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窗戶中我已經看見】
【在遙遠的山頂上落日的祭典。】
【有時候一片太陽】
【在我的雙掌間如硬幣燃燒。】
【在你熟知的我的哀傷中。】
【我憶及了你,靈魂肅斂。】
【彼時,你在哪裡呢?】
【那裡還有什麼人?】
【說些什麼?】
【——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
……
【——〈第一棒〉——】
【——〈第七世界·蘇凜〉——】
……
蘇凜的狀態不似尋常。
全身像是籠了一層雲白色的光輝,瞳眸彷彿有云霧鼓譟,縈繞周身的烈火不再是半金半紅的顏色,而是偏向於純粹的金。
通透的、清澈的、神聖的、莊重的……完完全全的銳金色。
像他本身一樣銳利。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道朦朧的海藍色身影——微卷的長髮、豎線的瞳眸、妖豔的面孔、細碎泛光的鱗片。赫然是海妖。
伴隨着蘇凜高舉右手,一柄金色細長的劍刃凝聚在他手中。與此同時,像是同步映射一般,他身後的海妖虛影手中也握住了一模一樣的金色長刃。
頃刻間,兩點銳利的寒星對準了神明安。
“唰唰唰——”
萬丈金光隨着蘇凜瞄準蓄力的動作倏然聚集,細碎的火色折射入他凜然的瞳眸,彷彿所有的光輝都吸引於他的劍尖。
狂風獵獵,猶如金光破曉,撕裂長夜!
青年冷淡的面容,被火光照耀得棱角分明,彷彿降下審判的神明。
……
“呼——呼——呼——”
風聲響徹,鼻尖滿是炙熱的氣息。
即使高塔邀約屏障漸漸散去,世界樹的枝葉依舊無法傷害到蘇明安,金色烈火環繞着他,猶如銅澆鐵鑄的烈焰屏障。
蘇明安擡起頭,望着天空中的金色神明。
聯想之前蘇凜抽到了雲上城神明作爲卡牌,應該是雲上城神明與蘇凜暫時融合了,纔有了這麼強的戰鬥力。不過佔據意識主導的是蘇凜。
蘇凜的這個姿態……讓蘇明安彷彿回到了那個海島,望見了尚未墜落的雲上城神明。
“蘇明安,往那個方向走,有人會接應你。”蘇凜指向神明安的座椅之後。那個方向離樹皮很近,沒走幾步就能衝出去。
“那你?”蘇明安回頭問。
他們之間烈火飄搖,一縷縷金色熾焰猶如藕斷絲連的綢帶,自天際懸掛至眼前。
“我來……會會這棵沒眼光的大樹。”
蘇凜一聲冷哼,火焰驟起!
“嘩嘩嘩嘩——!!!”
烈火驟然翻騰,旋轉而起的高溫氣浪猶如掃清一切的巨手,令繁茂躁動的枝葉開始破碎、凋零、墜落。
蘇凜高舉長劍,蓄力完畢,一後仰,一翻腕,長劍竟像懸於長弓的箭矢一樣被他全力投擲了出去,對準了神明安!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海妖虛影也尖嘯一聲,同步投擲出一模一樣的金色長劍,對準了另一個方向的世界樹根系。
帶着刺眼的金色光火,兩道劍刃所過之處,留下了兩條鮮豔奪目的金色火河,像是兩條撕裂空氣的劃痕,交錯而開,延綿出兩條細長而尖銳的空中金線!
神明安容色未動,伸出右手,十字光暈閃動,像一顆顆細小的銀白色星星,空氣的震鳴在祂手掌對準的方向響徹。
“轟——!”
“轟——!!!”
金色利刃與空間氣波,甫一交鋒,便激盪起劇烈的餘波,一旁的茶桌和座椅瞬間被掀翻。風聲、枝葉聲、震動聲,噼裡啪啦地響起,像是耳邊炸開了無數團煙火!
隨後,光劍刺入了神明安的右肩,一穿而過,金色烈火如同跗骨之蛆,在祂身上席捲蔓延,頃刻間露出了焦黑的骨骼。
金光放肆地閃爍,另一柄光劍也抵達了世界樹枝葉最茂密的部位,像是長針刺破動物的腔體,伴隨着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穿透聲,上百道火舌磅礴雄渾地飛舞着,劍刃刺入層層重迭的枝葉!
“嘶呀——!!!”宛若嬰孩嘶啞尖叫的聲音響起!
剎那間,氣浪翻滾。
風雲激盪,天地震鳴。
“嗒嗒嗒……”
蘇明安向前奔跑。胸前的行囊一晃一晃。
身後不斷傳來燒灼聲、碰撞聲,卻沒有一道攻擊落在他身上。即使他不回頭,也能看到映在眼前的火焰光影,時而亮堂,時而黯淡。
“呼——”忽然,他聽到風聲。幾條世界樹的枝葉突然從地上長出,打算偷襲他。
手掌無法屈伸,不能使用手勢喚出技能。蘇明安直接張開嘴,念出技能名:“空間震……”
還沒念完,忽而望見一隻紅皮鞋在眼前放大。
“砰!”
皮鞋一腳踹在那幾根枝葉上,涌起一陣硃紅色光暈,下一刻,枝葉像被逆轉了時間,化爲了幾條纖弱的芽苗落在地上。
白髮飄揚,穿着紅袍的少女猶如一頭披着鮮紅毛皮的野獸,撞入了樹內,一把拉住蘇明安。
那雙湛藍的眼眸,亮着時針的紋路。
“蘇明安,跟我走。”
她的身後長出數十根漆黑色的觸鬚,猶如鞭子般朝着世界樹枝葉揮去,幾聲“噼啪”之下,蘇明安身上纏繞的枝葉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茜伯爾的黑色觸鬚,像是黑色軟帶一樣牢牢地扣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他丟了。
……原來負責接應的人,是茜伯爾。
茜伯爾原本在門徒遊戲和小白打架,現在趕了過來,不知是打贏了還是逃脫了。
她右手一伸,攬住蘇明安的脊背抱了起來。腳步閃動,靠近了最外側樹皮,向外衝去!
“嗡——嗡——嗡——!”
世界樹見此,再也不顧蘇凜,全力朝着蘇明安這邊撲來。層層迭迭的枝葉交織,彷彿迎面蓋來的洪水。一根一根的枝葉,猶如一朵一朵拍岸而來的浪花。
茜伯爾腳步未停,像是沒看到撲面而來的萬千枝葉,直直向前衝去。
而身後,響起了蘇凜很輕的聲音。
“——【神罰】。”
要是換作尋常,蘇明安肯定要爲蘇凜這句極爲中二的話笑一下。但現在,這一聲淡淡的話語背後,並不是單純的念詞。
蘇凜單手高舉,一柄長刃現於手掌,劍尖高舉。
“唰啦——!”
口中細碎地念着什麼,似乎是普拉亞祈禱詞。
伴隨着蘇凜的唸誦,天空中,
——倏然下了一場金色的雪。
不,那不是雪,而是一片片如夢似幻的金色羽毛。
成千上萬的羽毛在空中浩浩蕩蕩地舞動,每一片羽毛觸碰到的物品,都被瞬間點燃。
羽毛輕盈地落下,一簇接一簇,猶如一顆顆墜落的辰星,辰星蔓延成線,繪成了一幅燃燒的星河,彷彿神明降下的神罰。
諸多枝葉翻滾、扭動,漸漸燒成灰燼。
一對金色羽翼,在蘇凜身後張開。萬丈金芒在他身上流轉。
光芒照耀出他的神情,像是俯瞰大地的神明一樣神聖。他高舉劍刃,平靜地望着紛紛揚揚的火焰之雪,眼裡毫無波瀾,那一點逐漸養出的人性正在消散。
這一刻,他的姿態與當初的雲上城神明徹底再無區別。
這一場浩浩蕩蕩的大雪,彷彿將他從塵世再一次帶回了高遠的雲端。
在羽毛的掩護下,樹皮被燒得爆裂而開,茜伯爾足尖一點,帶着蘇明安衝了出去!
“——唰啦!”
一瞬間,彷彿雲開月明,外界的空氣撲面而來。
蘇明安回頭望了一眼,透過樹皮的孔洞,他望見枝葉的層層掩映之間,蘇凜依舊停在空中,身周的大雪永無止境地下落。
那身影,宛若一點小小的、永恆的、明亮的金色光火。
見蘇明安離開,蘇凜輕微地點了下頭,什麼話都沒說。用意卻很明顯——
走吧。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
“我們去哪?”蘇明安咳嗽一聲,向前望。
這一刻,他彷彿幻視了穹地的自己。當時也是這樣與茜伯爾扶持着,向着未知的前方衝去。
不知不覺,她已經成功了,而他呢?
未來等待着他的,將會是什麼?
茜伯爾的白髮飄在他頸窩,藍色眼眸向遠處望去:
“——去遠方!”
去遠方,去世界樹觸及不到的遠方。
去世界的盡頭,去末日的盡頭。
她向前奔跑,彷彿萬物都在他們身後,速度極快,蘇明安甚至看不清掠過的風景。燒短的白髮沒再遮掩他的視線,他能看清眼前茜伯爾認真的眼神,像一頭全力以赴的狼。
“茜伯爾……”他輕聲說。
“嗯?”少女輕柔地迴應他。
“你壓着我的右手了,有點疼。”
茜伯爾哼了一聲:“疼就好,免得你睡過去。我沒有治療的手段,你可別半途失血死了。”
“我的……生命力,比你想象得……要頑強。”
“我當然知道,最頑強的就是你。之前有的時候,我甚至會痛恨你的頑強……你有的時候,真的很討厭,知道嗎?”
“討厭我,還來救我?”
“沒辦法,誰叫你也曾奮不顧身救過我。而且,比起討厭你,相反的部分要更多一點。”
紅日烈烈,半邊日輪垂入了地平線,土地開裂,河牀乾涸,周邊的摩天大樓猶如一棟棟橘紅色的玻璃,脆弱得一觸即碎。
茜伯爾的身上亮起了一層藍光,籠罩了二人,隔絕了高熱。
蘇明安望去,滿目蒼涼。偌大的地平線,看不見任何跑動的生命。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末日的場景,可眼前的末日絕對是最荒涼的一次。一切都像是沉睡了,很安靜。
“……你在想什麼?”跑動中,茜伯爾的聲音傳來。她害怕蘇明安睡着了,垂下視線,望着他。
天地之間,唯有她的聲音。
黑色觸鬚不安地輕輕拍打着蘇明安的脊背,像是小貓的尾巴,把他攏得更緊。
“我在想……”蘇明安望着世界樹的方向。他們已經跑出很遠,但世界樹太大了,他仍然能很清晰地望見浩瀚無垠的樹蓋,像是傘一樣撐在他們頭頂:“我在想……還是應該帶上呂樹的。”
他走了,只剩呂樹一個人躺在那裡了。
他的視野昏昏黑黑,眼皮幾乎要合上。
隨着跑動,胸前的行囊不停拍打着,蘇明安單手護住,防止裡面的東西掉出來。手掌血液和金髮混在一起,彷彿血液又開始了流動。
“不用帶上。”茜伯爾很有經驗地點評道:“以前,我在輪迴中獲得哥哥和其他族民的屍體的時候,就發現了,有頭的往往比沒頭的更順眼。尤其是你撫摸他們的時候,那雙眼睛幾乎像要睜開一樣。”
“……嗯?”
“特別是那種平靜死亡的,比起溺死、燒死、電死這種死法,要顯得更安詳一些。”
“是嗎?”
“而且頭部往往會柔軟,比起很快就僵硬的軀體更好。但如果你把頭摘下來了,面部會變得有些乾癟。”
“原來如此。”
他們像是在談論着平常的事物。在這樣的情形下,竟顯得非常“志同道合”,像是屍體經驗分享大會。兩人都看過太多的屍體、太多的死法,甚至看過同一個人的幾十種死態。
最爲契合的是,他們的精神都不太正常。
即使輪迴成功了,茜伯爾的心態也不可能變得健康向上,過去的痛苦早已在她心底留痕,不可能治癒,她也不可能變回一個單純的小女孩。她的瘋和蘇明安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深入骨髓。
“嗒。”
這時,一道身影站在了他們面前,是一位青年。
青年頭戴巫師帽,身着藍黑色魔法袍,手握鳳凰木綠寶石法杖。帽下露着短短的黑色髮絲,兩側鬢髮略長,垂於耳下,耳際綴着一枚藍紅色耳墜。
在這樣的末日下,竟有個活人在這裡。
茜伯爾未曾止步,繼續奔跑。青年緊跟着跑來,跟在他們身後。
“你是誰?爲何跟着我們?”蘇明安出聲。
青年朝着蘇明安揮了揮手,語聲友好:
“——你好,我來‘接棒’了。”
接棒,指的應該是來救蘇明安。
蘇明安問道:“那你是?”
青年微微揭開巫師帽,露出一張青澀與穩重相間的面容。漆黑的瞳眸微亮,脣角勾着,神采飛揚。
他微笑望着蘇明安,耳墜微微飄蕩,目光澄澈通明:
……
“——我是來自東方的召喚系魔法使,蘇文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