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金城的百姓,還會時常興致勃勃跟自己的晚輩們提起,發生在天授三年秋天的那場天地異象,並懷揣着莫大的敬畏之情,激動地描述神勇無雙的皇帝陛下,降臨這片黑暗之地時的非凡英姿。
在他們孜孜不倦的講述中,那位給這片土地帶來莫大福祉,讓普通百姓豐衣足食、讓鄉野之地都能夜不閉戶的偉大皇帝,有着高達百丈的偉岸身軀,渾身散發着讓人禁不住頂禮膜拜的神光。
尤其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比城門洞還大,比太陽還要明亮。
陛下手中的天子劍光芒如星河,隨意一揮,便是劍氣縱橫三千里。這片土地上所有的逆臣賊子,都會在這一劍中灰飛煙滅,而心向大唐皇朝的忠義之輩,則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只會感覺到如沐春風。
圍繞在陛下座下的護衛們,也是個個都有神仙般的風姿,強大得不可戰勝。
爲了佐證自己的觀念,老人們還會信誓旦旦的說,金城曾經最強的一批大修士,那些魚肉鄉里、盤剝百姓、動輒搶人妻子、傷人性命的權貴,剛剛離地飛起,就被陛下的護衛們一刀斬成了血霧。
至於那個血統不純、竊據高位、對百姓施行殘暴統治的所謂新羅王,只是對着我們至高無上的陛下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拔劍出招,就被陛下一道目光給看得當場倒下,神魂俱滅!
皇帝陛下的故事,在屋檐下曬太陽的老人們總是講不厭,而吃得圓圓胖胖的小輩們也總是聽不夠。
至於常年出沒在陰暗潮溼的街巷角落,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面容枯槁像鬼一樣的一些邋遢瘋子,會跳出來有氣無力的大罵老人們數典忘祖,痛哭流涕的告訴孩子們,不要被那個魔鬼迷惑了心智,要記得重現新羅王朝榮光之類的話時,都只會得到老人、孩子們的白眼。
若是心情好,老人們會打發兩個饅頭,將這些不知所謂的乞丐驅散,若是心情不好,老人就會扯開嗓子大喊,叫來坊丁、武侯,將這些奇怪的、詆譭美好社會的人送進大牢。
孩子們總是有很多疑問,也不是沒有人懷疑老人們的講述,每到這個時候,氣急敗壞的老人們就會揪着那些孩子的耳朵,將他們帶到坊中的道觀或者是寺廟,指着整整一面牆的壁畫,讓他們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尺寸巨大的壁畫,記錄了金城迎來新天的景象:翻滾的連綿青雲,身攜明光的神武陛下,出刀的皇帝座下護衛,被斬殺當場、面色扭曲惶恐的惡人修士,還有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新羅王,滿城跪拜的百姓們。
這個時候,看着孩子們張大了小嘴,驚訝、崇敬、膜拜的模樣,老人們就會滿意而欣慰的點點頭。
然後,他們總是用一句差不多的話,來結束自己一天的教育工作:“那一天,陛下把腐朽罪惡的新羅王朝送去了黑暗的末日世界,卻給我們帶來了光明和新生!孩子們,你們要好生讀書、好生修行,將來長大了、成了才,才能爲輝煌的大唐皇朝效力,爲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盡忠啊!”
......
隨着金嶢、甄萱,和後百濟王都完山州、新羅王都金城中,違逆大唐的文官武將、大修士被屠戮殆盡,兩國再也無法在唐軍佔領各座城池時,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雖然零星的鬧事者依然不可避免的出現,但在大勢面前,他們註定只是大海中的一朵小浪花,準眼就被唐軍的鐵甲海洋撲滅。
唐軍佔領主要城池後,立即在青衣衙門修士的配合下,對城中原有軍隊繳械,將戰士集中看管。隨後主持地方政事的文官到來,檢查戶籍民冊、巡查地方,重新丈量土地,再視具體情況給戰士分派田地,讓他們其中大部分人卸甲歸田。
諸番事宜下來,沒有三五個月無法理順,民政差事多半繁瑣細緻,需要耗費官吏們很多精力。
好在有十萬大軍駐紮在半島,主持大局,就不會出亂子,再從原來的地方軍中,擇優選取一部分幫助唐軍維持地方秩序,州縣也會漸漸恢復平穩。
這些事李曄早已不必親力親爲,隨軍帶來的文官要到地方上去,都不必他一一分派,真正需要他做的,只是重建安東都護府,選定都護府的主要官將。
都護人選自然是趙破虜,新羅初定,他還需要帶着大軍在此駐紮一段時間,不過他不管民政,領頭的文官是張文策。
前兩年,張文策出任過南詔宣慰使,是以對戰後撫民差事很熟悉。新羅“未經王化”,需要一個纔敢卓著又經驗豐富的官員,來主持大局,解決各種問題。
張文策這些年的差事都辦得很好,個人成長很快,作爲一個士子,原本他還有些過於“道德”的嫌疑,在南詔被王建上了一課後,現在是出了名的鐵血文官。
該施恩的時候施恩,該殺伐的時候殺伐,尤其在對域外之民的管理、教化上,他很有心得。在新羅之戰前,李曄便召見了他,就如何迅速教化新羅百姓問題問策過,在得到滿意的答案後,才決定讓他來主理新羅政事。
在如今大唐朝廷中,宰相崔克禮,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振,無疑是文官領頭羊。不過作爲社稷柱石,他們需要坐鎮中樞,輕易是不會離開長安的。
而以張文策爲代表的,一批纔敢卓著的青年官員,現在是皇朝文官團體中的骨幹力量。他們大多經歷過平盧時期,在李曄南征北戰、平定國內的過程中,得到了許多歷練機會,如今年富力強,正當其用,是大唐文官集團的第二階層力量。
這個階層的力量十分龐大,大唐的精銳之師將戰旗插到哪裡,他們都能及時跟過去治理哪裡,將彼處徹底變爲大唐疆土,將那裡的百姓完全變成大唐治下的子民。
再往下,就是長安修行學院出來的學生,張長安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相比於張文策這些前輩們,他們的才能更加綜合、全面,胸襟也更加開闊,而且身上沒有那麼多儒生氣息,做起事來更加沒有顧忌些。
這當然有利有弊。勇猛精進、思想相對獨立,是他們最大的特點,但少了儒門信仰與儒生氣息,心中的道德標準就低,成爲奸佞妄臣、貪官污吏比青州儒門的士子更容易。
不過一個官員是否成爲奸佞小人、貪官污吏,道德境界、信念信仰雖然是基礎,但也只是一部分因素,最重要的還是國家律法的制約、官場風氣的導向。對後者,李曄有充足的把控能力。
從李振、崔克禮,到張文策、張仲生,再到張長安,這就是現如今的大唐文官的三個層級,體系完整,底蘊深厚,後繼有人,確保了大唐文治可以長久穩定昌隆。
對於新羅的治理方向,在李曄的計劃中,安東都護府也是暫時的。新羅這片土地,早晚要成爲大唐治下的尋常州縣。
對他個人而言,拓土開疆,讓更多百姓心向大唐,也關乎修爲境界的提升。
在明確感覺到,大羅金仙不是修士境界的天花板後,李曄就有去看一看聖人境風景的想法,所以他需要更多百姓的氣運之力。因是之故,征服新羅、倭國不是終點,只是另一種開始。
李曄真身出現在新羅,只是爲了底定大局,當然不會逗留太久。以他現如今的實力,穿梭各地也花不了什麼時間,就算前線有什麼情況要他出面,也能很快抵達需要他的地方。
大唐出征新羅、倭國,連上官傾城都沒動用,自然也輪不到岐王出面。這段時間,老安王府隔壁的岐王府,卻沒有半刻清閒,成天成天的雞飛狗跳。
原因是閒下來的岐王,最近不知道那根神經搭錯了,竟然找來了長安城最擅長歌舞的青樓清倌兒,教授她音律歌舞。
李曄出皇宮到岐王府來很頻繁,自然也用不到什麼車駕儀仗,白龍魚服的走進月門,就看到院子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被一手叉腰站在臺子上的岐王,指揮得腳不沾地團團轉,手中不是抱着團扇就是拖着水袖,一旁兩個容貌嬌媚的清倌兒,正在輕聲給柳眉倒豎,對自家歌姬不甚滿意的岐王各種建議。
注意到李曄進門,岐王擺擺手,示意由兩個盛名滿長安的清倌兒,帶着大家夥兒繼續操練,自己招呼李曄在一旁的食案後坐了扯閒篇。
清倌兒自然看到了李曄,不過沒怎麼在意,能跟岐王平輩論交的人,她們沒資格主動前來見禮,至於李茂貞新買的這些歌姬,也同樣不知道李曄的身份。
“你怎麼忽然對音律歌舞有興趣了?”李曄往嘴裡丟了顆葡萄,看岐王忙得俏臉通紅的模樣,分明就是對這些事很上心,遂好奇地問。
除了朝會和處理政務,李曄很少呆在宮裡,畢竟沒什麼貼己人,不是去三省六部跟崔克禮、李振喝茶,帶着大少司命出城四處遊玩,就是到岐王府來找李茂貞。
相比之於前兩者,李曄更喜歡來岐王府,離了戰場就大大咧咧的岐王,總是充滿活力,哪怕李曄成了皇帝,被李曄在言語上輕薄了,該給李曄甩白眼的時候也不含糊,嘴饞了依舊會把李曄推去廚房,拼起酒來更是張牙舞爪從不相讓。
跟這樣的岐王在一起廝混,李曄一直是輕鬆愉悅的,處理國家大事乏了,他都會來岐王府調節一下心情。
岐王往自己嘴裡喂葡萄的動作停住了,慢悠悠地道:“你覺得我學音律歌舞有問題?”
李曄品嚐着今秋剛上市的新鮮葡萄,想都沒想順口道:“那是尋常女子才喜歡的東西,你一個沙場名將皇朝藩王,怕是不好駕馭這些細緻活兒吧?”
這話李曄剛剛說出口,忽然就覺得不對勁,果不其然,岐王聽了他的話,頓時柳眉倒豎,惡狠狠的瞪着他,咬着腮幫子一字字道:“你覺得我不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