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沒打算在蘭州城盤桓太久。
戰時這裡是前線,兩軍對壘的關鍵要地,戰後就沒什麼太值得關注的地方。譬如說月神教大神廟,就在鄯州,李曄倒是不介意去青海一趟。
河西之地,吐蕃人很多,李曄也沒打算實行種族滅絕政策,戰事結束後,一切就要回到正常軌道上。活下來的吐蕃老弱婦孺,李曄給了他們繼續活下去的權利。
畢竟,土地需要人耕種,草場需要人放牧,前者姑且不言,後者還是吐蕃人幹得比較嫺熟。李曄只需要給他們少量的生活必須物,他們就能給大唐供應軍馬,這是個很划算的買賣。
況且,高原之地,實在不適合生活,漢人很難適應那裡。漢人嘛,耕種肥沃的土地,在氣候適宜的地方過日子就好了,犯不着去高原苦寒之地受罪。
當然,前提是全真觀進駐高原,宗教控制吐蕃人的思想和精神世界,修士控制吐蕃人的身體和生活規則,同時,對吐蕃人進行必要的漢化。
這樣一來,不用大軍苦戰,一段時間後,高原就不會再有大患。
漢文明對山河民衆的漢化能力,可不是吐蕃文化能夠比擬的,吐蕃佔據河西百年,漢人依然是漢人,漢人真正控制高原二十年,吐蕃人也就多半是漢人了。
收復由吐蕃月神教控制的十二州後,李曄的實力自然而然上升了一個臺階,眼看着就要成就金仙境。他估摸着,是不是趁現在形勢不錯,還有一點時間,去把北邊溫末部佔據的州縣也攻下來。
溫末部是高原釋門的地頭,若是能夠把釋門也解決掉,整個高原就相當於完全落入了他手中。
若能如此,“青海只今將飲馬,黃河不用更防秋”的局面就會實現。大唐西部,也就徹底穩定下來。
大唐要恢復盛世大業,向北要跟契丹人死磕,向西到了地球上稱之爲中亞,也就是大唐西域衆多羈縻州設立的地方,難免會碰上伊斯蘭。
契丹跟匈奴、突厥這些遊牧民族不同,他們是建立了大遼皇朝的。
遼,那也是北方遊牧民族建立的,第一個大軍縱橫中原,攻佔漢人京師,並且數百年佔據中國祖宗疆土的皇朝。
遼後,金甚至佔據了淮河以北廣袤的中原之地,不是佔領一時,而是真的統治。此後,蒙古人的事業就更大了,直接建立了元朝。
可以說,自大唐滅亡,契丹興起之後,漢人跟北方遊牧民族的戰爭局勢,勝負天平就被徹底顛倒,千餘年中,除了明朝短暫中興,一直是北方遊牧民族佔據上風。
李曄要扼殺這種趨勢,就得先把契丹打下去。
在此之前,收復整個河西,乃至西域,徹底平定中國,是他必須要走完的路程。
“把這幫該死的吐蕃蠻子從地圖上抹掉!必須要徹底抹掉!”
岐王正用一口好牙撕咬一隻油光水滑的羊腿,聽完李曄北行的打算,立即表示支持。她嘴裡吐出的字音雖然模糊不清,但語氣異常堅決有力。爲了表現自己堅定豪烈的意志,另一隻手拼命揮舞着。
李曄數次把岐王揮舞的手,從自己面前撥開,不這樣做,他就沒法對付手中盤子裡的肥美羊肉。
兩人坐在一堆篝火前,正在吃烤全羊。燒烤羔羊當然不用他倆親自動手,吐蕃人的手藝比較好,現在渾身大汗淋漓、全神貫注對付架子上烤羊的,正是羯木錯的兒子,鑔拏卜。
說起來,鑔拏卜的命很不好,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只享受了十多年,就從天堂墜落地獄;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他的命其實又不錯,至少他當夜沒死在城主府裡。
張長安抱着自己父親的屍體離開城主府之前,去找了他那個苦命的姐姐。進門的時候就發現,姐姐雙手攥着一把鮮血淋漓的剪刀,正坐在桌前出神,而渾身赤裸的鑔拏卜,則雙手捂着下體,痛苦的在地上滾來滾去,血流了一地。
漢人攻打城主府的時候,自以爲高枕無憂的鑔拏卜,完全沒有外出應敵的意思,這讓他撿了一條命。但他無端升起的邪念,也讓他丟了自己最後的尊嚴。
張長安自然想殺了鑔拏卜,他姐姐卻說這樣太便宜這小惡賊,讓張長安把他帶回張家,打落爲奴僕,一輩子伺候張家的人,爲他的父親羯木錯贖罪。
這個建議自然是極好的,張長安也不想便宜了鑔拏卜,這就同意了姐姐的想法。鑔拏卜這個紈絝子弟——如果野人也能被稱爲紈絝的話,雖然性情不怎麼樣,但人並不笨,至少燒烤羊羔的手藝很不錯。
李曄打算明日就離開蘭州城,所以在今夜宴請蘭州之役的功臣,張長安聽說李曄想要吃烤全羊,便隆重推薦了鑔拏卜,結果李曄很滿意。
跟李曄圍坐在一起的,除了岐王外,只有張家祖孫、劉柏符楚錚師徒,其他人就只能坐在別處。
鐵板和鄭婆婆坐在一起。
鐵板命很大,全身都沒一片好肉了,竟然還能活下來。鄭婆婆已經不是老婆婆,恢復了原本容貌,卻是一個妙齡婦人,原本矮小的身材,現在看起來嬌小玲瓏、曲線完美。
鄭婆婆不停給鐵板佈菜,賢惠又嬌羞,後者很拘謹,不時擾頭傻笑兩聲,這場面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兩人往後會有幸福美滿的生活。
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這是他們應該得的。
聽說安王有意向北,張長安和楚錚同時丟了手中羊肉,一下子站起來,不約而同下拜,相視一眼,齊聲請戰:“我等願隨殿下征討蠻賊!”
李曄笑着擺了擺手,示意他倆落座,轉頭問跟手中羊腿廝殺慘烈的岐王:“爲收復河西,我抽調了國中大半真人境和練氣高段修士,岐王覺得,若是此番我再度北行,離長安更遠,王建會不會趁機兵發關中?”
岐王忙裡抽閒的迴應道:“他又不傻,怎麼會做這麼糊塗的事?就算他這回能趁虛攻入長安,等到我們回程,他連蜀中都會守不住,自家性命也是難保。”
李曄道:“他不趁虛攻入長安,等到我們回程,他就守得住蜀中了?”
岐王一愣,腮幫子裡的肉都忘了嚼,對着瘦了一半的羊腿怔怔道:“說的是啊......”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但岐王只是稍微停了片刻,就繼續跟羊腿戰鬥,一點想出應對之法的覺悟都沒有。
她當然清楚,李曄既然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就應該已有相應的對策。她才懶得爲此分神,過往的慘烈記憶已經證明,自己最好不要在李曄面前顯露智慧。
李曄的打算其實很簡單,讓岐王回去坐鎮長安。
有她在,王建沒有必勝把握,斷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同是從天道秘境走出來的王者,王建除非腦子被驢踢了,纔會認爲自己必勝岐王。
岐王腦子果然還是清楚的,過了一陣,就自己想明白了李曄的打算,放下已經乾乾淨淨的羊腿,轉頭看着李曄道:“你要讓我回去?”
李曄笑道:“岐王難道不方便?”
岐王沉默片刻,說了一聲方便,就又嚷嚷着叫鑔拏卜再給一隻羊腿。
鑔拏卜一人燒烤四隻肥羊,忙得雙腿不停打顫,也虧得是他是個修士,不然肯定吃不消。就是他雙腿抖得這麼厲害,也不知是給累的,還是因爲某些地方不舒服。
吃完烤羊,喝空酒壺,宴席也就進行的差不多。至於沒盡興的,可以邀三五個好友,回去接着喝,安王這裡肯定是不繼續招待了。
張鍾黎、劉柏符等人相繼起身,跟李曄和岐王行禮告辭,在其他人都轉身後,張長安卻沒有立即動身,而是看了看鑔拏卜。
因爲傷在關鍵地方,修爲跌了不少的鑔拏卜,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此時卻把汗巾往肩上一搭,麻利的小跑到張長安面前。
沒去注意衆人奇怪的目光,鑔拏卜噗通一聲跪在張長安面前,匍匐前行,最後伸長嘴,小心翼翼的親吻了,張長安那雙並不乾淨的靴子。
做完這些,鑔拏卜才大大喘了口氣,起身低眉順目的站到張長安身後,等候跟着對方離開。
這一幕讓岐王看得直撇嘴,李曄也是意興闌珊。
張長安連忙解釋道:“安王殿下,岐王殿下,並不是長安逼迫他必須這樣做,而是他自願的。兩位殿下可能不知道,鑔拏卜自覺他們父子倆,過往對我們張家罪孽深重,怕我什麼時候就不讓他活了,或是殘酷折磨他,這才執意如此。”
李曄瞭然的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張長安可以離開。
張長安行禮告退。
李曄沉吟片刻,對站在身旁的岐王道:“張遜當年忍辱偷生,爲的是其他族人的生命,就算如此,他也夜夜無法安寢;而現在,鑔拏卜跪得這麼幹脆、諂媚,不過是爲了自己能夠活下去,看他低眉順目的樣子,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奴僕。兩相一比,漢人跟吐蕃人高下立判。”
岐王點點頭,肅然說道:“在河西,甚至在青海、高原,往後,都只會有吐蕃人給漢人下跪,恭敬親吻漢人的鞋子。讓關係得到這種扭轉,這就是我們戰鬥的最大意義!”
李曄看了看北方涼州的方向,又看了看西北西域的方向,默然半響,道:“還有很多地方的漢人,在等着我們去扭轉這種關係。”
......
次日一大早,岐王就要南歸,李曄正待送她出城,就得到稟報,有一羣僧人在大門外求見。
聽說是僧人,李曄怎麼會猜想不到,那多半是高原釋門的門徒?岐王這下也不必着急走了,形勢可能有另外的變化,她至少應該留下來先看看。
兩人一起在大廳接見了對方。
爲首的僧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手裡拄着柺杖,彷彿哪一步沒走穩就會倒下。左後跟着一名面容剛毅的中年和尚,很有金剛怒目的氣勢,另外一人卻是個徐娘半老的師太,風韻很是養眼,讓李曄頗感意外。
至於其他僧人,沒有得到見安王、岐王的資格,被安排在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