了:“爲什麼他會被驅逐出魔界?”
“魔界的‘暗黑法則’規定,凡是魔族和神族結交,魔族的一方就以背叛本族羣的名義處以極刑,不僅要被驅逐出魔界,還要廢去武功和魔法使用能力,最後還得接受三年的‘滅世試煉’,逃避魔界發下的三年無差別通緝追殺令,能逃過三年不死纔算是完結……而從沒有人能活着從這種懲罰中逃離,所有以這項罪名離開魔界的背叛者都是在極度的恐懼下悽慘死去的。”雪亞妮搖頭道:“這更是一件讓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以此人的聰明才智,怎麼會做事這麼不小心,簡直像是故意給人發現一樣,另外在同時順便引起的澤蘭哈爾夜間大混亂和北部第三龍騎兵軍團的重創,更是奇怪到頂點的事件——雖然以前我們的情報也顯示他做事沒有條理,只按照自己的意願肆意胡爲,但是他這一次把自己也身險其中也未免太過於亂來了吧。”
蕾娜斯緩緩側轉身,面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顯然是在思考修伊的這一系列舉動到底有什麼樣的含義。
不過她是得不到答案的,因爲修伊的想法並不簡單,至少不能用幾個事件串起來就能猜到。
就在雪亞妮打算勸說她放棄猜測的那一刻,蕾娜斯·法琪利忽然神色一動,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但是她依然什麼都沒說,只是隨即轉身對着她鞠了深深的一躬。
“蕾娜斯小姐……爲什麼對我……?”不解的雪亞妮驚訝地問道。
“我在感謝陛下,感謝您讓我知道了這麼多我先前所不瞭解的事情,甚至天界軍的最高機密都沒有隱瞞我。”蕾娜斯慢慢擡起頭,望向雪亞妮的目光堅定而執着:“而現在,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
“你想做什麼?”
“去人界找他,只有在那裡,我才能找到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雪亞妮凝視着蕾娜斯的秀美面龐,突然間問了一句:“如果他不肯告訴你呢?”
已經邁出房間門半步的蕾娜斯倏地停住腳步,回頭的笑容燦爛而明媚:“那我就一直陪在他身旁,直到他願意告訴我真相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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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順手接過虛空遞過來的雨傘,修伊不由得笑了一笑:“還是你細心,我都沒有考慮過這些旅行必備的東西。”
“殿下所考慮的是大事,些許小事就讓我替您想吧。”虛空謙恭的回答讓修伊的笑容顯得更加無奈:“是啊……我考慮的是大事,每年殺六七十萬人的大事……”
“兩億人……魔界軍和天界軍的衝突你還有可能干涉,可是你怎麼能主宰人界的戰爭呢?”盤在修伊肩膀上的小七忽然間問道:“你是怎麼做到把三界的戰爭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呢?”
“這也不難……那我先說魔界軍和天界軍之間的戰爭吧。”修伊淡淡道:“用魔族三皇子的身份創造‘空牙炮’和‘龍炎修羅箭’,是爲了讓魔界軍在與天界軍和人界聯合軍的鬥爭中佔據上風,而‘平衡者’的身份是讓兩軍勢力時刻保持在一個相對均衡狀態的保險——事實上,有魔界八大超級戰將和我所發明武器的魔界軍從三百年前開始就佔據了永恆的主導地位,所以我所做的僅僅是讓天界軍不至於戰敗,對我來說這很簡單,不是嗎?”
極目而望的修伊對着眼前被越下越大的驟雨所覆蓋的原野,無奈地接道:“干涉人界的戰爭,則是經過亞蘭陛下同意的軍事策略,以我魔界情報總長的身份派出大量的間諜前往人界,散佈各種不利的言論,刺殺、反叛人界諸國的將領和君主,用經濟手段造成商業利益衝突,以及利用宗教信仰的衝突矛盾令事件升級成爲戰爭,使各國之間的戰爭狀態消耗無數的人力物力,從而讓魔界軍能在較長的時間內不處於兩面作戰的不利態勢,這就是我在這三百年間所做的。”
“所以魔族之王不想讓修伊走,也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老酒鬼續道:“且不說亞蘭·撒旦不知道修伊的‘平衡者’身份,光是這個令人界大亂的魔界情報總長身份就足以讓他對某個人的才華感到可惜了吧。”
“那你說的這個平衡是什麼?”聽完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式對話的小七愣了一下,隨即追問道:“用天界、魔界和人界之間持續不斷、傷亡慘重的戰爭來維持的到底是什麼平衡?你真地知道你三百年間所做的一切是什麼嗎?就是讓無數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聽到小七的質問,從剛纔起就一直面色陰鬱的虛空和老酒鬼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在對方的目光中找到了痛苦和無奈的神情,但是他們仍然沒有插話。
因爲除了修伊以外,沒有人能親口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即使是早就知道其中原委的他們也無法承擔這份難以言喻的沉重。
“三界能共同存在於世間的這一份平衡,僅僅是爲了它,在這三百年間我選擇了這條要被良心永遠譴責的道路。”修伊慢慢說道:“小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以你看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所有種族都能和平共處的時代嗎?”
“……不能。”仔細思考了許久以後,小七作出了非常無奈的回答:“人族或者可以和別的種族共存,可是魔族和神族卻絕對不能容許對方和自己分享和平。”
“那麼神族和魔族,哪一個種族是應該滅亡的呢?還有,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人族纔會放棄爭霸天下的野心,選擇和其他種族和平共存呢?”修伊的反問隨即切入問題的核心:“一切只能由浩大的戰爭來決定,而當這類戰爭結束的時候,你認爲還有多少種族能倖存下來?”
無語以對。
小七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在爲了三界統一而發生的第一次神魔戰爭中到底爲了這個看起來高尚無比的目標犧牲了多少人,是所有的歷史學家都感到難以下筆的數字——綿延天界、魔界和人界九十一個種族三十二個國家的浩大戰爭所付出的代價是異常巨大的,總共造成了四十七個種族滅亡,由創世神所創造繁衍到戰爭發生前的一百億總人口在十一年的戰爭中減少了五分之四,八十億的血淋淋數字讓後世的所有人都徹底打消了進行統一戰的念頭。
歷史、文化、信仰和思想理念的不協調,是戰鬥之所以如此慘烈和悲慘的主要原因,不管是以正義自居的天界軍還是以統一和平爲口號的魔界軍,都陷入了戰爭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原則和公理在你死我活的戰爭中成了一句空話——這也很容易理解,在沒能瞭解到這個統一理論所包含的真實含義,又或者是說所有的人能充分意識到統一與和平的必要性之前,面臨亡國滅種危機和被爭霸天下的野心衝昏頭腦的種族是不能理解所謂的三界統一理論的。
所以在當時,有着相同和平理想的第一代神族之王和第一代魔族之王之間所發生的戰爭,纔是希冀和平的人們心中最深的痛。
都希望三界獲得永恆的和平,都希望所有的種族能和平相處,對和平渴望無比的兩人卻因爲種族和信仰的不同進行着激烈而悽慘的死鬥,神族之王戰死、魔族之王重傷失蹤的結局更使得整個戰局更加混亂。同樣揹負着難以想象痛苦和崇高使命感的二人,也因此成爲了三界所景仰的和平戰爭先驅,儘管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
正是因爲如此,小七根本沒辦法回答修伊的問題。
這個用十一年間消逝的八十億條生命構築出來的答案太沉重了。
“現在的三界總人口是兩百億,比起第一次神魔戰爭時要增加了一倍,而就在三百年前第十五代魔族之王亞蘭陛下發動第二十四次神魔戰爭的時候,這個數字只有不到七十億,你知道爲什麼這三百年會繁衍得這麼快嗎?”修伊輕輕地嘆氣:“不錯,我是讓兩億人在戰爭中喪生,但是我用此交換到的卻是三百年間三界的短暫平衡——把魔界軍和天界軍的士兵們當成了炮灰精確算計的結果,就是除了在三界邊境區域處時常發生的大小戰役外,三界的各方勢力在我的‘調和’中獲得了互相制約的平衡狀態,身處三界腹地的大部分人民獲得了喘息和生存的機會,科技文化都得到進步和發展。我作爲‘平衡者’的存在,就是爲了這個目的,爲了讓更多不應該被捲入戰爭的平民有繼續活下去的權利。”
“你不覺得嗎?這三百年是自從開始各類戰爭之後發展最高速的時光嗎?”老酒鬼終於開口爲修伊說話:“魔法能源晶石的應用,各類實用魔法的分支發展,還有機械兵器的大規模運用,三界的教育和文化,比起之前的戰亂時代,這些不都進步驚人嗎?”
“還有一點……小七,你不覺得在修伊殿下操縱戰爭的這段時間內,所有戰爭的作戰範圍都被大大縮小了嗎?”虛空補充了一句:“普通的戰鬥不說,即使是一經發動都要跨越三界的歷次神魔戰爭,在十四年前才完結的第二十五次神魔戰爭所產生的波及範圍也並不大,雖然傷亡的人數還是很多,但最起碼被影響到的無辜人民要少得多……這就是殿下的想法,他用士兵的生命累積起來的戰爭交換了人民的相對和平。”
“你沒有想過那些被你的想法所葬送性命的士兵嗎?他們的家人、朋友……你都沒有替這些人想過嗎?”小七先是對衆人的說法窒了一窒,但對修伊的質問依然沒有終止:“還有你在魔界的所有朋友,難道他們也是你稱之爲‘炮灰’的人中的一部分嗎?”
“沒錯,他們也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只要他們參加了戰爭。”修伊的口氣還是非常平淡,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感到冷得全身發抖:“我並非不重視生命的人,但是生命也有不同的價值,有些生命幾乎不存在任何足以珍惜的價值。”
“你是說……”小七的猜想還沒完全說出來,就被修伊給他的冷酷答案打斷:“這個世界上的戰爭,原本就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的區別,有的只是殺戮、死亡與征服。所以在我看來,任何爲戰爭而定的口號都是可笑的,爲這種戰爭的無意義口號而死的人,他們的生命幾乎毫無價值……凡是參加戰爭的人都是有罪的,因此他們就得死。”
在此刻,修伊的冰冷語氣中所透出的已不僅僅是對戰爭本質的厭惡,還包括了對所有參與戰爭者的憎恨和蔑視:“包括我在內,所有參加這個世界戰爭的人都是應該死的,只是我讓其中的一部分人先我一步實現他們參加戰爭的意願而已……他們不是說爲了保家衛國嗎?那他們就爲了維持這種讓大部分人民遠離戰火的平衡去死吧!”
小七的蛇眼凝視着修伊充滿怒火和戾氣的面孔,不知爲什麼,他不僅無法對修伊的這種冷酷理論產生任何反感,甚至還從修伊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一絲充滿悲哀和惆悵的無力感,儘管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微弱。
“那蕾娜斯·法琪利呢?”小七突地問了一聲:“你對她也有這樣的想法嗎?”
修伊的眼中馬上掠過痛苦的神色,但是當他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中已不自覺地多了一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溫柔:“你是問我爲什麼要讓老酒鬼去通風報信,通知魔界軍去追殺她嗎?”
“你可以不回答,因爲原因我大概也猜得到。”小七說道:“你大概是怕天界軍不信任從魔界回來的她,所以索性用魔界軍的追殺來證明她的清白,使神族更容易接受她吧。”
“這是一個原因,”修伊的笑容苦澀而蕭索:“她是一個好女孩,雖然也被捲入戰火,但是她的心依然美麗純潔,可是光有這樣的心意並不足以支撐着她在這個亂世之中生存下去。我給她服用‘混沌龍魂丹’是一個契機,但還需要磨鍊才能令她成長……已經預見到離開魔界結局的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只有用這種相對極端的手法才……”
才聽到一半,有些不耐煩的小七就截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了,但我要問的並不是這個,我是問你,你是不是也認爲,曾經參加過戰爭的她也是有罪該死的那一類人呢?”
修伊露出了爲難的神色,顯然這個問題並不太好回答,或者是那個答案他並不希望小七知道,可是在看到了用同樣期盼答案眼神望着他的虛空和老酒鬼後,他終於投降了。
不過似乎是老天給修伊幫了一個大忙,纔出口半句話:“我是這麼想的……”,一聲不識時務的震天大喊就把三人一蛇之間的談話來了一個半途而廢。
這句該死到極點的話是從遠處的密林深處傳來的,雖然只有一句,但是意義非常奇妙,不僅包含了某種罪行的預示,還帶着男女之間親密關係的宣告——“有人謀殺親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