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嬰本能覺得不妙。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盧具劍上已經涌來一股潮汐般的磅礴力量!這股力量出奇的厚重,比李曄先前的出手,要厲害數倍,根本無從抵擋。聖嬰沒有防備,丈八火尖槍首先受到衝擊,在聖嬰手中猛地震顫,差些脫手飛出!
聖嬰臉色瞬間煞白。
但他臨危不亂,強提一口氣,勉強握住槍身。想要再做什麼,呼吸之間卻已經力有不逮,因爲他握槍的手臂正在不停顫抖。
聖嬰心頭駭然,眼神陰沉的向李曄看去。他當然知道,李曄之前隱藏了實力,這下突然發難,打的就是一錘定音的主意,果真是陰險!
想到這裡,聖嬰嘴角掠過一抹冷笑。
李曄的修爲之力的確渾厚無匹,根本就不是陽神真人能夠的境界,實在是罕見,讓人不得不忌憚。但距離衝破他的防線,還有一點距離。眼下李曄發力已盡,錯過了這個唯一的機會,他就只能等死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聖嬰正要反擊,忽然瞳孔一縮,後背冷汗直冒。
盧具劍和火尖槍還未分離,兩人還在角力,就在這時,盧具劍上毫無預兆響起一聲高亢龍吟。一條青白氣龍從劍身浮現,如同從另一個世界中竄出來的一般,直接衝向聖嬰!
聖嬰臉色鉅變,青龍之力極爲浩瀚,來勢兇猛。他感受到了大海波濤一般的力量,那絕對不是他僅憑陽神真人的修爲之力,就能夠輕易抗衡的!幾乎習慣性的,聖嬰就要祭出法寶保命,同時動用三昧真火,把臨面的龍氣燒掉!
然而想法只是剛浮現出來,就被聖嬰自行掐滅。
這種出爾反爾的事,聖嬰不屑於去做,那是對他妖格的侮辱。危急之境,聖嬰低吼一聲,火尖槍收了護在胸前,靈氣化實在身周結下屏障,硬抗青龍之力的衝擊!
轟隆隆的靈氣風潮中,青龍以毀天滅地之威掠過,聖嬰的靈氣屏障終究是沒扛住,直接被轟碎,他本身也倒飛出去數十丈,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大王!”
“大王你怎麼樣?”
聖嬰帶來的妖族,連忙圍攏過來。
聖嬰一捂胸口,吐了一口鮮血,不過臉色卻恢復了紅潤,看起來傷得並不重,他擡起頭,死死盯着前方的李曄。
“這廝傷了大王!”
“爲大王報仇,去砍了他!”
羣妖義憤填膺,鬧哄哄的衝了出來,將半空中的李曄團團圍住。一個個呲牙咧嘴,完全是一言不合,就要將李曄生吞活剝的架勢。
這些妖族裡面,可是不止聖嬰一個仙人境,他們若是一起出手,李曄就算有三頭六臂,也要被撕成一塊一塊的。
聖嬰在不遠處盯着李曄,神色陰晴不定。他輸了。
李曄沒有刻意去看羣妖的反應,莫說擺出防禦架勢,連盧具劍都被收了起來,他負手看向聖嬰,淡淡道:“聖嬰剛纔的誓言,孤王聽得一清二楚,做牛做馬就不必了,只要帶着衆人聽我號令即可。哦,對了,尤達梟是妖族統領,你們也得聽他的。”
聽到李曄這些話,妖族們一個個怒不可遏,又開始叫嚷起來,有的人甚至已經對李曄出手,被身邊的拉住纔沒有衝出來。
聖嬰咬着牙不說話,面沉如水,看李曄的目光,能把他殺死一萬次。
他現在已經反應過來,從一開始,李曄就在算計他。平心而論,現在的李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然而在他將修爲之力,壓制到陽神真人的境界後,就不再是李曄的對手。
良久,聖嬰的牙縫裡蹦出一個個飽含殺氣的字:“我不可能聽那隻小鳥的!”
這就是說同意聽李曄號令了。
羣妖們震驚的扭過頭,不可置信的看向聖嬰,彷彿在等他宣佈他們聽錯了。聖嬰可是妖族第一聖子,百年之前就能跟齊天大聖爭鬥的人物,現在竟然要聽一個凡間年輕人的號令?
聖嬰沒有要解釋什麼的意思。這讓憤恨不已的妖族們,只能無力接受現實。
然而李曄接下來一句話,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準備認命的妖族們,再度炸了鍋。他用平淡,但不容置疑的口吻,對聖子道:“尤達梟立功無數,是孤王親自任命的妖族統領,所有在孤王軍中效力的妖族,都要受他節制!”
“這不可能!”聖嬰煞氣騰騰的盯着李曄,隨時都能暴走。
他帶來的那些妖族,也都鬧騰起來:“我家大王是第一聖子,怎麼可能聽那隻大鳥的!”
“那隻大鳥根本打不過我家大王,憑什麼聽他的!”
“這不僅是侮辱大家,也是侮辱我們所有人!”
“我們絕不答應!”
李曄負手而立,站在羣妖之中,面對妖族們氣勢洶洶的怒吼,他冷眼旁觀,莫說有絲毫畏懼,連一個字都沒有。這說明在他看來,這件事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李曄如此態度,毫無疑問加大了羣妖的怒火,他們嘶吼着咆哮着,隨時都可能一擁而上,將李曄撕成碎片。
尤達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這陣仗讓他也感到極大的壓力。
作爲妖族聖子,他很清楚,那些妖族的憤怒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真的有可能衝上去。但作爲最熟悉李曄的妖族,尤達梟更加清楚,在這樣的時候,李曄絕對不會退縮。
如果可以,尤達梟想上去勸和,告訴李曄和聖嬰,他不不需要聖嬰聽他號令,他還可以聽聖嬰號令。但他不能,因爲李曄不會允許。因爲李曄不僅僅是護着他,還有他自身的考量。
在嘈雜鬧騰的妖族人羣中,李曄看向如一團火在燃燒的聖嬰,神色不悅道:“聖嬰的部曲亂糟糟的不成樣子,哪裡還有軍隊的影子?待會兒到了軍營,孤王勢必好生整頓。先提醒聖嬰一句,軍法無情,無論是誰,觸犯了軍法,孤王絕不留情!”
言罷,在衆人殺人般的目光中,李曄對雙目直欲噴火的聖嬰擺擺手,理所當然的吩咐道:“聖嬰遠道而來,先入營休整,稍後孤王自會派人下來,來安排你們的整訓!”
李曄話說完,就看着聖嬰,那意思分外明顯,有問題趕緊提,沒問題趕緊滾去軍營。
聖嬰握緊了丈八火尖槍,火紅的戰甲上好似冒出了火來,“本王乃是聖嬰大王,是妖族第一聖子,仙人境的強者,你憑什麼認爲我會聽你的?你還要整編我的人,你怎麼不讓本王給你牽馬墜鐙?!”
李曄眉頭一挑,“牽馬墜鐙?聖嬰難道有興趣?”
聖嬰盯着李曄,目中殺氣爆閃。
李曄巋然不動,神色淡漠。
場面一時寂靜下來。
羣妖們摒住呼吸,他們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了。脾氣向來火爆的聖嬰大王,被一介凡人如此折辱反覆折辱,終於要忍不住暴走了。
尤達梟和九尾妖狐面面相覷,都感到頭皮發麻,兩人都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出手接應李曄。
好半響,一直盯着李曄的聖嬰,深吸一口氣,一字字問道:“我們的營區在哪裡?”
李曄伸手打了個響指:“尤達梟,帶聖嬰去大營!”
尤達梟虎軀一震,使勁眨了眨眼,似乎是還沒有反應過來。聖嬰竟然就這麼接受目前處境了?竟然願意被李曄呼來喝去?竟然沒有跟李曄魚死網破?
不僅是尤達梟和九尾妖狐,其他妖族大部分也覺得不可思議,拼命看向聖嬰,想要請他收回成命。然而他們看到的,是一張不愉快到極點,但也寫滿不容忤逆的臉。
很快,尤達梟就把聖嬰等人帶到了平盧軍營地,給他們劃分營區,安排各種雜事。具體事務都有軍中將校文吏去辦,尤達梟也不過就是露個臉。
李曄在聖嬰等人乖乖下去營地後,就繼續盤膝坐在雲端,望着沁州城陷入沉思。
沁州城自然沒有動靜,不過那也僅限於守城大軍。佛域的僧人一直在持續進入沁州城,現在已經匯聚了不少仙人境的高手。隱隱跟聖嬰帶來的力量,形成對峙之勢。
蘇娥眉來到李曄身旁,抱膝坐下,雙手捧着臉頰,望着沁州城出神。
李曄在沉思的時候,向來不喜歡旁人打擾,蘇娥眉自然知道他這個習慣,所以就安靜坐在一旁。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雲在看它的影子,我們坐着不說話,就很美好——這大概就是蘇娥眉此刻內心的真實寫照。
不知過了多久,李曄總算收斂思緒,從沉思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看到跟自己並肩而坐的蘇娥眉,他溫和隨意的笑了笑。
蘇娥眉不失時機的問道:“你對聖嬰的要求那般苛刻,態度那般強硬,他爲什麼還願意聽你號令?”
作爲前世的廣寒仙子嫦娥,蘇娥眉見多識廣,當然知道妖族向來是桀驁的,所以她才覺得奇怪,擔心聖嬰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李曄看着沁州城,聲音緩慢但卻有力:“人與人之間的地位關係,無論是朋友還是夫妻,本質上是此消彼長、互有高低的。你高他就低,他高你就低,你軟他就硬,你硬他就軟。這回妖族來幫忙,帶來了許多高手,我們實力要差不少,妖族理應地位高些。但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態度強硬,要求嚴苛。”
“若我不爭,那我們就真成了附庸了,只有爭了,纔有可能改變現狀。哪怕聖嬰實力強橫,我根本打不過,也必須理直氣壯的去爭。在這裡,我們纔是主人,沒有我平盧軍,沒有我李曄,妖族再強都是無根浮萍,沒有立足之本。所以我的態度可以強硬!另外,只有現在足夠強硬,稍後給予他們恩惠的時候,他們纔會感恩戴德。”
說到這,李曄看向沁州城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邃不少。
李克用作爲河東之主,也在跟佛域合作,但就李曄探知的情況表明,對方的處境明顯跟他有天壤之別,現在過得無比憋屈。
沁州城上,李克用凝望着城外不言不語。
降龍羅漢站在一旁,同樣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
兩人完全沒有交流,也都沒有交流的打算,因爲誰都不服誰,開說話就是尋不開心。降龍羅漢固然瞧不上凡人,李克用也憤恨於對方的拿捏姿態。
河東軍與佛域名爲聯合,實則不過各行其是。
十八羅漢與佛域僧人,雖然都到了各個位置坐鎮,但挑選地方的時候,都是自身看哪裡順眼就過去。他們不懂哪裡是戰場的關鍵節點,也沒有要去照顧這些關鍵點的意思。
李克用瞥了降龍羅漢一眼,冷哼一聲轉過身,準備回去。今天李曄的大軍不會攻城了,他也沒有必要一直守在這裡。
他剛剛轉身,忽然眼皮一挑。在不遠處的牆垛上,一名白衣白裙的長髮女子,正旁若無人的斜坐着,在牛飲酒壺中的女兒紅。
李克用稍作遲疑,就走了過去,耐住性子行禮:“見過飛鴻大士。”
飛鴻大士沒有理他。
站在牆垛前的善財童子,淡淡開口:“妖族聖嬰大王今日應該抵達,郡王可曾看到了?”
李克用眼神一沉,對方竟然讓一個童子跟他說話,這說明在飛鴻大士眼裡,他的地位頂多跟善財童子差不多,遠不夠跟她平等對話。
李克用勉強按捺住怒氣,語氣粗重道:“方纔妖族來了人,跟李曄半空相見,我們都看到了。對方人多勢衆,高手衆多,並不輸給你們!”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李克用已經有些壓抑不住怒火。
飛鴻大士淡淡應了一聲:“聖嬰大王跟李曄見面,他們可曾交手了?”
李克用沉聲道:“交手了。”
飛鴻大士臉上有了笑容,看得出來,她頗有些高興,“聖嬰出手,李曄是不是吃了大虧?雙方可曾鬧翻了?”
李克用怔了怔,不知道對方爲何這樣想,不過他還是冷冷道:“李曄沒有吃虧,還勝了!雙方也沒有鬧翻,聖嬰大王還當場表態,妖族完全聽從李曄號令!”
“什麼?!”飛鴻大士動作一僵,手邊酒壺晃的一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