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棋子,開門出去,卻見陳嬤嬤捧了個手爐站在樓梯口,目光呆滯的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麼,竟是連寧綰兩人出來都沒有看見。
“嬤嬤怎地沒有去睡?”寧綰問。
“啊?”陳嬤嬤聽到聲音,明顯一亂,她遞過手中的手爐,道,“夜裡涼,老奴來給小姐送手爐。”
雙眼微微紅腫,眼中淚花點點,情緒快要壓制不住。
她來了許久了。
因爲不放心寧綰,等蒹葭和白露歇下,她便又回來了。
回來便聽到寧綰房中有靡糜之聲,那男子粗俗,滿口的渾話。
她是過來人,怎會不知道房裡發生了什麼事。
她當時萬念俱灰,只有一個念頭,她要用手中的手爐去砸死那個男的,她要那個男人不得好死。
她怒不可遏,差點就衝進了房裡,手已經摸上了房門,。
卻聽得隔壁房裡傳出唐煜輕柔的聲音,說,
“你這賴皮,哪有這樣走棋的,所有規矩都被你給改了,誰願意跟你下棋。”
幸好,房裡那人不是小姐……
寧綰接過手爐,手爐冰冷,哪有半分熱氣。
手爐涼了,陳嬤嬤來得大概也夠久,自然都知道了。
她道,“嬤嬤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的。”
陳嬤嬤鼻子一酸,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她跪在唐煜面前,磕頭道,
“老奴跟過老夫人,跟過世子爺,如今跟着小姐,老夫人走了,世子爺也走了,說到底,老奴只有小姐,老奴只剩下小姐了。小姐若有差池,老奴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老夫人和世子爺。多謝公子護着小姐,多謝公子護着我家小姐……”
言語當中,是失去主子的恐慌,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
一個接一個的給唐煜磕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示她對唐煜的感激之情。
唐煜有些無措。
說起來,寧綰的三個僕人裡面,最不喜歡他的是陳嬤嬤,他最不喜歡的也是陳嬤嬤,總將規矩掛在嘴邊,又愛嘮嘮叨叨,不想寧綰離他太近,很是惹人厭。
此刻這樣真情流露,毫不掩飾對他的感激,他倒是不知怎麼辦纔好。
“嬤嬤,起來吧。”寧綰伸手去拉陳嬤嬤起身。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陳嬤嬤的反應有些激烈。
不是說陳嬤嬤不擔心她,也不是說陳嬤嬤不應該緊張。
怎麼說呢?
就好像是,陳嬤嬤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失去,這是再次經歷,二者重合,所以愈發如履薄冰。
不過,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她這樣告訴自己。
“唐公子,老奴知道您對小姐好,求您將小姐留在身邊吧。”
手還沒碰到陳嬤嬤衣衫,陳嬤嬤已然哭着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寧綰瞠目結舌,身子僵在那裡沒有動彈,難得露出一副被雷劈的模樣。
唐煜看得想笑,可他笑不出來。
他是明白陳嬤嬤的意思的,因爲陳嬤嬤明白他對寧綰的心思,可是當事人不明白呀。
把人留在身邊,他倒是想,他巴不得現在就把人帶走,可他更怕心意一說出來,寧綰就不願和他親近了。
他這師姐,在感情方面最是遲鈍,處理感情的方式也最是莫名。
願意親近你的時候就像火,加了水都能燒得旺旺的,怎麼撲都撲不滅;不想理你的時候像塊結了冰的石頭,捂化了冰也捂不熱石頭。
她要是不想和你親近,可不止不理你這麼簡單,她會將你從心裡從眼裡剝離出去,就算你天天在她跟前晃,她也看不見你,也是不認識你。
寧綰倒是不知她在唐煜心裡是這樣的人。
這個時候,她除了震驚之外,還覺得尷尬。
陳嬤嬤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在這樣的境地之下,還是和唐煜說的。
她和唐煜,那可是純純的親情,不是姐弟關係,也是兄妹關係,那番話說出來,卻是傷了感情。
“嬤嬤糊塗了。”她說。
唐煜滿眼的亮晶晶在聽了這句話後消失殆盡,心裡頓時鈍痛起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不願意!
這個討人嫌的女子,打不得罵不得愛不得恨不得,真叫人傷腦筋。
他打了個哈欠,避免說什麼。
寧綰卻是看着他,關心的問,“想來你也累了,要不要去睡會兒,待天亮了我喊你?”
唐煜搖頭,才被人傷了心肝肺,疼得死去活來的,他哪裡還睡得着。
寧綰對陳嬤嬤道,“嬤嬤起來吧。”
聽明白了寧綰的意思,陳嬤嬤也不再多話,抹一把老淚,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
心中哀嘆。
這還沒回去京城,就有這麼多事,要是回去了京城,那豈不是入了龍潭虎穴,再要抽身,只怕是難。
在洛城時候還有鬼算子和唐煜護着,到了京城,誰能護着她家小姐?
她家小姐想要過過太平的日子,怎麼就這麼難?
三人一塊兒進去的房間,陳嬤嬤走在最前,寧綰走在中間,唐煜走在最後。
陳嬤嬤點了燭火,屋中登時亮堂起來了。
寧綰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風吹進來,讓房中的靡糜氣息消散了不少。
風吹在暖賬上,吹得暖賬呼呼作響。
寧綰道,“風真大。”
暖賬被掀開,男子探出頭來,一眼望見窗邊站着的寧綰。
窈窕的身姿,精緻的五官,只是站在那兒,就成了一幅畫。
真美啊,他心道,這就是母親說的那個絕世美人了吧,果真是世間少有的好顏色,只看一眼,就讓人挪不動了。
還有那女子身後站的那個年輕男子,謫仙似的人物,通身的氣派,也跟畫上的人一樣。
好一對金童玉女呢。
不過,他癡癡的笑,再怎麼登對也沒用,那女子已經是他的人了。
想想被他壓在身下的那具女子柔軟的身軀,真是**。
等等!
男子面上一白。
那美人兒不是在牀上嗎?怎麼突然就跑到窗邊去了?
他揉揉眼睛看向窗邊,他眼睛沒花,那裡確實站了一個美人兒,眼神如霜寒冷。
冷風吹在臉上,讓他清醒了三分。
他摸向身邊,那裡確實也躺着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
既然美人兒站在窗邊,那麼牀上的這個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