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睿王府裡,李南把寧綰抱了放到牀上。
青絲輕垂,散落在枕邊,全都鋪展開來,像是烏黑光亮的綢帶,順滑得不成樣子。
“阿綰,我該拿你怎麼辦?”李南坐到牀邊,伸手撫摸着寧綰眼睛周圍的藥草。
那藥草的顏色,正在一點點的變淡。
“我希望我好好的,我也希望你好好的。”李南說,“可是我好了你便不能好,你好了,我便好不了。”
風透過窗戶滲透進屋中,吹得牀幔啦啦作響。
李南爲寧綰蓋上被褥。
握着寧綰的手道,“從前見你,粉雕玉琢的一個娃娃,被你母親抱在懷中,正當時……不過三兩個月大,也會轉着眼珠子四處看,逢人就笑。那時我就想,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孩子……”
寧綰的母親,是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女人,出身的門楣雖低,卻讓寧國公府世子爺一見鍾情,從此念念不忘。
成親後,一面打理後宅中事,井井有條。一面助夫君平步青雲,有條不紊。
不僅如此,還與宮中許多貴人有來有往,情誼不斷。
那時,不是寧綰的母親主動拜訪別人,都是別人主動上門。
李南說的那天,除了牽着李南去寧國公府拜訪寧綰母親的李南生母安太貴妃,還有牽了李洹、李延同去的賢妃。
那時候,許多事還沒有發生,賢妃與安太貴妃私底下以姐妹相稱,李洹、李延與李南還十分交好,寧綰的父親與母親也都好好活着。
想到曾經的事情,李南面露黯然。
如果沒有當初的那些事情,大家都相安無事的,該有多好。
站在窗外的李洹也想,要是沒有當初的事情,大家都好好的,那就好了。
不站在權利的風口浪尖,沒有人喜歡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動輒灰飛煙滅的感受,真的,一點兒也不好。
李洹的目光透過窗戶的縫隙,落在了李南的側影上。
飽滿的天庭,高挺的鼻樑,薄削的嘴脣……
那雙骨骼分明的手已經落在了寧綰的衣襟上。
他在糾結,緊皺的眉頭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生米煮成熟飯,也是將寧綰的名節毀於一旦!
終是不糾結了,手已經要去解寧綰衣襟上的盤扣。
李洹再淡定不下去了,手中一直捏着的竹葉刷的飛向李南。
李南耳朵微動,急忙起身側過,冷眼看那片竹葉釘入木柱兩寸。
“你們還真是兄弟齊心!”李南看着從窗口躍入的李洹,冷嗤道。
李洹步伐匆忙,直奔寧綰而去。
快要走到牀邊時,被李南伸手攔住。
胭脂色的廣袖像一把利刃,橫在李洹和寧綰中間,帶上血色,彷彿那是李洹和寧綰永遠都邁不過去的坎。
“我並不想在京城糾纏,不,我根本不願意在宣國逗留!”李南陰冷出聲,“要不是等她長大,等她看透京城這些人的真實嘴臉,心甘情願的同我離開,我早就帶着她走了。”
“那又怎麼樣?”李洹逼近一分,問,“等了這麼多年,等到了嗎?如果等到了,又何至於狠下心腸用這樣毀了她來成全自己的手段。你缺的,從來都是一個等不到的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對於一個永遠都不可能正眼看他,看他們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永生永世都等不到的結果。
至於,誰能夠初心不負,誰能夠把人牢牢留在身邊,不是看誰愛得深刻,不是看誰愛得卑微。
在寧綰的人生中,在寧綰的世界裡,不會有心慈手軟,她若是認定了誰,她絕對絕對,不會給別人一分希望的。
察覺到了別人的真心,她只會退避三舍,隔斷所有。
李南還好,至少有四年的朝夕相處,至少有旁人不可代替的情誼,就算是真心顯露無疑,寧綰也不會真的與李南生份,但若是他,寧綰要是知道他是真心的,只怕會毫不猶豫就離他遠遠的,做出老死不相往來之勢。
這便是爲何,李洹對待寧綰總是真假摻半,喜歡與利用共存的緣由。
連喜歡都說得這麼艱難的人,怎麼還敢奢望心甘情願。
偏偏,李南還要問李洹。
“她喜歡的就是你嗎?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嫁給你的嗎?”
李洹眸子裡,隨着李南的發問,逐漸盛滿星星點點的光。
“她的性子,你不是瞭解的嗎?”李洹看着牀上躺着的寧綰,說,“如果她不願意,她會點頭嗎?”
是的,他說的,只是寧綰是願意的,他沒有正面回答寧綰是喜歡的。
說是假的,李南肯定會和他拼命,把寧綰帶走。
說是真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所以,他只能說出一番模棱兩可的話來,讓李南自己去猜,讓李南自己去想,讓李南自己主動放開手。
他知道的,李南的所作所爲,不是真的想要傷害寧綰。
如果真的是想傷害,在鳩尾山的四年,就不會這樣白白浪費。如果真的想要傷害,就不會讓寧綰離開視線,回到京城,這個他看不到的地方。
李南,只是想試探他和寧綰的感情,如果感情是假的,如果他只是爲了報復,李南會把人帶走。
如果,他是真的喜歡寧綰,寧綰也是真心想要嫁給他,那麼,李南會選擇成全。
所幸,他們都是深愛寧綰的人,所幸,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不傷害到寧綰。所幸,李南相信了他和寧綰的“深情”。
“我會對她好的。”李洹把沒有可能親口說給寧綰聽的話說給了李南。
他說,“就像你對她一樣,我我願意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從始至終,爲她歡喜爲她憂,心心念念都是她。從一而終,不忘初心。”
都是真的,除了寧綰喜歡的另有其人一條,其他的話,都是真真切切的。
李洹說着話,走上前去,把寧綰抱在了懷中。
“那麼……”李南看着小鳥依人般依偎在李洹懷裡的寧綰,眉眼沉了沉,再是釋然的笑了起來,說,“我留在京城,繼續守着她護着她,這沒什麼不可以吧?”
李洹腳步一頓,聲線平緩的回答,“王叔的去與留,本就不是言念可以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