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派。
容玄走後,葉天陽待在屋裡整整五日未出,他躺在師父睡過的牀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天陽,你給老夫滾出來!”葉擎蒼來回八次,最後終於受不了了,一腳踹開了房門。
“什麼事?”葉天陽抱臂蜷曲着身體,背靠着牆壁,把頭從膝蓋上擡起來,很低沉的嗓音,與他平時的樣子大相庭徑。
“你怎麼了?不是纔剛見過容玄麼,難道他又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還是鞭子抽斷了胳膊,堂堂靈王又去廚房那麼一折騰,現在還沒好?哼,容玄下手太狠,不知輕重!”葉擎蒼見不得他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滿腔氣惱一下子消了大截,心疼得不得了。
“不是。”葉天陽搖頭。
“那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師父就是不行,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師父一走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看到他我就想碰他想挨近他,我快控制不住了!”葉天陽滿眼血絲,嗓音沙啞:“可是師父不願意,師父很厭惡,怎麼辦,被師父知道他會殺了我的。”
葉擎蒼被鎮住了,臉色陰沉了百倍。孽緣!原本分別十年應該能讓葉天陽緩和下來,誰知幻雪門一役恰好碰上,從邪異之地歷練回來葉天陽就很不正常,誰知還沒等心情平復,好死不死容玄一出現,把什麼都給毀了。
“容玄究竟哪裡好了,眼睛長歪了纔看上他!乾脆別去上清仙宗了,你好好冷靜冷靜。”
“不准你這樣說師父!”
“張口師父,不過師父,是不是無論容玄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答應。”葉擎蒼冷哼。
“當然!”
葉擎蒼搖頭嘆息,豈不是完全着了容玄的套,所以那人根本沒問葉天陽的意願,明知道後者不會拒絕?
歸根結底葉天陽還涉世未深,什麼都不懂就喜歡了個不該喜歡的人,一直活在痛苦中,平時裝得堅強端得雲淡風輕,可一旦看到容玄立刻原形畢露。這孩子沒錯,容玄要求高,從小就把人當成年人在教,而葉擎蒼雖在暗中留意,以爲這樣更能長見識,卻沒看清事情的嚴重性,以至於事後追悔莫及。
“如果他要你歸順謝宇策呢?姓謝的小子成了一峰之主,急需人手,他一直有心想把你師父收入門下。”
謝宇策曾說過看上師父,是這個意思?葉天陽皺眉。
“如果真像您說的,這人另有所圖,我不會讓他如願。”
“就憑你?”
葉天陽平靜道:“就憑我。”
這怎麼可能不爭!葉擎蒼目光復雜,他早就覺得葉天陽很不對,單單心態就很不對。弱點太明顯,不是人人都像容玄那麼不開竅,落在另外的人眼裡簡直一目瞭然,葉天陽的弱點太明顯,最糟糕的莫過於對方摸清了他的底細,即使說去了上清仙宗就算有容玄相護,葉天陽就像剝了殼的螃蟹,內裡完全暴露在對手眼中,性命都被人掌控,必敗無疑。
既然敵人已經暴露,本來就已經沒得選擇!葉擎蒼思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葉天陽必須改變!
葉擎蒼道:“謝宇策可不好對付,就連容玄也說他有遠見有魄力,如果容玄歸順於他,成爲他的手下,你又根本不敢忤逆容玄,又拿什麼跟他比。”
“我也開闢一峰,讓師父來助我。”
不愧是師徒。葉擎蒼頭疼得很,神情不變:“說得輕巧,哪有那麼簡單,能吸引一堆人爲你效力,必須有意無意地引導。你的弱點太明顯,除非你不再喜歡容玄,否則他會幫你纔怪。”
葉擎蒼不打算這麼快告訴天陽已經結盟的真相,否則葉天陽定會被牽着鼻子走,完全淪爲容玄的工具,毫無主見可言。全部寄希望於其他人並不靠譜,就算是容玄也一樣,當另一位皇位繼承者也要拉攏他的時候,容玄就掌握了主動權,葉擎蒼等人目前還沒有完全信任他。畢竟這人太精明,時刻有退路可走,不會把自己陷入不利境地。
“我就是喜歡師父怎麼了,就是不準任何人把師父搶走。”葉天陽還在掙扎:“難道就沒辦法了麼,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可以!”
“什麼叫人緣,就是衆弟子都喜歡你願意爲你賣命,爲你效力。換言之,你得讓旁人看順眼。而你還遠遠不夠。”葉擎蒼冷笑:“不信是麼,那老夫問你,林景澤怎麼樣?”
“林師兄很好。”
“如果林景澤大罵容玄,又怎麼樣?”
葉天陽默了片刻,皺眉:“林師兄不會的。”
“換種說法,你若成了一峰之主,而峰內有個弟子肆意詆譭容玄的名聲,在一個勢力內大肆亂傳你師父的謠言,極盡粗鄙,甚至大庭廣衆之下和你師父大打出手,你會怎麼樣?”
“這種人避而遠之。”
“如果恰好是你費勁苦心拉攏的能人呢?”葉擎蒼皺眉,基本上從戰場上葉天陽所謂不殺卻卻能讓人生不如死的豪言壯語,再加上現在這番回答,葉擎蒼已經能十成斷定這孩子初心已忘。
“不要也罷。”
“如果那人恰好很欣賞你呢?”
“這種沒眼光的人,我不可能欣賞他。若師父要趕他走,我肯定沒異議。”
葉擎蒼兩手一攤:“那不就得了,但凡扯到容玄,你也就是個普通人罷了,喜怒哀樂一目瞭然,太容易被看穿。”
葉天陽目光冰冷:“這只是因爲我把一切都告訴您了,換做其他人並不知道這些。更何況沒有那麼多恰好。”
葉擎蒼道:“那人什麼都好,偏偏也喜歡容玄呢。”
葉天陽一愣。
“如果有人要挑撥你和容玄的關係,大肆亂傳你對容玄的感情,恰好一語中的正中軟肋,容玄開始疏遠你,你是什麼想法?”
“別說了!”葉天陽臉色白了許多。不行,這絕對不行。
葉擎蒼繼續道:“可不止容玄一個不好糊弄,子虛烏有的東西你能氣定神足,如果碰巧是真的,你還能面不改色不露出半點破綻麼?這就是心態,要能弄懂其他人的想法,甚至包括容玄,讓你在任何環境下都能遊刃有餘,你想學麼?”
修煉,包括煉體,煉魂,煉心,三者缺一不可。最苦莫過於身在聖人境,心境卻沒有,多少聖者甚至聖王依舊在紅塵世俗掙扎,越纏越緊,無緣虛無仙境。
真正面無表情的人雖然看不穿,但很難相處,所謂喜怒不形於色,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面無表情,而是對情緒的細微控制,包括瞳孔在內,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跟心裡想傳遞出去的想法一致,或許與內心真正感想不同。這就是對情緒的控制。
會控制情緒之後,再上升一個境界,便是在性格不變的前提下,可以自由轉換的人格。適時行事作風不是一成不變,而是無比靈活可千變萬化,面對需要之人要有一套準確而有效的控制方法,能讓下屬篤定你就是他們需要的那類人。
所謂煉心,並不單單是指修身養性。葉天陽身負金靈根與水靈根相輔相成或許能做到這些,能柔能剛,能安撫人心更能摧毀旁人內心防禦,無所不破。
葉擎蒼幾乎要自暴自棄了,如果保持不了赤子之心,那就八面玲瓏,同樣是修心的一種。
“爺爺教的了麼?”葉天陽目光發熱。當然想學!記得師父給他講過靈力的精確控制,可情緒和人格又是一種境界了,師父曾經隨口說過幾句,但他那時候還小並不懂是什麼意思。
“這不靠教,而是得自己去悟。上界三千州,可不止中州這麼塊地方,你爺爺我運氣好,撿到了個好寶物,恰巧能打開一角煉心界的門戶,專研了好些年才能打開,可只有一次機會。”當年要不是因爲這東西他也不至於躲到這等窮鄉僻壤,一消失就是這麼多年!
“什麼界?”
“瞎取的名,不用記。這裡頭萬分兇險,稍一不注意會有殺生之禍,你做好心理準備。”
葉天陽:“我不怕。”
“去另一界,類似於訓練空間,煉心不比其他,進了那裡很可能迷失自我,甚至被逼瘋的也不在少數。你先好好考慮一番。三日後來找老夫,到時你如果還沒改變主意,那就進去。此物關係重大,這三日你就留在屋裡哪裡都別去。”
“什麼意思?”葉天陽一頓,只覺背脊發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葉擎蒼目光復雜。如果心智成熟,看透人性,還會被小小情愛折磨得找不着北麼。不過小小年紀進煉心界實在風險太大,葉擎蒼做不了主,這回是他一意孤行,如果回族內商量,不止煉心界保不住,就連葉天陽也……很可能會被帶回神朝抹去記憶,從頭開始。
若是後者,以天陽的性子,多半就被毀了。
短短三日漫長無比,葉天陽幾乎是靜坐一日就待不住了。掌門說得他都很明白,有得選麼,沒得選擇!如果換成是師父,煉心是修煉的一種,就該義無反顧!
三日後,葉天陽來到掌門居處。
“你決定了?”葉擎蒼神色疲倦,對他道。
“嗯。”
葉擎蒼把天陽帶回自己居處,有處閉關密地,裡頭遍佈陣文可瞞天過海隱匿氣機。葉擎蒼拿出幾樣奇形怪狀的寶物鼓搗一番,虛空中露出一道門戶,古老而森然之氣蔓延,如雲霧伴籠罩整間密室。
煉心界虛無縹緲,與上古天罰鎖魂塔一樣是天地法則孕育而生,乃是曠世靈異之地,法則與上界不同,能模擬出真實的環境下無數種性格真實的人,來鍛鍊眼力磨礪內心,像葉擎蒼這種小型傳送門戶更是至寶中的至寶,但有開啓次數限制。
葉擎蒼把葉天陽送到絢麗的法光勾勒成的光門之間,拋給他一塊玉令,衝他招招手,神色說不出的複雜。
“外界三年,裡頭三十年。老夫領你到這裡,拿着這令牌,三十年後再出來,能領悟多少就靠你自己了。”
葉天陽深呼吸一口氣,師父,等我。
修長的身影被白光吞沒,沒入門戶之中。
葉擎蒼負手而立,手背在背後早已緊握成拳,其實葉天陽並沒有那麼不堪,他的心性比之同齡人要成熟了不知多少倍,這都是拜容玄所賜,是福也是禍。
天陽幼年遭劫,陰差陽錯被他救了一命,後來才確定皇族身份。沒有一開始就以皇族標準要求也是爲了放棄爭端,如今全盤被打亂,起步就到了煉心界這等超難度的地步,實有揠苗助長的嫌疑,其實是就憑現在的葉擎蒼方法有些捉襟見肘,不能像其他脈那樣各大異寶從內到外全副武裝,直接少了循序漸進的過程。
小孩的喜歡與依戀摻雜在一起,實在盲目過了頭,葉天陽爲個男人死去活來這事,要是傳到皇朝內部定是大笑話。
三年不夠讓葉天陽冷靜,三十年獨自一人上路或許夠了,葉擎蒼寄希望於這孩子洞悉了人性,閱歷稍稍豐富後,會變得更成熟理智。
密室內一片昏暗,葉擎蒼盤腿而坐,他要在此閉關三年,守護此物。門派的事交由沈玥打理足矣,至於容玄在上清仙宗之事派他人去留意。
終究是得放手一搏了。
上清仙宗。
正值多事之秋,神劍嶺之事再加謝宇策的寰宇峰,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謝宇策又在廣撒網。不惜以葉皓然爲誘,引寧樞現身。
“葉皓然突破五階靈王,要在斷崖與寧樞同階一戰!”
“有人要挑戰寧樞?吃錯藥了吧,這有什麼好看的。”
果然不出容玄等人所料,謝宇策的下一步棋確實把主意打在寧樞身上,戰書滿天飛,另一個當事人卻並沒有露面。衍魂峰處在風浪尖上,並不安穩,容玄猜測寧樞並不在五大主峰內,而是在別處。
寧樞閉關多日未出,如今剛一出關,便被戰書驚了一把。好在沒走出多遠便被女王發現,直接被容玄和吳大仁截住。
“是你們!”
“下戰帖的不是我們。”
“跟我來。”容玄領着他一路向外遠離了主峰所在地域,再往裡。
“那是誰?”寧樞跟了過去,他修爲在五階靈王巔峰,就算這兩人聯手也能脫出,更何況容玄竟然和吳大仁一道,這讓他感到奇怪。
“你還記得之前要收你爲僕的人麼。”容玄指着右方不遠處的巍峨山峰:“那裡就是寰宇峰,謝宇策的地盤。”
此話一出寧樞變了臉色,目光深邃,猛地停下眸中暗金色紋路閃現,拒絕意味明顯。
“你們究竟有何目的!”
“看看我們的方位又不是帶你去那裡,慌什麼,很快就到了。”吳大仁趕緊把他拉住,“謝宇策坐擁一峰,就算你能戰敗他手下的五階靈王,也拿靈皇沒轍,他可以抓你回副峰,到時候你孤立無援想逃出來就難了。我們和姓謝的可不是一夥的,現在是要去搗亂,來不來?”
“搗亂?”
“姓謝的也在打容玄的主意,先前還和大爺有過節。你想,這人連葉皓然那等城府之人都能收復,若再使其他計策,誰招架得住。之所以來找你,也是看在同爲新弟子的份上,邪異之地受了你諸多照顧,大爺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如今兄弟有難,怎麼能見死不救。”吳大仁義正言辭道。
如此而言,三人同樣都是和謝宇策有過節。
寧樞懷疑之色消散了許多,他看向容玄,後者衝他微微點頭。
容玄道:“我是聖殿學員,他不會拿我怎麼樣。可你就不同,如今衍魂峰失勢,對你不利。要麼跟我們一起,要麼你現在回去跟葉皓然一戰而後被俘。”
“既然連你都這麼說,那就走吧。”寧樞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吳大仁看了容玄一眼,把先前那一番推論說給寧樞聽。臨近新弟子要與神劍嶺弟子一戰,但凡去過邪異之地的人都要出場,寧樞也一樣,到時候是廣納人脈的好時機,謝宇策一定會有所行動。
容玄道:“謝宇策不傻,肯定會趁大戰招入他所看好的一些,弟子收得多還是少對他而言都是雙贏,但最開始招入過多弟子入峰從長遠來看並非好事,我們這次來就爲了給他使絆子。但人手不足,需要你的幫助。”
吳大仁暗自叫好,容玄這番話說得不可爲不高明,趁大戰重點招看好的一些,其中隱晦地包括了寧樞在內,後者和謝宇策同在一峰,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後者的手段及蠱惑人心的能力。
寧樞沉聲道:“那就讓他不得不招收更多弟子入峰,只重數量。”
“就是這個意思!”吳大仁兩眼眯成縫,寧樞果然反應夠快。
“到了。”三人落地,隱於一處灌木環繞的小山包。
這是一處副峰,名朱梓峰,已有百年底蘊,位於寰宇峰北面。在等待寧樞出關的這段時間,容玄派遣女王,讓眼線遍佈四方各大副峰,通過好些時日的監聽,這纔打探到近幾日有副峰要派弟子下山歷練,正是這處朱虹峰。
算起來時間剛剛好,吳大仁陰慘慘地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