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氏縣在冤句縣東北七八十里外,兩者之間有官道相連,現在,在冤句東北三十里處的一處密林邊,一支人數在八千左右的精騎正在休整。
這支騎兵隊伍精銳異常,第一個表現便是一人雙馬。其次,每名甲冑齊全的騎兵除了馬槊、備用馬槊和橫刀外,都佩戴勁弩。他們不僅是從頭到腳都武裝了起來,而且每個人都好似置身於小型武庫中。
這樣的一支精騎,且不說戰力如何,僅僅是養活他們,都要花費難以想象的錢財。
一般情況下,養活五名步卒的軍費,才能養活一名騎兵。但是就這支騎兵而言,每個人只怕要消耗十名普通步卒的資財來培養。
也就是說,武裝這八千精騎的軍費,足夠再拉起一支最低八萬步卒的軍隊!
精兵不易得,尤其是精騎更不容易培養,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實際情況是這支精騎耗費的軍資,遠勝一支十萬步卒的軍隊。
原因只有一個:這支精騎中修士佔比太高——不僅遠高於普通步卒大軍,也大大高過普通精騎。
哪怕只是練氣一層的修士,無論是裝備花費還是俸祿給養,都要遠遠超出一名普通精騎銳士。而在這支精騎中,練氣修士的比例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三成!
一支八千人的騎兵中,竟然有兩千多名練氣修士!
要知道,在天下大亂之前,哪怕是練氣一層的修士,都有成爲皇朝七品官員的資格。整個皇朝雖然官吏無數,但大唐三百多州一千餘縣,總共又有多少七品以上的官員?
這也就是亂世大爭,修士整體實力得到極大提升,否則就算加上江湖修士,任誰也湊不出這樣一支精騎來。
饒是如此,這支精騎也足夠駭人。
放眼整個天下,五十三藩鎮,大小諸侯十餘,有誰能夠組建這樣一支精騎大軍?哪怕是朱溫,已經蕩平了中原七鎮,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拉起這樣一支精騎來。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這支精騎只會也只能出現在,那個早在黃巢還沒舉事之時,就已經洞悉天下未來局勢,並且爭分奪秒爲之殫精竭慮作準備的王的麾下。
這支精騎的號爲狼牙都。
他們的統率叫作上官傾城。
現在,再叫這支軍隊爲狼牙都已經不合適。依照唐末軍制,百人爲“都”,五百人爲一指揮,五千人便成一軍。
所以這支軍隊,如今該被叫作狼牙軍。
此刻,面白脣紅的上官傾城站在林子邊,手中伸着一捧豆子,正在專心致志給自己的戰馬餵食。
大戰在即,她神色如常,目光比尋常時候還要平靜。
哪怕此刻身着甲冑頭戴兜鍪,也掩蓋不住她的傾國之顏。只可惜這張清豔的臉從不回綻放絢麗光彩,因爲她是個面癱。
面癱有面癱的好處,尤其是作爲軍中將領,正需要她任何時候都不動聲色。
等戰馬吃完了豆子,上官傾城伸出手,平緩有力的爲戰馬梳理鬃毛,動作親暱的就像對待自己的手足。喝完水的戰馬舒舒服服打了個響鼻,雙眸微微眯了眯。
在她身後,八千餘將士在默然做着同樣的事。
戰馬不會餵食的太飽,因爲大戰在即。
不時,前方奔回一騎,在上官傾城前方勒馬滾落,跑步上前行禮:“報!宣武軍先鋒軍五千騎兵折道向東,不出將軍所料,已經跟曹州軍交上手!”
上官傾城點點頭,梳理戰馬鬃毛的動作半分也沒受影響。
讓曹州兵馬先行出動,去吸引宣武軍先鋒的注意,分散對方的兵力,這是上官傾城的主意。至於命令,則是李曄借薛威之手下達。
哪怕狼牙軍戰力強橫,上官傾城自忖救援冤句、擊敗朱殷不成問題,她也要儘可能做好完全準備。真到了沙場決勝的時候,不怕勞心勞力,多付出一些軍費,就怕橫生枝節,不能取勝。
戰敗的損失不是些許軍費能夠衡量的。
一刻之後,上官傾城擡頭看了一眼天色,眸底掠過一抹凜然之色。
這時候隊列後面有一騎飛奔而來,同樣是向上官傾城稟報軍情的。
“報!將軍,我部兩萬步騎大軍已經就位!”
上官傾城這回沒有點頭,她拍了拍戰馬的脖子,徑直翻身上馬。
手提繮繩,上官傾城看向冤句的方向,“給冤句的軍令,冤句如何迴應?”
副將上前來說道:“我們的軍使已經三令冤句,讓其部兵馬在我們衝擊宣武軍時,出城進攻宣武軍左翼,冤句守將三次都回稱謹遵軍令。”
上官傾城這才點點頭。
她倒是想趁着朱殷所部登岸未半的時候,給予其迎頭痛擊,只是時間上來不及——他們能夠在對方剛登岸的時候趕到,已經是日夜兼程了。而在大戰之前,長途奔進的精騎必須休息一陣、稍緩一口氣。
上官傾城眉目如電,擡手下令:“衆將士聽令,奔襲宣武軍先鋒大軍!傳令趙霸天,妖族修士護衛兩翼,隨時準備攔截道兵!”
“得令!”
雙腿輕夾馬肚,上官傾城催動戰馬緩緩啓程。
但就在這時,她忽然眉頭一蹙,向西北方向望去。
哪怕在林田中看不出什麼異常,以她兵家上將大圓滿的境界,也能夠清晰感受到彼處有修爲強悍的人存在。
不過她並沒有做什麼,甚至都沒有在意。 Www тт kān ℃o
強悍的氣息只不過區區數道,沒有半點兒能力影響狼牙軍的行動。如果對方敢出現在狼牙軍面前,且不說會被八千人的兵家戰陣碾成肉泥,隨行護衛的妖族修士都不會讓他們有接近的機會。
......
冤句縣白溝南岸,一處林葉凋零的山丘上,幾名身着長袍、氣度溫文爾雅的男女,正觀望着在白溝北岸集結的朱殷所部。
五萬人左右的大軍,就算留下一部水師將士在船艦上,也有四萬來人上岸。遠遠望去河岸黑壓壓一片人羣,聲勢浩大卻又不顯得擁擠,各部涇渭分明又形成一個整體,顯現出爲將者排兵佈陣的卓絕才能。
在人羣前方列陣的先頭部隊,陣型齊整、殺氣凜然,可想而知一旦有敵來犯,他們並不會成爲魚肉,而是極有可能扮演刀俎的角色。整個大軍會在瞬息間組織起強有力的反攻。
一名眉眼平和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搖着手中摺扇不無感慨道:“之前聽聞宣武軍數月間蕩平中原,還當他們只是受了道兵幫助,現在親眼得見如此軍威,才知道宣武軍的確有強軍之實......由此可見,朱溫治軍之才當真是不容小覷。”
在這名男子身旁,有一名青年儒士,面目方正眼神剛毅,氣度跟一般文雅內斂的儒生不太相同,正是崔克禮的同窗張仲生。
他道:“朱溫戎馬半生,征戰南北,是從血火中爬出來的悍將,的確不能輕視。晚輩曾有幸到過宣武軍中,見識過對方的虎狼之士,論天下藩鎮的軍隊之強,的確鮮有能勝過宣武軍的。”
中年男子轉頭看向張仲生,笑了一聲:“如此看來,貞之也覺得此戰宣武軍勝券在握?”
貞之是張仲生的字。
兩個月前他到了揚州,參加過儒門賢能點評天下士子的盛會。雖然因爲年紀尚青資歷不夠,沒有位列八傑之位,但也被王載豐評爲儒門七十二俊彥之首,還贈送了“坐可定邦國大策,行能稱社稷得失”的十四字評語。
由此,張仲生名噪一時,在淮南無數士子中已有莫大名望。
十四字評語的意思再淺顯不過,說張仲生不僅有主政邦國,擬定、推行國家大事的才能,還有監察州縣、查辦不法官吏、衡量政事得失的品質。
簡單說,在王載豐這句話裡,張仲生有宰相之才。
這回中原大戰事發突然,無論是李曄調集百萬大軍,還是朱溫急攻天平軍,速度之快都遠超諸侯預料。這就導致關中李茂貞和淮南高駢,倉促之間都沒法馬上調集主力大軍進入中原,干涉戰局。
大軍可以慢慢調集,但是探子卻不能不立即派遣。而對於高駢這種諸侯而言,除卻派遣普通斥候外,還得讓麾下大才之士到戰場前觀摩,好評判交戰雙方的戰力,研究他們的戰法。
這些信息收集工作,都是爲接下來淮南軍出兵中原做準備。
戰場兇險,能來的都是大修士,張仲生姑且不言。他面前這位手持摺扇的中年男子,便是儒門八傑之一,早已經名動儒林的郭璞。
聽了郭璞的問題,張仲生出乎對方意料的搖了搖頭。
郭璞訝異道:“貞之覺得宣武軍攻不下天平?”
若非知道張仲生曾經遊歷中原,到過汴州、青州,還親眼見識過真正的大戰,以郭璞的地位資歷,只怕要毫不客氣嗤笑他了。
張仲生認真道:“宣武軍要戰勝天平軍,當然是易如反掌。但是宣武軍要攻佔天平三州,還必須面對安王麾下的平盧軍。”
說到這平盧軍三個字,張仲生語氣不由自主的加重,眼中也不可抑止帶上凝重、肅殺之色。
因爲這三個字,他回憶起當初在青州城頭,和崔克禮一起,親眼看到平盧軍抵抗宣武軍的戰鬥場面。
郭璞看到張仲生這番模樣,不以爲意道:“難道平盧軍比宣武軍還要精銳?這天下還能有比宣武軍更強悍的軍隊?”
他在揚州的時候,見過淮南軍是什麼模樣,而且跟隨大軍征戰過。在他的客觀評價中,驍勇善戰的淮南軍也敵不過宣武軍。
平盧軍若是比宣武軍還要能戰,那對比之下,淮南軍的戰力豈不是隻能在天下諸侯中排第三?對志在問鼎中原的儒門和高駢來說,這個名次也太低了些。
張仲生再次搖搖頭。
他鄭重的看着郭璞,字字千鈞道:“別的晚輩不敢說,但是平盧軍中上官將軍率領的狼牙都,晚輩曾經親眼見過,那絕對不是眼前這支宣武軍能夠抗衡的!”
郭璞怔了怔,旋即失笑:“狼牙都就這般精銳?”
“不,狼牙都不能說是精銳。”
“那是什麼?”
張仲生眼中充滿忌憚之色,就像是看到了鬼神,“狼牙都,只有兩個字能夠描述。”
“是哪兩個字?”
“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