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宗室子弟很快被將襲擊者圍殺,有吳悠和李靖安的隨從,這些練氣低段的修士連逃跑都不可能。
因爲今夜的襲擊,主要針對的是李曄,所以其他宗室子弟倒是沒有多大麻煩,就連原本都已受傷的李芨,都僥倖活了下來,不過傷勢卻加重不少。
在經歷過一日兩戰後,重新聚集到一起的宗室子弟,沒了先前的嬌慣氣,老老實實在一座稍顯寬敞的農家大院裡,堆起篝火圍坐在一起,不敢再分開。
在聽吳悠介紹了襲擊者的真正身份,和邢國公李冠書的險惡圖謀之後,宗室子弟們都憤慨不已,嚷嚷着要把李冠書碎屍萬段。
他們本是天之驕子,這回卻被李冠書當作傻子一樣利用,偏偏還真的被他矇騙成了,惱羞成怒是不可避免的。
李芨怒火最盛,因爲他在襲擊中損失最爲慘重,連隨從都死了,他一個勁兒怒罵李冠書,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的模樣。
把李冠書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衆人都相繼向李曄致謝。
此番若非李曄及時察覺李冠書的算計,只怕他們被李冠書賣了還得給他數錢,那就不是丟人的問題,而是會被李冠書綁上賊船,日後少不得被對方脅迫——畢竟牛首山道觀的亂賊身份,是經由他們的手坐實的。
因此,衆人對李曄的感謝,倒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兒水分。
宋遠橋服用了李靖安的培元丹後,總算是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只是氣色談不上好,也就比奄奄一息強一些,不過小命暫時保住了,衆人可以對他進行審訊。
衆人被李冠書利用,莫名其妙陷入李冠書與牛首山道觀的爭鬥中,當然要弄清這件事情的原委。
“我是不會說的!”宋遠橋氣息微弱,眼神卻很狠戾,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若是說了,李冠書不會放過我的!”
李曄輕蔑道:“你不說,現在就得死。”
宋遠橋梗着脖子道:“殺了我,就沒人能指證李冠書,你們的冤屈就白受了!”
他思路倒是還挺清晰。
“直娘賊!給他用刑,扒皮抽筋,不信他不說!”李芨大叫道,他現在對宋遠橋和李冠書,已是恨之入骨。
宋遠橋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之色,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面色猙獰道:“大不了我自爆氣海自盡,大家誰都討不了好!”
李芨大怒,還想說什麼,李曄擺了擺手,問宋遠橋:“說吧,你想要什麼?”
宋遠橋怔了怔:“安王什麼意思?想收買我?”
李曄哂笑道:“別傻了。李冠書死定了,就算你死了,人證牛首山道觀裡也會有,況且,我們這裡有親王,有郡主,有世子,哪一個說出口的話,不是分量十足?回了長安城,李冠書鬥不過我們的。我們之所以要你交代,是因爲你的話的確還有些分量,但若是你執意求死,我們也不會讓你一個區區縣尉,肆意觸犯我們的威嚴。”
宋遠橋嘴脣動了動。
李曄繼續道:“方纔你也看到了,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已死在劍氣下,可見來人準備殺你滅口,他們已經拋棄你了。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小官,現在我之所以願意跟你廢話,只是因爲你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並不是你有多麼重要,李冠書隨意可以殺你,我更可以。”
說到這,李曄掏出盧具劍:“李冠書死定了,你若是老實交代,在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許你一個大好前途輕而易舉,你若是不交代,那現在就去死。”
說着,盧具劍落下。
“我說!”眼見盧具劍到了眼前,宋遠橋急忙大喊,因爲他看出了李曄的決心,和對他生死的漠然。
盧具劍已經到了他額前,觸及到他的眉毛,若是他方纔的叫喊晚一步,就真的會死。
宋遠橋嚇得面無血色,李曄的殺伐果斷,讓他心驚膽戰。
“安王殿下......此事之後真的能保我性命?許我大好前程?”宋遠橋嚥了口唾沫,他當然不是不怕死,他又不是死士,他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爲自己多要點籌碼罷了,說直接點,其實就是他先前說的那句話,讓李曄收買他,但是價錢要高一些。
宋遠橋也想明白了,若是李曄等人能回到長安,李冠書真的會完。
“我是皇朝親王,我的話還用懷疑?”李曄下顎微揚,傲氣十足的模樣,旋即又露出不耐之色,“要說便快說,我向來不太有耐心。”
宋遠橋沒掙扎的餘地了,只得乖乖聽話,他很快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清清楚楚。
鄠縣的官吏都是李冠書提拔的,所以這裡是他的地頭,他在這裡有很多田產——李冠書是韋保衡左膀右臂,權勢龐大,一直在聚斂錢財,兼併良田。
前段時間,李冠書看中了澇水河畔的千畝良田,田主是一名方姓員外,也就是個小地主,他低價強賣,對方不答應,並且態度出奇的強硬,言語間竟然還辱罵李冠書是奸臣,這就把李冠書惹怒了,於是他派遣修士,暗殺了對方莊園裡的幾名農夫,再勾結鄠縣官員,栽贓給方員外,把他下了獄。
這些事都是經由宋遠橋辦的,他本以爲,抓了方員外後,對方的家人會屈服,孰料方員外有個族弟,在牛首山道觀修行,聞聽此事後立即趕來,要帶着方員外的家人,去長安告御狀。
李冠書和宋遠橋,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李冠書派出了一名練氣五層的心腹,也就是那名皁衣官差,半路伏殺牛首山道士,這本是十拿九穩的事,不料那道士也是個有心思的,竟然讓自己的同門暗中跟隨,最後一場混戰,皁衣官差雖然殺了不少方員外的家人,卻讓方員外的妻子,跟着道士跑了。
事後宋遠橋去牛首山道觀,想要靠着李冠書的權勢威勢,讓對方交出方員外的族弟和妻子,然而道觀根本就不買賬,還差些抓了宋遠橋,並且揚言要護送方員外的妻子去長安。
牛首山上的修士,有幾個頗爲厲害的人物,李冠書也沒有把握,能把他們全都圍殺,不讓一個人跑掉。
李冠書大怒之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面派人與牛首山道觀虛以委蛇,一面派人封鎖牛首山道路,並且策劃了這回的陰謀,就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剷除牛首山道觀,不給對方說出事實真相的機會,而只要對方的反賊身份被定性,到時候他們再說什麼,也沒人會聽會信了。
聽罷宋遠橋的招供,衆人都十分憤慨,紛紛譴責李冠書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無恥行徑。
“這李冠書簡直膽大包天,他低價強買、肆意吞併他人的田產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派人假裝亂賊,禍害數個山村幾百條人命!他真以爲有韋公在背後撐腰,他就能胡作非爲,顛倒黑白,罔顧王法了?!這種奸臣,真是罪不容誅!”李靖安氣得額頭上青筋暴突。
“這種人,應該千刀萬剮!”吳悠也握拳憤恨道。
衆人義憤填膺,李曄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所謂爭權奪利,不過是平常現象罷了,有哪個權臣不曾損公肥私,不曾聚斂錢財?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罷了,羣臣的行爲會收斂很多,但眼下的大唐,朝政昏暗,奸佞擅權,這種現象自然也會加劇到“駭人聽聞”的地步——若是官民相安無事,權貴與平民一片和諧,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那天下也就不會大亂了。
“安王殿下爲何不說話?”見李曄一直默然不語,且神色淡然,李靖安有些奇怪。
李曄道:“天下若無這等土地兼併的事,均田制、府兵制也不會被破壞,九州也不會有那麼多流民,藩鎮也不會有那麼多,動輒聚衆生亂、驅逐節度使的驕兵悍將,此事因強買田產而起,本質上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這話說出來,衆人都是一臉茫然。
他們這些還未出仕,沒有經歷多少世事的宗室子弟,自然不會知道,藩鎮的兵將,其實主要是流民——這些被富貴之人,以各種手腕強佔田產後,失去生計,被迫背井離鄉的人,當然會生出怨恨、戾氣,在被各藩鎮招募爲兵將後,也就不會多麼善良,成爲驕兵悍將也是順理成章。
這些時政秘辛,李曄暫時沒有多言的打算,那是他來日出鎮一方後,纔會真正面對的問題,眼下,他對衆人道:“我們還是商議一下,去牛首山道觀的事吧,我總覺得,李冠書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羅坪村三十里外的一處山谷中,先前跟隨在宋遠橋身邊的皁衣官差,此時正恭敬站在一人身後,那人揹負雙手,在山石上面對幽深空曠的山谷,沉默了許久。
正是李冠書。
“屬下實在是想不到,李曄那廝,竟能窺破國公的佈置,還在極短的時間內,給屬下等人設了局,讓那些宗室子弟,都捲入到了這件事情裡來,且站在了他那邊。”皁衣官差向李冠書抱拳請罪,“屬下辦事不力,請國公責罰!”
李冠書半響沒說話,他在生氣,也在思考。
許久,李冠書沉聲道:“衛天河,本公一直信任你,所以纔會派你到鄠縣來,幫主宋遠橋處理這裡的事。但如今月餘過去了,你卻接連失手,這讓本公很失望。此番若非是本公不放心,臨時起意決定來看看,局面已經不可收拾!”
扮作官差的衛天河神色微變,他知道,截殺牛首山道士和方員外家人的事,他辦砸了,眼下又在羅坪村失手,還要李冠書出手相救,對方對他已經很不滿。
“屬下該死!”衛天河單膝跪下。
李冠書默然半響,問道:“事已至此,接下來該當如何,你有何看法?“
衛天河咬咬牙:“還請國公跟韋公討要幾名高手,一不做二不休,將安王、酈郡主等人,並及牛首山道觀的道人,全都圍殺在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