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心中疑惑甚多,然而看老君的模樣,並不願意跟他就這個問題談論過多,太白稍作遲疑,最終還是按捺住了好奇心,沒有多問。
道門風氣向來灑脫隨性,門內修士也多崇尚自由自在,衆人思想不同,所以仙廷之內派系繁多。別的姑且不言,就說老君本人,那是六位聖人境之一,論修爲應該他做仙帝纔是,但他卻超然於仙廷之外,根本不理會俗事。
超然,卻沒有超脫。仙廷諸事,老君的看法、態度如何,依然是各方都會高度關注的重點。
從兜率宮出來,太白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因爲他到最後都沒有弄清老君的立場。太白心裡其實已經隱約明白過來,這回的天下大亂似乎跟以往不同。
在往先的時候,仙廷裡的一些修士,也會去扶持其他凡間諸侯爭霸天下。這種事很常見,但從來沒有成功的。所以太白之前並不在意,廣寒仙子、巨靈天神等人的作爲。現在看來,似乎一切都有不同。
在仙島上眺望雲山霧海,太白悠悠嘆了口氣,目中有濃厚的憂慮之色,暗道:“仙域之戰,局勢本已艱難,若是凡間再出問題,仙廷遭受大難,那對天地可都是劫難。”
沒了凡間信仰,仙廷固然不存,但沒有仙廷庇護,凡間如何能夠抵擋外族入侵?
不過這個問題太白並沒有多想。
縱然李曄的成長出人意料,但他也不至於認爲,李曄果真能夠縱橫九州,打破仙廷在凡間的佈局,毀壞道門在九州的根基,讓仙廷失去對凡間的掌控。
離開兜率宮,太白回了仙衙,一路來到樞密院當值。
他剛坐下沒多久,一名手託鐵搭、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就來到他面前大馬金刀的坐下,沉着臉生着悶氣。
太白放下玉筆奇怪道:“天王何故氣惱?”
李靖雖然面相兇猛,實際上卻是個儒將,他沉聲道:“把守伊犁關的陳清淮戰敗,伊犁關讓摩尼給奪去了!現在那羣蠻子正在大舉進兵。仙帝大怒,責令我明日動身,親自去收復伊犁關!”
聽到這裡太白怔了怔,臉色也跟着嚴肅起來。
所謂摩尼,指代的是摩尼教,那是回鶻人信仰的教派,就跟唐人信仰道門一樣。
凡間百餘年前,正值安史之亂,唐朝廷爲平定安史亂軍,大量抽調邊軍入關,導致河西、西域軍防空虛,回鶻趁機而入,大舉入侵西域、河西,掀起西域之戰。
自那時起,道門仙廷,就跟摩尼仙師連續作戰。
起初雙方鏖戰多時,結果卻是仙廷敗多勝少,損失慘重,凡間也丟了西域、河西大片土地。後來,仙廷調整戰略,終於連戰連捷,凡間張議潮也拉起歸義軍,克復十一州之地,挽救了河西、西域戰局。
前些年張議潮歸朝受封,不再坐鎮歸義軍,回鶻開始發動反攻,仙域同樣激戰不休。伊犁關,便是道門仙廷抵禦摩尼仙師的西線第一重鎮,現在伊犁關被破,接下來摩尼仙師勢必長驅直入,局勢對仙廷極端不利。
太白氣憤道:“明教那些混賬,之前受我仙廷厚恩,如今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然恩將仇報,反而向我仙廷發動攻勢,實在是可恨!”
仙廷有仙帝,佛域有聖佛,摩尼仙師則稱呼其首領爲“明尊”,所以外人大多稱呼摩尼教爲“明教”。
先前回鶻弱小的時候,是在大唐的幫助下建立汗國的,現在他們強大了,卻反過來攻打道門仙廷,太白當然氣憤不已。
李靖冷哼一聲,顯得十分不屑:“明教本就是極西之地的異教,比釋門那些故作沉沉、賣弄玄虛的禿子還不如。跟這些蠻子談禮儀道德,何異於對牛彈琴?我這回去伊犁關,非把他們都殺盡不可!”
釋門總說佛域是西方極樂世界,但跟明教發源地相比,靈山還是要“東方”很多。明教具體產生的地方,大多數唐人可能都沒聽說過,最接近那地方的唐人,可能是曾今“以一人滅一國”的王玄策了。
太白沉默片刻,在腦海裡迅速梳理了一番仙域戰況,眉頭皺得愈發緊了些:“如今大唐四邊都不平靜,北方契丹正在發展壯大,回鶻已然尾大不掉,吐蕃還在侵奪河西,南詔時時用兵兩川、嶺南。”
“我道門仙廷爲應對這四族神仙,兵力捉襟見肘,損失不小,若不能迅速平定一方,穩定大勢,戰局就將全面糜爛!偏偏這個時候,大唐境內烽火不息,李曄橫空出世,攪動風雲,擾亂秩序,實在是可惡!”
“李曄那廝不足爲慮,這回陳繼真、黃景元就能滅了他!”李靖並沒有將李曄放在眼裡,作爲仙廷兵馬總管,他擔心的也不是這個,“契丹、回鶻、吐蕃、南詔四方,沒有一個是善茬,要迅速平定其中一方,談何容易?”
太白沉默下來,仙廷局勢若此,他也感到有心無力。
其實單獨面對其中任何一方,仙廷都穩操勝券,但眼下諸方齊頭並進,雖然都還有沒有出全力,但仙廷對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所以兵力分散得厲害,加上凡間大亂,仙廷香火供奉減少,局勢可謂艱辛。
李靖站起身,跟太白作別,“李老弟也不必太過擔心,此番我去伊犁,定會收復雄關。凡間有陳繼真、黃景元在,也勢必奪得天機,到時候一切都會迎來轉機!”
太白姓李名長庚,聞言起身抱拳相送:“預祝天王凱旋!”
......
佛域。
佛域之廣絲毫不輸於仙廷,但從本質上說,就像皇帝朝臣所在的地方,只是國中京城,五大道門所在之所,只是一山一道觀一樣,佛域諸位上神所在之地,也只是一片佛寺。
不同的是,這片佛寺,是無數寺院環山匯聚而成,就像長安城中,有無數庭院高樓一般。靈山之巔是一片巍峨險峻的建築羣,雷音寺即在此處。凡間佛寺,主要宮殿都供奉佛像,而在這裡,所有宮殿都不過是起居之所罷了。
半山腰一座四開的涼亭內,有兩名身着袈裟的僧人正在對弈。這是兩名怎麼看都會讓人覺得不凡的僧人,就如日月跟螢火終究有天壤之別,他們的修爲和氣質都深邃如海。
這便是佛域四大菩薩之二的,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
一局終了,文殊獲勝,普賢丟了棋子,嘆息一聲,扭頭看向亭子外,聲音略顯低沉:“河東天道秘境開啓已經有些時候,也不知飛鴻大士現在得手了沒有。”
文殊淡淡笑了笑,“若是天機已經得手,你我自然就會知曉。現在沒有消息,說明這件事遠比想象中要難。”
普賢沉吟下來。
他雖然修爲高絕,是佛域有數的大能,知過去通未來,但要推算天道秘境中的事,還是力有不逮。眼下要知道飛鴻大士是否得到了天機,只能等飛鴻大士傳訊回來。
片刻後,普賢忽然道:“聽說明教攻佔了伊犁關。”
他這話說的簡潔,只是簡單陳述了一個事件,連評論都沒有,顯得沒頭沒尾。
文殊卻理解他的意思,徐徐道:“自打獲得回鶻人的供奉,明教便實力大增,這些年回鶻四處用兵,攻城掠地,已然成爲漠北草原最大的勢力。”
普賢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西域邦國雖然都是佛國,但自打百年前郭昕在西域戰敗,大唐邊軍覆滅,西域諸國落入回鶻之手,這些年明教勢力在諸國迅速膨脹,已經威脅到我釋門的地位!”
文殊沉默下來。
西域落入回鶻之手,自然也就是落入了明教之手。雖然眼下西域百姓信奉的還是釋門,但這不過是過渡時期罷了。等再過一些時日,明教完成對西域百姓的“精神改造”,就會徹底享有西域百姓的信仰、香火,那就是釋門退出西域的日子。
普賢繼續道:“百年前,大唐安史之亂,回鶻趁機侵入西域,大唐邊軍在鐵血郡王郭昕的率領下,以一敵百,抵擋回鶻大軍數十年,期間我釋門也曾與其並肩作戰。只可惜河西被吐蕃、回鶻侵入,唐朝廷無力來援,郭昕部曲最後只能盡數戰沒。”
他輕嘆口氣:“我釋門本土的洞天福地,現在也是烽火不休。百年前西方神靈入侵,大軍作戰不利,致使國家衰弱。到了現在,國家分裂,外族侵入,凡間不穩,人口銳減,香火供奉一降再降......百年前,若非受困於西方神靈東侵,我佛域也不會讓明教奪了西域!”
普賢口中的“本土洞天福地”,指代的自然就是天竺那塊地方。
普賢重重嘆息一聲,“各諸侯互相征伐,行的都是王霸之道,我釋門教義漸漸被王權所棄,也是無奈之事......西方外族侵入,他們信奉的教派伊斯蘭,現在已經侵蝕了我們百姓的思想!本土不穩,人心渙散,信仰崩塌,不過百年時間,我佛域的地位已然大不如前,有岌岌可危之勢......”
聽到這裡,文殊出言打斷了普賢,“現在說這些已是無用,如今的天地,是真正的亂世,我們都被捲進了天地大爭的洪流,誰也不能逃脫,唯有逆勢而行。在本土根基受創的情況下,我釋門爲保生存延續,必須站穩西域、東出大唐。這,纔是我釋門的未來!”
普賢點點頭,“無論如何,本土之戰還沒有結束,不日聖佛就要出戰伊斯蘭真主安拉。此戰勝負難料,勢必兇險萬分,我等也得隨行。大唐那邊......希望飛鴻大士,能不負衆望,得到那縷天機,並且擊殺李曄,幫助李克用成就大業。如若不然,我釋門前景可真就難料了。”
所謂前景難料,是爲無處安身。
若是道門仙廷的人,聽到普賢和文殊這番談話,就不會再奇怪,佛域爲何會派飛鴻大士親自下凡河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