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呢?”容玄和李勁一同出來,發現謝宇策還站在不遠處,但炬赤峰幾位煉藥師都已經不在了。
“方纔有煉器閣長老過來領着他們去聖殿參觀,看着還算熱情,寰宇峰長老跟着他們同去,我在這裡等你,”謝宇策認出李勁,有些好笑,“我聽皓然說你得了名額,怎麼就一個人跟着你出來。百年前你身後跟着的是這位,百年後跟着的還是隻有這位,其他長老呢?”
“你怎麼還在?”容玄倒是無所謂誰跟着,他最忌諱人多。就算他刻意忽略,但也覺得謝宇策脾氣好過頭了,特別是以爲他沒了修爲會短壽,各種關懷備至,延年益壽的丹藥這幾十年來一直沒斷過,容玄是收與不收,態度一如既往,而謝宇策也十年如一日,也不知圖個什麼。
況且就算遲到了一個時辰入場,那藥閣大比也還是花了大半日,如今都臨近半夜,而謝宇策就一直等在這裡?
“我有點事要和你商量。”謝宇策鄭重直言,看了李勁一眼。
“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寰宇峰主,幸會,”李勁向謝宇策友好地點頭,識趣地後退一步,“你們先聊,我還有事,待主峰大比結束,所有學員會合,一同去五洲盛會。容大峰主,三日後見。”
容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想起徒弟還在上清宗主那兒也不知怎麼樣了,實在沒時間在這裡耗。
五洲盛會將近,很快謝宇策就會和他那些皇朝對手碰頭,不該這麼無所事事。雖然時機不對,看他一臉慎重的樣子,容玄破天荒地想到了猴年馬月,他好像還欠過謝宇策一個人情,應該不是這個節骨眼上要他還人情吧。
李勁一走,隔了數丈遠的藥閣導師圍了上去,言笑晏晏,反觀容玄這兒依舊冷清,看到他的學員幾乎也和以前一樣退避三舍,臉色變得更甚從前。
“這麼明顯地差別對待,你怎麼沒反應?”謝宇策沉下臉,他早就發現藥閣對容玄的態度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藥閣高高在上,不會爲自己當年做的事認錯。容玄現在身份不同尋常,而藥閣元老竟然也沒有讓學員好生招待以示尊敬。
“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容玄擡眸。
謝宇策左右看了看,拽住容玄的手臂,一躍而上,他嚴肅地道:“有件事很重要,你得老實回答我。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需要多長時間?”容玄皺眉,腳下銀光一閃,翼鳥出現在兩人腳下,謹防謝宇策放手,他也不至於摔死。
容玄潛意識覺得謝宇策說的事非同小可,但暫時還放心不下龍雲磐的選擇,沒心思管那十位煉器師們,但比起上清宗主扣留他徒弟,其他都算不得什麼。如果拖得太久,他估計沒心情繼續聽下去。
謝宇策有點不悅:“你徒弟沒事,謝族元老說一切安好,天陽根本沒明白上清宗主的意思就給糊弄過去了,後來多虧了天門老祖去那胡攪蠻纏。你徒弟出了仙宗重地,就去參加大比了,按年歲排布的百處戰臺,只要守擂百場勝出就能得到名額。”
謝宇策的意思很明顯,道修的名額很多,以葉天陽的身份應該沒有太大難度。
容玄稍稍放心,其實謝宇策如果沒騙他,天門老祖真去了,那葉天陽多半不會有事。翼鳥調轉方向,朝着龍雲磐煉丹室方向掠去,容玄道:“行,先去看看龍雲磐,我得去確定一件事。”
謝宇策耐着性子:“好。”
“不用找了,他在那。”沒走多遠,容玄擡手一指。
院外人滿爲患,大獻殷勤的學員圍了半個院子,還有不少護衛在維持秩序,從上空往下往,煉丹房所在的閣樓外,遠遠看到一道白衣身影,掛在脖子上的狐裘及地,腿上還掛了一個黑漆漆的一團。
龍雲磐臉黑了一截,氣急敗壞地道:“你放手,放手!”
“師兄,算我求你了!看在一個師父的份上,您就大發慈悲帶我去吧,不然我沒臉見人了,牛皮都吹出去了,要是去不成,還讓我怎麼在學員面前擡起頭來,別的煉藥宗師那兒都人滿了,師兄,就您這兒一個空缺。”
劉景一把鼻涕一把淚,抱着龍雲磐的大腿死活不撒手:“師兄,我發誓一定好好服侍……呸伺候你!你要我往東我絕不往西,那個葉皓然就一新人,哪裡懂師兄你的規矩,不熟的人用起來也不順手啊師兄,你使喚他,他要倒茶的時候故意把手指頭按進去了怎麼辦?”
“來人!來人!”龍雲磐被噁心得不行,怎麼也甩不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算了,亂說什麼廢話,所謂隨行其實就是多加一個名額給他,讓他給私下指點煉丹術的,至於照顧他的隨從可能少麼。
現在他的人都在門外維持秩序,連一個藥童都沒有,使喚誰!
“師兄,你要不答應!我把泥巴灰蹭你褲腿上。”劉景耍無賴。
“行了行了,選你了。立刻給我滾,讓外面的人也全給我滾,吵死了!”龍雲磐忍無可忍,一記銀灰色光刃閃現,翼鳥如同利刃自龍雲磐掌心竄出,貼着他的衣襬,連同整個劉景擋了出去。
“離我遠點,否則我連你一塊殺!”
劉景慘叫出聲滾出好遠,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聽到這話瞬間卡殼,眉開眼笑:“師兄你說真的?”
龍雲磐看着翼鳥有點愣神,接着怒氣上涌:“該死的容玄,早答應了就沒這麼多破事!”他一臉憤恨地轉過身,負手而立,就當默認了。
上空不遠處的兩人看得無話可說。
容玄盯着劉景,嗤鼻道:“真是丟盡了丹王的臉。”
龍雲磐的住處外並沒有葉皓然的人影,如果劉景這樣就以爲徹底定心了,也真是蠢得沒邊了,估計會被葉皓然倒打一耙。現在還下不了定論。
謝宇策哈哈大笑,其實龍雲磐這個人很有意思,還好不是道修,否則這麼明顯的弱點不死個千次萬次實在對不起這出身。
謝宇策挑眉道:“他之前選你隨行,估計是爲了趁機報復,不跟着他正好。”
容玄估摸着也是這個原因,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使喚我?那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謝宇策露出慵懶的神情:“這兒沒人了,你要確定什麼事,去問問?我等你。”
容玄朝下看了一眼:“不必了,走吧。”
龍雲磐的意見到此爲止,其實這人既然已經回來了,當時不說,回來之後要改選葉皓然用靈鳥傳訊並不正式,至少得去藥閣找元老商定,出這個門還得找人,頭號懶人心想還是算了。
其實葉皓然如果真想去五洲盛會甚至九煉風會,辦法有的是,只是這人混進聖殿藥閣,和煉藥師攪合在一起,想必也是另有所圖。至於圖的什麼……除了靠這些來隱藏身份,容玄聯想到之前被葉皓然洗劫過的數處煉藥副峰、靈紋副峰,裡頭的煉藥師、靈紋師等全都淪爲廢人,他不禁毛骨悚然。
而能被葉皓然敬重的,或許就是謝宇策了,至於是不是心甘情願,容玄也不知道。
兩人一路出了聖殿,來了一處僻靜之地,這裡離寰宇峰並不太遠,遠遠能看到大比對戰的法光照亮了半邊天穹,在暗夜中極盡明顯。
謝宇策佈下欺天神陣,這纔在靠着巨石,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想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這樣我才能幫你。”
容玄看向他。
謝宇策神情突然變得很嚴肅,道:“你可曾聽過容族?”
只聽腦弦嘭地一聲,容玄只覺五雷轟頂,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似乎很疑惑他爲什麼這麼問:“什麼容族,容家沒落之前遠不到大族級別。”
謝宇策死死盯着容玄的眼睛,連他面部每一寸表情都沒有遺漏,直到他把話說完,謝宇策這才坐回原位,神情不變:“其實我也沒聽過。但這一族好像是存在的,容族這個概念從谷族傳出,能讓谷族惦記,或許那一族也曾出過仙。或許犯過什麼事,仇家不少,但凡與這一族扯上關係,都會生不祥。”
“我在典籍上並沒有見過。”容玄道。
“古老真仙之間勾心鬥角的這種秘辛,典籍上怎麼可能會有,我也是偶然得知,因爲有元老查探到你頭上……”
“少危言聳聽,亂我道心!真仙虛無縹緲,上古沒落的大族數不勝數,這麼多年過去,估計早就不是原來那一批。以我們目前的境界,這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你查探這個做什麼?”容玄眉頭緊鎖,他對此一無所知,有大能查探到他頭上,什麼時候,竟然這麼快?
大衍神朝乃是姬皇族掌管,姬族真仙破域去了仙界之後,依附着谷族真仙,謝族在神朝位高權重,謝宇策的消息來源於此。
但按照上一世,他的仇人遠不止上清仙宗、不朽山等,單單能說的上來的古教就有上十處,但最高的教主也只是在聖皇級別,而這一次竟然牽扯到了真仙!?
他的敵人究竟有多少!
容玄沒有慌亂,反而稍稍安心,甚至有種嗜血的興奮在體內沸騰,既然早已查探到他頭上,而他卻安然無恙,就說明暫時沒能證實,他無需因此亂了方寸,就比如葉皓然,這人既然算是容族外門弟子,卻探入大衍神朝內部,謝宇策知道的消息,葉皓然多半在他之前就有所瞭解,至於採取的措施,容玄拭目以待。
容玄沉下心來,爲今之計還是按部就班,五洲盛會中獲取仙血一事,必須更妥當一些。
“你別生氣,又沒說是你,你的性格和體質和那一族相差甚遠,除了姓容,還真沒什麼能牽扯到一起的地方。我信你,纔會告訴你,之所以知道這些秘辛,還不是爲了你。”
容玄裝作不以爲意:“道聽途說而已,真虧你還當真。”
對初次聽說的人,這反應最正常不過,謝宇策解釋不通,無奈地坦白:“沒你想的這麼簡單!你身中詭毒,修爲盡失,到現在看似年輕,其實沒多少壽元,我去五洲盛會是爲了取仙血給你!”
“我估計在上清仙宗待不了多久,如果去小靈界能渡劫成功,回來後或許會舉族遷回大衍神朝,你徒弟不爭,他在皇族沒有話語權,你還不如靠自己,所以你獲取藥閣名額這點我很贊同,而且最好能參加九煉風會再回來,無所謂名次,顯示天賦就行。”
“恭喜。不用你說我也會,但仙血我的確需要,但沒想到……”容玄意動,他去五洲盛會就是爲了在九煉風會上大顯身手,那時候當着上位者的面,完全能以實力證明。
關鍵是真正的仙血難覓,如果能獲得谷族真仙的仙血徹底剔除詭毒,到時再修爲迴歸,這比他隨便行事更加謹慎妥當,更說明他體內沒有仙血,詭毒仍在。而謝宇策肯幫忙,對容玄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助力。
謝宇策繼續道:“用谷族真仙的血,首先你得和容族沒有關係,雖然這話說起來不太好,但還好你的修爲不在。天陽不爭,他在皇族沒有話語權,但是我有。我回了皇朝,會以姬皇族的身份爲你證明,就算高層對容這個姓有意見,整個謝族都會拼死護你周全。”說到這裡,謝宇策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但這有個條件。”
容玄擡頭:“什麼條件?你說。”
從謝宇策口中聽到容族二字,就像時刻懸在容玄頭頂的利劍晃悠了下,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給了他警醒。
浩劫將至,能不能安然度過就看準備如何了。
羣星薈萃,遠處法光刺眼,轟鳴聲震耳欲聾,全被阻擋在了隔音陣之外。
“做我道侶吧。”謝宇策看着容玄的眼睛,後者漆黑的瞳孔裡映照着忽閃忽滅的光耀,清雅脫俗的臉帶着拒人於千里的疏遠,卻又近在眼前。
容玄一拳頭呼過去想把他打醒,卻被後者握住手腕,猛地拉近。
謝宇策嗓音很輕卻很認真,緩緩道:“朋友和下屬可以有很多,道侶卻只有一個,就算日後你我立場不同,無論你算計也好,暗害也好,全都有了正當的理由,我會一生視你如初,利益與共,永不背叛。”
什麼情況?容玄臉皮已經僵硬,越來越古怪的氣氛完全緩和不了他內心的震驚。
道侶是什麼,男女之間,悟道同遊,不過利益與共這話說得不錯。但以他的容族身份,日後一旦暴露,或許會牽連得謝宇策連帝位繼承人身份都保不住。不過這也算無形的枷鎖,會讓容玄情不自禁想把他推上帝位。
謝宇策目光如火中燒,雖然搞不懂容玄在想些什麼,但聽到這話竟然不生氣,謝宇策思維混亂,他豁出去了,突然惡狠狠地道:“跟我做道侶有什麼不好!又沒說現在就昭示天下,等我敵人斬盡,帝位穩了,你就白得了一大皇朝,你總不能跟你徒弟過一輩子,他人緣那麼好,你一輩子孤家寡人了。”
容玄上一世死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我沒想過這個,悟道成仙本就是獨身之路,不需要別人和我一起走。”也沒人配跟他一起走。容族本就只剩他一個了,他要的東西只會自己爭取,別人給的他向來不稀罕,並非謝宇策的條件打動不了他,只是言多必失。
這本是他有求於人,既非男女之間結爲夫妻,道侶只是名義上的稱呼,算不得什麼。以目前容玄的立場,怎麼看都是謝宇策吃虧,關鍵是這人急什麼。
容玄道:“你讓我想想。”
這哪能多想啊!謝宇策打斷他:“谷族真仙的血我幫你弄到,以後你的容姓出了問題我幫你做主,條件是當我道侶,否則謝族沒道理保全外人。行不行,一句話,不然等我走了,你連利用的人都沒有。”謝宇策語速極快,如果容玄不答應,或許今日之後,去了五洲,回了皇朝,連朋友都做不成。
容玄嘆了口氣:“說來我好像還欠你一個人情。”
謝宇策不想看他,煩躁地扭過頭:“就當還過了,我沒想用這個來逼你。”
“行。”容玄推了謝宇策一把,起身看向遠處:“等我拿到仙血,修爲恢復,道侶就道侶吧。”
當年他沒把謝宇策當朋友,是這人厚着臉皮軟磨硬泡,幾十年如一日,這人真是何苦。
謝宇策僵住了,半晌沒有回神。
容玄撤了陣法,走出去。
剎那間響聲振聾發聵,勁風迎面撲來,沒了殺氣,卻吹得長袍獵獵作響,謝宇策緩緩走來站在他身邊,千言萬語壓在嘴邊卻沒有一句話能表達此刻的心情。
仙宗廣場中央,百處戰臺,大比仍在繼續,恐怖的法光撕裂蒼穹,將暗夜照得如同白晝。
寧樞等人飛身而下等候在一處戰臺,這裡人滿爲患,比起其他戰臺,這地方圍得人格外之多,主要是臺上之人的身份不俗,百場下來,慕名而來觀戰的弟子極多。
戰況極其激烈,一個是靈皇五重天巔峰,而另一個年輕人卻是靈皇五重天初期。萬獸峰峰主的名聲如雷貫耳,誰都想見識一下這位年輕的霸主究竟幾斤幾兩。
對方招招致命,煞氣騰騰,無愧是靈皇五重天巔峰強者,這人體型魁梧,重錘染血,彷彿能砸破空間一般,地面千瘡百孔,聲勢極其可怕。
觀戰之人驚奇成了習慣,修爲較低的那人佔了上風。淨靈水霧被鮮血染成赤紅色,凝成血色堅冰,刺入對方胸膛、四肢,三色靈力聚成的球體旋轉爆發,恐怖氣浪將靈皇五重天巔峰強者震飛,飛出戰臺之外,轟然倒地,不省人事。
長老高呼:“一百場結束,葉天陽勝!”
底下沸騰,道賀聲不絕於耳,真正心悅誠服,到最後四下靜寂無聲。
葉天陽踉蹌一步穩住身形,正要跳下戰臺的時候,猛地吐出一口血。
“峰主!”萬獸峰弟子欣喜之餘,大驚失色。
葉天陽無言地看向上空,突然背脊發寒,尖銳的刺痛讓他頭痛欲裂,竟是嘭地一聲單膝跪在站臺上,摻着血的汗珠順着鬢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