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駢尋思着道:“王建會選擇後一種方針嗎?”
王載豐輕笑一聲,信心十足:“他爲何不這麼選?對於王建而言,選擇哪種策略,取決於要面對的對手強弱。”
“關中雖然不是四戰之地,但畢竟數面受敵,河西的回鶻、西面的吐蕃,兵馬時常越境四處劫掠,北方的契丹也隨時可能南侵,威脅河北;除此之外,論錢糧的雄厚程度,關中更是無法跟江淮相比。”
“而殿下坐擁江淮大地,天然有半壁江山,不必擔心數面受敵,且縱深廣闊,擁有足夠的轉圜餘地。”
“李茂貞爭中原,王建從蜀中出擊,可是打擊李茂貞的背心,方便至極。”
“在這種情況下,王建爲何不挑選李茂貞作爲對手?”
言及此處,王載豐再度笑了一聲,“而且對王建而言,若能擊敗李茂貞,奪取關中,據有河北、中原,往後俯攻江南,比之從江南仰攻中原,在戰略上更有優勢。”
高駢聽完王載豐的言論,禁不住撫掌而贊:“先生高見!”
荊襄說的是荊州和襄陽,現在既不在王建手中,也不在高駢手中。天下五大諸侯,小諸侯十多個,佔據荊襄的是另一個小諸侯。
王載豐悠悠道:“一旦我們聯合王建,蜀中兵馬就能將李茂貞的精力拖在漢中,他還拿什麼跟我們爭奪中原?到時殿下要取中原七鎮和安王麾下土地,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簡單!”
這番話讓高駢激動不已,覺得比喝了一罈美酒還要暢快,禁不住哈哈大笑。
笑罷,他站起身大袖一揮,意氣風發:“天下沒了安王,誰還能擋我高駢?!這大好的江山社稷,最終還是要落入我高駢手中!”
......
兩個時辰後,高駢、李茂貞、王建齊聚一堂,商議具體如何瓜分中原七鎮。
高駢首先提出了自己索要的兩鎮:徐州武寧節度使、許州忠武節度使的地盤。
這兩鎮毗鄰淮河,只要得了它們,淮南兵馬要進入中原就不用再擔心,被中原勢力擋在淮南南岸。
李茂貞自然是要想要鄭州河陽軍、汴州宣武軍的地盤,有了這兩鎮,他的兵馬就能出潼關、直入中原腹地,還能呼應黃河以北的河中軍攻打河北諸鎮,奪取李曄的地盤。
留給王建的,就只有洛陽東都防禦使、滑州義成節度使、袞州袞海節度使三鎮。這三鎮彼此被分割,各在一方,無論王建如何挑選,都無法讓他們串聯起來。
這當然是王建不樂意的。
於是王建第一個提出異議:“我要東都、許州兩鎮!”
如此一來,他的兵馬無論是從漢中東出,還是攻佔荊襄後北上,都十分方便。
高駢自然第一個提出異議,許州可是他看中的地盤。
爭論到最後,高駢道:“蜀王要許州,孤王並非不願意給,只要岐王將汴州讓給孤王就行。”
王建看向李茂貞。
李茂貞對高駢冷哼一聲:“若是讓你得了徐、汴二鎮,你豈不是將中原斜刺分作了兩塊,可以進退自如的選擇攻打平盧或者是潼關,還將袞州也攬在了懷裡?”
高駢淡淡道:“孤王能夠捨棄許州,岐王就不能讓出汴州?若是岐王如此強勢,半步也不肯讓,此事還怎麼談?”
李茂貞大怒:“胡說八道!本王那是寸步不讓嗎?本王若是讓了,整個中原都是你的!”
王建想要得到許州,聞言不樂意了,連忙幫襯高駢:“怎麼是讓出了整個中原?岐王不取汴州,還可以取滑州啊!”
李茂貞頓時對王建怒目而視:“滑州在汴州東北,你是想讓我的兩鎮被高駢分開?!”
王建自知理虧,但這種時候當然不能氣勢弱了,分辨道:“那又怎麼樣?岐王至少還有鄭州河陽,麾下兵馬可以自如出關進入中原,本王就算得了東都、許州,這兩地跟蜀中也沒聯在一起!”
“王建,你混賬!”李茂貞猛然一拍案桌,“你這廝想要害我,平白便宜高駢那廝?!”
李茂貞不能不怒。
他跟王建雖然在爭漢中,但都只是暗遣斥候,跟漢中節度使往來,還沒拿到明面上。加之兩人曾經交情匪淺,也算是手足同袍,此時王建幫着高駢說話,他情感上一時無法接受。
“這怎麼是便宜吳王?吳王肯讓出許州,岐王爲何就不能爲大夥兒考慮考慮?”平素一副和善憨厚模樣的王建,此刻卻分外理直氣壯、寸步不讓。
其實王建想的很明白,瓜分中原七鎮,便宜誰都可以,就是不能便宜李茂貞。
只有壓制李茂貞,他才能順利佔據漢中,進而謀求更多東西。
退一步說,現在能夠對他產生威脅的,就是李茂貞。畢竟高駢要進攻蜀中,只能從長江進來,一旦他鎖死長江,對方就拿他沒轍。況且現在王建跟高駢還隔着荊襄,並沒有直接利害衝突,不像李茂貞,一直想要佔據漢中,進取蜀中。
李茂貞被王建氣得心潮起伏,恨不得將對方一口吞了。
不過他也不是善茬,很快平復心境,並且暗中給王建傳音。
他們昔日曾是同袍,戰場上的手足兄弟,有約定的傳音秘法,可以不被旁人察覺。
李茂貞道:“你老是擠兌我做什麼?你應該對付的是高駢!高駢這廝想要進取中原,我必然要攔着他,到時候我們在中原廝殺,淮南空虛,他就無力跟你相爭,你不是就能順江東出,佔據荊襄?”
“只要佔據了荊襄,你的地盤就能連接洛陽和許州了。到時無論是北上中原還是進取江南,不都是輕而易舉?相反,要是我被高駢滅了,讓他佔據中原,攻取關中,就能對你數面進攻,屆時你拿什麼跟他抗衡?”
聽到李茂貞的話,王建心頭一動,陷入短暫的沉吟。
李茂貞說的道理的確沒錯。
王建隱隱有些意動。
他的神色變化,沒能逃脫高駢和王載豐的眼睛。
高駢暗道一聲糟糕,這兩個鳥廝在暗中傳音。
時間緊迫,高駢無暇多想,連忙道:“孤王仔細一想,蜀王的兵馬大多在兩川之地,跟中原溝通多有不便,所以應該分得更多藩鎮。中原不是有七鎮嗎?現在安王不在凡間了,原本要給他的那個藩鎮,自然不用給,不如就送予蜀王如何?”
話一出口,高駢自己都覺得這真是高見。
他看着王建循循善誘:“如此一來,蜀王在中原有三鎮,實力更強,就不用擔心被心懷叵測之人覬覦。一旦有什麼情況,也足夠支撐到蜀中兵馬馳援——甚至是,憑着這三鎮兵馬,就足以讓蜀王開疆擴土!”
此言一出,李茂貞和王建都是大吃一驚,後者旋即便喜上眉梢。
王建滿含希翼的望着王建,脫口而出:“吳王所言當真?”
高駢撫摸着鬍鬚,笑容淡然而大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孤王所言,是爲了顧全大夥兒的利益,當然是真。”
王建喜不自禁,不停搓手,思緒已經活泛開了。
李茂貞看王建這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妙,連忙給他傳音,讓他不要被高駢挑撥離間。
只可惜,王建並沒有迴應李茂貞,現在他已經開始緊鑼密鼓的算計開。
若是能夠得到中原三鎮,那就有兵馬三十萬上下,比他如今在蜀中的兵馬都弱不了多少。屆時三鎮兵馬在東面,向西進攻漢中,他再從蜀中發兵,從西面進攻漢中,兩面夾擊,那漢中還不是唾手可得?
就算李茂貞來援,王建也不怕。
因爲他在中原的兵馬,能事先威逼潼關附近,吸引李茂貞的注意,分散對方的精力!
一旦他得了漢中,麾下地盤——蜀中、關中、中原連成一片,再要數面進取關中,豈不是輕而易舉?
就算李茂貞在中原被高駢擊敗,那也需要時間,等高駢進入關中,王建也能進軍關中,到時候他跟高駢就是各憑本事,關中落在誰手裡還不一定呢!
而且淮南距離關中,遠不如蜀中距離關中近,那時候高駢的兵馬戰線拉得太長,補給不便,兵馬疲乏,哪裡是他的對手?
等他據有關中,擊敗高駢的兵馬,順勢就能出兵中原,奪取平盧、北方,進而就能配合順江而出的兵馬,兩路進逼淮南,大定天下!
心中有了如此藍圖,王建哪裡還聽得進李茂貞說了什麼?
王建沒有被心中展望衝昏頭腦,謹慎的問高駢:“若是本王想要洛陽、許州、汴州等鎮,吳王也答應?”
高駢看出王建已經快拿定主意,倒向他這一邊了,哪裡還能不趁熱打鐵,遂道:“孤王只要徐州、袞州兩鎮即可,其它五鎮,任憑蜀王跟岐王分割。”
徐州、袞州都是中原東部,毗鄰東海,是進取平盧的通道,對中原腹地局勢卻沒那麼大影響了。
原本高駢想的是讓王建取洛陽和鄭州河陽,但是現在形勢有變,他也不能墨守陳規。
聽到高駢這話,王建就知道,對方的確沒有打什麼歪主意!
意識到這點,王建對高駢好感大增。
“好!本王要洛陽、許州、汴州三鎮!”王建覺得天上真是掉了餡餅在自己頭上,在此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回竟然能分到如此多利益。
王建看向李茂貞,“岐王,你覺得如何?”
李茂貞強忍着怒氣:“你怎麼不把鄭州也要了去?”
剩下的鄭州河陽軍、滑州義成軍,地盤狹小、並不富庶,而且還被汴州宣武軍分割在兩端。李茂貞得了這兩鎮,尤其是滑州,真是雞肋。唯一的可取之處,也就是有鄭州河陽軍這個東出的大門了。
王建笑道:“如此劃分,的確有些不妥,這樣,宣武軍的地盤,本王讓出汴州,好讓岐王在中原地盤能夠連成一片。岐王分一個州補償給本王即可。”
一鎮數州,宣武軍治州雖然在汴州,但並非不能改變。
李茂貞聽了這話,就知道王建已經鐵了心,他再也無法說動王建跟他聯盟了。
今日三王會盟,瓜分中原七鎮的會議結果,在王建跟高駢已經沆瀣一氣的情況下,李茂貞自知迴天無力,只能捏着鼻子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