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之前。”鴻老轉過身來看着他:“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這時候還有閒心跟他開玩笑,想必麻煩不大。容玄搖了搖頭,壞消息無非是外界說他是容族的消息正瘋傳,估計影響到聖殿了。
他淡定道:“好消息。”
“‘漏網之魚’已經找到了,試煉之路不日就會開啓。”鴻老神色平靜。
容玄驀然擡眸。
這怎麼可能,究竟是真是假,難道是試探?
還是說他猜錯了,最後一條‘漏網之魚’不是在說他,那究竟是誰。
……狴犴?
“還算準時。”容玄強忍住心裡的震驚,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面上泰然自若:“壞消息?”
容玄的反應合乎情理,卻出乎鴻老意料:“你就不問‘漏網之魚’是什麼。”
“沒興趣,我進三千試煉只想履行與您老的承諾,路通了就行。”容玄道:“不過我倒好奇找了那麼久,怎麼現在才找到。”
“是它自投羅網,但不懂規矩進谷族禁區搗亂,也不知道破壞了些什麼,被打出原形。也還是湊巧谷族真仙不在,不然它肯定逃不出來。”
鴻老搖了搖頭:“壞消息倒是與你有關。”
狴犴竟會做到這地步,究竟是想幹什麼。
容玄心不在焉:“嗯?”
鴻老看了他一眼:“這條魚貪生怕死,一被用刑就什麼都招了,說要找出容族將功補過,你就是其中之一。”
容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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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玄沉思道:“是嗎,什麼容族,聽都沒聽說過。這些天到處都在傳我是容族,就是這傢伙惹出來的?我要去會會他。”
見到了往死裡打!
“聽我說完再去也不遲。”鴻卓道:“你不懂,上界吃過容族的虧,算是怕了。”
“吃容族的虧是怎麼回事?”容玄皺眉,這和他知道的不一樣。
“這就要追溯到萬年前,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鴻老負手而立:“說法有很多種,大多可信度不高。”
容玄洗耳恭聽。
“作妖的是一代女聖。”鴻老目光悠遠:“萬年前一代妖女橫空出世,而後帶着一大批不知從哪逃出來的古獸,出入各大禁區,把上界攪得天翻地覆,她改名容,自稱容族,還說容族是上古十族之一,觸怒了真仙。姬帝念她實力出衆,意圖招攬,但感化未果,最終戰得兩敗俱傷,妖女敗亡,族人喪命,異獸盡數伏誅,只有一道龍魂逃出生天,這就是‘漏網之魚’的由來。”
而關於容族的秘辛,全都是從萬年前傳出,真假難辨。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當回事,但唯有一點,但凡容族,人人得而誅之。真仙的命令不能違抗。
“這些都是真的?”
一股無形的怒火油然而生,就連容玄自己都覺得驚訝。
古獸狴犴?狴犴原形是龍魂?
從外人口中聽到的事實並不客觀,容玄突然很想見見那位女聖,她必定知道一切,進容族傳承空間的遠不止三人,他當初不該只問百年內有哪些。
容玄問道:“那位女聖還活着麼?”
“死了。”鴻卓臉色複雜,感慨道:“要不是親身經歷,誰會記得。”
“也是,她爲非作歹,妖言惑衆,能活下來纔怪。”
這種秘辛並不罕見,邪異之地,血劍門蒼傀鬧的那一出,容玄也算親眼所見。
“一族的覆滅是很可悲的。”鴻卓最後道:“容族崇尚大同,死忠極多,那女聖盛極一時,體內是否有真血不得而知,死了以後,仍舊有大大小小的異端打着容族的名號隔段時間鬧一次,全都是些沒有真血的普通道修。所以有人說,上古容族並不存在,純粹只是訛傳。真仙咬定那是域外來客另類入侵上界,所以下令但凡與容族有關,一律殺無赦。”
容玄沉默了。
如果萬年前真的發生過這種事,鴻老這麼說也真有他的道理,人爲改變上古十族之稱,牽扯太大,冒犯了真仙,觸怒了古教威嚴,自然只有死路一條。
建立一族與建立宗派不同,大族以血脈相互依存,是要有根的,沒有根就不可能有傳承,短時間內成不了大族。
前塵斷絕,在萬年前這場大鬧之前,容族這個說法前所未有,但事實上容族傳承之地,傳承血池,還有他體內的容族真血……一切的一切無不表明上古容族存在的必然。
只是不知爲何,被硬生生抹去了。
如今的人對容族的怨恨,是因爲萬年前的變故,可就連這場變故也沒放進典籍,流傳下來。
上界戰敗異界來客的事非但沒有宣揚,反而刻意掩蓋,至於麼?
究竟是憎惡,還是忌憚,用得着把這個字視作禁忌,避之唯恐不及。
就在這時,大門被推開,一羣仙宗長老站在門外。
容玄看着門口:“既然出了我這麼個異端,爲了保全大局,鴻老是打算譴我走麼。”
說這話的時候,容玄心裡出乎意料的平靜,他在權衡在有神針古魂相助的前提下,和這麼多人大戰一場,得到仙碑的可能性。
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上清仙宗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無論如何在走之前,他都得得到仙碑。
“容大宗師說笑了,誰敢譴你,上清仙宗怕承受不住再毀一次。”
長老進門,不等鴻老開口,立即表態。
道尊親自開口:“現在的仙宗與以往不同,上清聖殿也缺不了神針守護,你既然幫了我們大忙,又是新上清仙宗的元老,日後還需要衆人齊心協力,我們若是不站在你這邊,何以服衆。”
“話別說得太早。”鴻老擡手示意衆人肅靜,神情無比嚴肅:“那我問你,你有想過建立一族麼?或者說有這個打算。”
“誰當族長?”容玄反問。
大殿靜寂無聲,數十道目光打在他身上,還能有誰。重建容族,族長自然是容族人自己。
“孑然一身,何以成族。”容玄嗤之以鼻:“我可沒那麼偉大,更沒那份閒心管那麼多累贅。實話告訴你們,就是有現成的族長之位送給我,我也不當。”
雖沒有正面回答,但足以說明問題。
容玄我行我素,不與人來往,就連重建仙宗也是幫葉天陽,唯一的興趣就是修煉,兼顧煉丹、佈陣就已經超乎常人,確實沒那份閒心。
鴻老神色緩和了許多:“跟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告訴你,你一路走來所作所爲雖然驚世駭俗,卻和建立容族沒有關係,而你本人也不合容族的信條,外界再怎麼借題發揮是他們的事,我等有自己的判斷,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其他長老緩緩點頭,他們也是這麼想的,他們之所以過來也是爲了這件事。在東荒的上清仙宗,遇上的麻煩已經解決了,接下來上清聖殿只怕不會安寧。
容玄目光復雜。
鴻卓輕嘆,對衆人擺手:“你們先去外面頂着。容玄跟老朽過來。”
“試煉之路的入口,就在大陸最中央,離中州不遠,裡面危險重重,屆時要進去只能靠自己。本該是宗師成聖階的機緣,但試煉之路斷了幾條,能讓宗師進去的三大特殊通路全斷,能進去的那條路是爲道修準備的。不知裡面是否還有宗師存活,但上古流傳的丹方古陣應該會有。一樣對聖殿有用。”
鴻老對容玄道:“這樣你還要去麼?”
三千試煉本是爲宗師突破成聖階所準備的,結果三條路全斷,只能靠真本事打進去。
沒有道修的實力和悟道天賦,就憑煉藥師那身子骨,要闖過最艱難的路,好比癡人說夢。
但這嚇不倒容玄,他聽了反倒興致高漲:“當然要去。”
“隨我去取仙碑,希望對你有用。”
鴻老滿意地點頭,徑直開啓聖殿領域。
容玄把仙碑放進傳承空間,隔絕了一切氣機,他並沒有發現仙碑上模糊不清的古字上,被掩蓋的部分,散着微光,有土屑簌簌落下……
等兩人出來的時候,外界風起雲涌,大變模樣。
吼!
轟!
龍吟驚天,陡然一聲巨響,地面震動。
不遠處巨大的黑龍虛影頂天立地般,給人極大的視覺衝擊。
“出什麼事了?”容玄望向殿外,他感覺到熟悉的波動,雖然體型變了,但那就是狴犴,不會有錯。
一道黑白光迸射而出,數頭翼鳥自爆,波動傳到此地,令衆人變了臉色。
“交出容玄,否則吾立刻毀了這裡。”
“包庇縱容者皆與容族同罪。”
可怖的吼聲傳遍四方。
長老變了臉色:“不止這頭黑龍,已經有大能到了,抓它是其次,多半是借題發揮對上清仙宗下手。長老,殿主,現在怎麼辦纔好。”
“去請谷族真仙,就說已經準備完畢,我等會替他抓住古獸,希望到時試煉之路可以立即開啓。”鴻老嚴肅道。
“遵命!”
“大言不慚,明顯是借題發揮除掉容玄,陷害葉殿下,又藉故打壓上清仙宗,我等忍不了這口惡氣。開啓聖殿領域,在谷族真仙到來之前,不許外人踏進一步!”
道尊等人相視點頭,一躍而上:“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否則真以爲上清仙宗好欺負。”
“師父。”葉天陽站在殿外,與容玄對望,微微點頭。
他已經知道了,多了個古魂指控,情況對師父不利,他立刻讓幾位老祖趕到助陣,還好趕到了,看來還來得及。
“過來。”容玄向他招了招手。
葉天陽笑了,乖乖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上清仙宗的情況,和師父說的一般無二,他回上清仙宗直接搬出天族真仙的名號,對方不得不收斂,而且客氣許多。
而天族真仙沒有出面反對,就算是默認了。這面大旗的確很好使。
“去看看。”
容玄僞裝完畢,加上仙碑在手,也有了底氣,他能瞞過谷族真仙的法眼,更何況這些古教之人,乾脆一次性全矇蔽個遍,日後也能心安。
或許這就是狴犴說的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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狴犴一邊摧毀聖殿周邊被其他大教侵佔的領地,佯裝發狂的樣子,被出來的上清仙宗強者往外頭領去,它已經等得快不耐煩了。
說好半個月,容玄怎麼還不出來。
狴犴繼續叫囂:“誰是容玄,是容族卻不重建容族,罪該萬死,一個不能放過。”
及至容玄現身,古教之人全都面露古怪之色。
狴犴掀飛一干人等,迅速出現在他面前,停下來上下打量,很不屑地道:“你就是容玄?”
凶煞之氣彷彿要磨滅神識,容玄精神力在聖王境,也難以抵擋這股威壓。
“原來不是容族。”狴犴作勢一驚:“難不成是被人假冒的,讓真的容玄滾出來。”
容玄怎麼可能不明白狴犴的意思,他祭出天誅,空間爆破,不是容玄還能是誰。
不是容族?古教之人面面相覷。
上清仙宗衆人總算鬆了口氣,不是就好。
“少血口噴人,敢來上清仙宗放肆,讓你付出代價!”上清仙宗長老怒不可遏,越發站在容玄這邊,替他對付黑龍。
害得他們緊張了這麼久,搞了半天果然是污衊,差一點點!
若是明哲保身惹怒了容玄,保不準又得認栽。
黑龍持續發狂,殺氣暴漲,直逼容玄而去:“小輩,就憑你也配姓容!”
一記龍尾掃過,容玄倒飛出去,他眸光逼人:適可而止。
龍頭猙獰,逼向容玄面門,大口張開,露出尖銳的獠牙,一擊一顆逐漸成形的白球旋轉,能量匯聚,泛着極其可怖的波動。
名爲狴犴的巨龍一邊聚能,瞳眸盯着容玄,複雜的情緒在一瞬間流轉。
“容玄,你聽我說。”
容玄驀然一頓,分明沒有神識波動,他卻很清晰地聽到了狴犴的聲音。
“我冒着生命危險進了谷族密地,總算打探清楚了,果然沒錯,承載仙碑的太古道宮就藏在三千試煉裡頭!上界截斷了古路,就爲了隱藏真相,你一定要進太古道宮,進到那裡,就能得知一切。”
“什麼?”容玄拔出天誅長劍,吞噬它口中逸散的能量,並沒有聽清。
剎那間風雲靜止,天地消音,一隻大掌從天而降,抓住龍尾,生生掐斷。
狴犴發出淒厲的慘叫,作勢要逃。
情況生變,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一是古獸聲稱容玄並非容族,緊接着竟是真仙降臨。
在他頭頂上空,一道古鐘悠悠轉動,神霞降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拜見真仙!”
試煉之路竟然在這時候開啓了!原本打算借黑龍的勢對上清仙宗下手的古教,只得收起小心思,全放在對付黑龍上。
“抓住它!休想逃走!”
鋪天蓋地的攻擊劈向黑龍的身體,火星四射,尖銳的摩擦聲刺耳。
逼人的視線落在身上,依舊飽含審視和懷疑,容玄無處遁形,渾身不舒服,他乾脆躬身一禮:“拜見谷仙。”
“你要去三千試煉?”
神音入腦,威壓過重。
容玄渾身一震,骨骼咔嚓作響:“是。”
“保住你的小命。有事要你做,但不是現在。”
容玄稍稍放心了些。算是矇混過關了。
上次谷族真仙和他說過的話重新在識海中迴盪,卻被狴犴接下來的話衝潰,容玄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去了再說。
真仙出手直接破開魂體防禦,有不少攻擊洞穿龍軀,沒有鮮血,僅有魂力潰散,星星點點的波動散到天地間。
狴犴看着容玄,斷斷續續地道:“多謝你最後願意信我,瞞着你是有原因的,如果還沒實力承擔就提前洞悉一切,就會像萬年前的容族女聖一樣,用錯了辦法走錯了路,以至於全毀……悲哀,那太悲哀。”
走到這一步怎麼能放棄!狴犴帶了些希冀,又有些不忍,它對容玄道:“從今往後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自己去找答案,去太古道宮!那裡還會有像我一樣的……”
狴犴在真仙眼皮底下說這些,估計將死之際,實在沒辦法了。
後面的話,容玄並未聽清,但他聽到的這些已經足夠震撼。
世上真有太古道宮?難道不是上界流傳已久的古老傳說麼,和真仙一樣虛無縹緲,據傳根本不存在。如果存在呢,是否能證明容族的功績。
太古道宮,天地初開,上古十族初立,得證天道,道宮仙碑記載了十族功績,承載了十族輝煌過往。遠不是他這半塊小仙碑能夠比擬。
容玄已經快被憋瘋了。
線索,又是線索!真相,他要的是真相!
容玄無法確定女聖極盛極衰是真實存在還是編出來的謊言,所謂的前車之鑑在他聽來毫無意義,他只想知道所謂的容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究竟值不值得他繼續堅持。容玄無法理解狴犴到了最後也仍舊什麼都不說,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去三千試煉!
狴犴的訣別除了讓他震撼之外,容玄感覺不到悲傷,只覺有股火焰在胸中燃燒,他非得把那些故意掐斷的真相找出來不可,因爲他推演不出上界的未來。
上界已經千萬年沒出過真仙了,既沒有過去,也看不見未來的所謂大世,除了衰亡,還有別的可能麼。
強大的黑龍在真仙手中毫無還手之力,如同繩索被捏在手中甩來甩去,隨便就能掐斷。
魂體被斬成數半,慢慢縮小。
對上真仙,狴犴疼得沒了慘叫的氣力,真正出口的聲音也滿是嘲諷:“仙路已斷,上界要亡,咎由自取,全是咎由自取……”
“放肆!”谷鏡子拂袖,他祭出一尊道鍾。
上古魂魄最適合用做器靈,能讓法器提升好幾個品階,更能喚醒某種威力,動用狴犴古魂的力量。
就在魂體全數被吸納進神器中時,狴犴瘋了似地仰天咆哮。它在哽咽,它的心情無人能體會,全都忘了,真就不存在了嗎!
“錯了,都錯了!容族不朽,容族永存!”
龍吟震天,卻在最後戛然而止。
谷鏡子磨滅了狴犴的神覺,玄奧的波動自他周身盪出,扭曲了空間,他猛地一揮古鐘,無形波紋當初,虛空勾勒神紋,有古路顯化成型。
而那‘容族’二字傳到四方,入了人耳,卻變了樣。
“還真是條龍。”
“不然說什麼龍族。”
會說什麼上界要亡,危言聳聽,古教之人莫名其妙。
容族像是禁忌字眼,被刻意模糊了。
“看上面。”葉天陽走過去按住容玄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身側偏後的方向。
“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葉天陽道。
容玄這才從略微僵直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靜靜地看他的側臉,莫名熟悉的感覺一閃即逝,容玄仔細想卻又想不起來,卻讓他沉靜了不少。
現在還不是考慮太古道宮的事,他得先找到混元噬道下卷,突破聖王境纔是重中之重。
真仙已經不知去向,彷彿剛纔驚豔的一擊像是錯覺,虛空古路凝聚成型。
黑雲壓境,陰風陣陣,眼前景象大變模樣。偌大的光影門戶架構而成,路與虛空融爲一體,卻不知通向何方。
與此同時不只是中州,上界三千州不少地方,出現異常。
鐘鳴三聲,均有神紋演化,朝着四方蔓延,偌大的虛空古路逐漸凝聚。
自此三千試煉開,意味着止步不前的人有望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