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駢哪裡看不到三人眼中的嘲諷,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佈滿血絲的雙眸殺意如潮。
他聽到了腳下地面上歡呼聲。
不用看,僅僅是聽聲音,他就知道那不是吳軍將士的聲音。
事實的確如此,在巨掌影響範圍中的近萬宋軍將士,除卻幾十個運氣不好,早早被掀飛的,其餘的都沒有離開原地。畢竟手掌還沒落下,距離山頂都有些距離。
即便是被掀飛的,也多半隻是受了點傷。
就更不必說黃旗下的宋軍將校們。那幾個將校,都是練氣中高段的修爲,沒有那麼容易被亂石擊中,主將更是挪都沒挪一步,站在黃旗下身形如鬆,此刻看來,憑空多了幾分偉岸。
歡呼聲主要來自山坡前的近萬將士,他們死裡逃生,自然興高采烈。外圍的將士雖然不如他們興奮,但也都大鬆了口氣,重新拾起鬥志。
吳王親自出手,結果是雷聲大雨點小,幾乎沒造成殺傷,三名衣帶飄飄的女修士,就將他擋了下來。
這樣的吳王有什麼好畏懼的?這樣的吳軍有什麼可怕的?
看來還是自己人比較厲害。
聽到一些宋軍將校喊出的話,高駢有些後悔,他要是不喊那聲“孤王高駢”表露自己的身份,眼下還不至於被如此羞辱。
不過他並不十分在意這一點。
高駢伸出右手,單手掐訣,衣袖劍一連躍出三柄青色飛劍,繞着他的手指不停盤旋。
鄙夷的掃了宋嬌跟大少司命一眼,他用憐憫的口吻道:“念爾等都是絕色美人,一身修爲得來也不容易,若是願意棄暗投明,從此用心服侍孤王,今日或可免去一死。否則......”
說到這,高駢桀笑一聲,正要說些狠辣的話,轉念一想,自己作爲天下最大的藩王,還是應該儒雅些的好,不應該那般粗鄙。
於是,他換上一副淡淡的高高在上的嘴臉,文縐縐道:“花堪折時直須折,孤王不介意讓爾等日後知道知道人間百味苦楚。”
大少司命沒說話,前者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殺氣又暴烈了不少,後者看高駢的眼神,則陰森森的。唯獨宋嬌噗嗤一笑,掩嘴揶揄道:“吳王連自家性命都要保不住了,還惦記着世間美色,如此風流,怪不得此戰會敗呢。”
高駢聞言老臉一紅,轉而又狂傲的大笑三聲,“好!既然你們不知所謂,那孤王便替仙去的安王,好好管教管教你們。”
說着,高駢氣勢陡然攀升,掐訣的手勢一變,三柄飛劍就要出擊。
不巧的是,此刻一道充滿譏諷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這才數月不見,吳王脾氣見漲啊,都敢管教孤王的人了。”
聞聽此言,高駢臉色一變。這聲音,他很是熟悉。
循聲看去,就見面前最高的一座山峰上,有一人負手立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衣發迎風輕揚,說不出的寫意瀟灑,又暗含睥睨八方的凌然之威。
李曄。
看到是李曄,高駢臉色剎那恢復正常,仰天又是大笑三聲。
笑罷,他面露讚賞之色,挑起大拇指:“像,真像!且不說容貌身姿,氣度風儀,竟然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實在是難得!怪不得能瞞騙李曄舊部,連朱溫都能唬住。李茂貞那廝還真是走了狗屎運,竟然能得到你這樣的傢伙!”
李曄嘿然一笑,“高駢啊高駢,你死到臨頭了,還猶不自知。”
說着,竟然不再理會高駢,而是面向磨山前或在嚴正以待,或在奮力廝殺的兩軍,一聲輕喝:“吳軍將士聽着,高駢興兵作亂,實爲逆臣賊子,孤王李曄,現在奉命平叛。爾等若是爲虎作倀,荼毒百姓,罪不容誅!現在若能及時悔悟,棄甲投降,孤王可以饒爾等一命!”
這一聲輕喝,李曄用上了修爲之力,話音傳遍整個戰場。
聽到這話,莫說吳軍,就連宋州軍將士,但凡沒正在廝殺的,都愕然擡頭看了過來。
安王李曄?
不是去了仙域嗎?
很多人都說他那是成仙了,眼下怎麼會在這裡?
他又下凡了?
還是說是別人冒充?
高駢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角溢出淚水。
李曄也不打擾,就站在那裡看着他笑。
這回高駢笑了很久,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抹了抹眼角的淚,很是佩服的對李曄道:“臭小子,你也真算個人才了。面對孤王能夠不露慌亂之色,已是極爲難得,竟然還能在這個時候蠱惑三軍,意圖扭轉戰局,孤王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難不成,假扮了幾天安王,還真把自己當安王了?”
對於李曄能夠傳音戰場的行爲,高駢半點兒也不驚訝。
這種事藉助法器就能做到,想來李茂貞不會吝嗇器物,甚至對方掏出幾件好東西,發出真人境一擊、兩擊、三四五擊,高駢都不會奇怪。
李茂貞那廝境界跟他相當,製作幾件法器丟給這個假安王,讓他保命或者是威服旁人,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念及此處,高駢愈發得意,起了戲弄對方的心思:“小子,孤王的將士,都是勇猛無畏之輩,更有儒門士子相助,莫說你是個假的,就算是真的,又豈能憑藉三寸之舌,就讓他們動心?”
李曄笑了笑。
他取出盧具劍,緩緩推開劍鞘:“之所以先說這句話,不是爲了讓他們立馬相信,而是爲了待會兒他們能少死幾個——他們,很快就會相信孤王的身份。
“那時候他們就會知道,最佳應對是立馬下跪投降,而不是驚慌之下東逃西竄,被砍了腦袋還沒反應過來。畢竟,天下子民,都是我李唐皇朝子民,孤王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儘量活着。”
看到李曄竟然開始拔劍,又說出這樣一番話,高駢雙眼微微眯了眯。
不過他本心堅定,並沒有被李曄嚇到,而是陰陰笑道:“竟然敢對孤王拔劍,你小子真是有膽識,看來朱溫敗得不冤。孤王若不是早早知道你是假的,只怕也要畏懼兩分。”
說到這,他右手五指陡然張開,一團青光從掌心呼哧一聲直上雲霄,拉出一道奪目光柱。
袖中再度飛出一柄飛劍,跟先前三柄一起沒入青色光柱之中,轉眼不見蹤影,卻又在霎時間化身千萬,如同字符一樣,在青光中或是載沉載浮,或是肆意飛舞。
高駢衣發開始無風自動,身體在半空逆着青光節節攀升,竟然有類似飛昇之象。
他漸漸有了俯瞰李曄等人的姿態,神色也變得只有威嚴:“爾等雖都是微不足道的螻蟻,但這一戰是孤王蕩平中原,進而橫掃天下的關鍵之役,孤王有必要讓天下人知道,縱然都是得了天機的人,孤王之威,也不是李茂貞、王建之流可比!
“孤王在天道秘境之中,得此無上功法,輔以儒門浩然之氣滋養,如今已是大成。能在數十萬將士的見證下,死在孤王絕學手裡,這是你們的榮幸,你們應該感到驕傲!”
在攀升了百丈之後,高駢雙目已是一片青墨,瞳孔看不見了,形似深淵,有無數字符在其中升騰,看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
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剎那,高駢眼中的字符成了一柄劍的模樣,閃爍着青墨之芒,這一刻,高駢雙目都似是燃燒的青墨火焰。
“小子,孤王知道李茂貞給你了不錯的器物,說不得就有專門應對孤王的真人境手段,不管你有十擊還是百招,只管放出來便是!”
五百丈的高空,高駢已經不是眼睛的眼睛俯瞰着李曄。
隨着他一聲大喝,雙目中火焰一閃,兩柄青墨長劍不見蹤影。與此同時,他右手中的青色光柱陡然炸裂,那化身千萬的四柄飛劍,盡數成了青墨之色,悠忽間集體掠出,似九天落雨、如雲行萬里,向磨山飛射而下,“君行乾坤劍!”
李曄手中盧具劍已經完整拔出。
看到五百丈高空中,猶如數萬流星墜落組成的浩蕩劍雨,他心中不禁讚歎一聲:好劍!
然而聽了高駢的話,李曄卻只是輕笑一聲:“對付你何須十擊百招,一劍足矣。”
右手持劍,雙臂翼展,李曄身如蒼鷹,從峰頂山石上倒飛而起。
速度之快,讓宋嬌和大少司命只看到了他臂展的動作,他就已經消失不見,視線再捕捉到他的蹤跡時,身形已在高空之上,雙手持劍,高舉過頂。
衣袂向上飛卷,長髮如墨潑灑,盧具劍擁青白之芒,長天隱沒日月明光。
不等三人欣賞李曄身姿之美,盧具劍已經豎直斬下。
似那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狂妄無理的向漫天流星虛揮一劍。
然而其出手之迅捷,驚雷不及掩耳之勢也不足以形容。
所以能後發先至。
一道劍光衝破九霄,連通天地。
蒼穹暗淡,烈日如墜,山川失形,似陷黑夜。亮到極致的青白劍氣太過奪目,匹練所過之地,只能看到這一道刺眼劍光。
劍光斬進了流星雨。
這一刻,不見龍形,卻聞龍吟。
龍吟聲之烈,讓人直懷疑天地已被蛟龍一口吞下。
於是,劍光斬過了流星雨。
浩瀚九天,再無流星雨。
只在劍光掃過之處,星辰顆顆雲爆,似煙花璀璨。
比煙花璀璨。
無疑,這是簡單的一劍。
卻有無法形容的風華。
時光若是有心,也會在此刻凝眸。
呆了。宋嬌和大少司命呆呆望着漫天煙火,只覺得從未見過如此美景。
忘了。在拼殺、沒在拼殺的兩軍數十萬將士,忘了把刀砍進身前對手的脖頸,忘了撕咬被被騎在身下的敵人。他們擡起頭,張大了嘴,望着這不似人間畫卷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