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程非常順利,人們在紅日下痛苦奔逃。
紅日下落,熾熱的岩漿噴涌,山川河流被蒸發殆盡。人們像螞蟻般四處奔逃,眼神充斥無助與絕望。
萬物終焉之主冷眼看着這一切,沒有動搖,也沒有憐憫。
確確實實,沒有高維生命跑出來阻止祂。
——阻止祂的,卻是一個19歲的年輕生命。
紅日之下,霞光滿天。
毀滅的火焰肆虐。人們的尖叫聲混雜在爆裂聲和焰火中,烈焰的餘輝映照出人們絕望的面孔。
——卻一名紫發青年,與衆生逆行。
像是模仿一部文學中主人公的行爲一樣,這個紫發青年站在羅瓦莎燃燒的紅日下,昂起頭,望着鮮烈如火的天空,高聲喝道:
……
“——星空之上的毀滅者,我是羅瓦莎的本地人司鵲·奧利維斯,我申請與你對話!”
……
星空之上的萬物終焉之主,垂下了視線。
從未有人這麼與祂對話。
紫發青年就這麼孤身一人地逆流而行。
“……這個人瘋了嗎?”人們看見司鵲的舉動,尖叫出聲。
“……我認得這個人,他,他是我鄰居,是個作家,他就是個瘋子!”
“……哈哈,瘋了,瘋了……大家都會死!!”
司鵲卻依舊望着天空,不在意旁人的非議。
“——星空之上的毀滅者,你聽好。”司鵲豎起五根手指,手指已經燒灼得開裂:
“——五句話,我會讓你停下紅日。”
萬物終焉之主懶得搭理,這個人在祂眼裡,就像螻蟻一樣渺小。
……五句話?這個人當自己是誰?不過是一隻渺小的螻蟻,居然大放厥詞。
以前,萬物終焉之主也遇到過一些如此狂妄的生命,但他們都死去了,這個人也不會例外。
祂淡淡地望着這個人。
……
“——我知道,一定是羅瓦莎觸犯了規則,所以被降下了毀滅。”第一句。
司鵲按下了第一根手指。
“——你聽好,我讀過上百個文明的‘時空記錄體’,全都記在我的腦子裡。若我死去,這上百個文明的最後痕跡也都會消失。”第二句。
司鵲按下了第二根手指,火焰噼噼啪啪在他身上燃燒。
“——若是我將腦中的上百個文明的‘時空記錄體’全部寫下來,其熵減的速度,一定會超過羅瓦莎熵增的速度。”第三句。
火焰攀上司鵲的長髮末尾,豔麗的顏色漸漸轉爲飛灰。
“——我願意把腦海中的一切都寫下來,交給你。作爲代價,你必須放過羅瓦莎!”第四句。
司鵲按下第四根手指,全身漸漸籠罩在火中。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喉嚨泛着焦黑,強烈的燒灼之痛讓他斷斷續續說出最後的話語:
……
“——若你有……與我談判的意象,請暫停降下紅日!”
第五句。
……
靜止。
世界彷彿靜止。
在人們震驚的視線中,那輪紅日,竟然真的緩緩消了下去。熾烈的紅光變成了微弱的餘暉,最終消散在黑暗的幕布中。
地平線上的紅日被深沉的夜幕吞噬,天地間只剩下漫長的黑暗和冷寂的靜謐。
“唰!”
突兀的,一雙浩瀚無垠的碧綠色眼睛,倏然在鮮烈滾燙的天空之上睜開,橫跨遼闊的世界,彷彿混沌中的一抹清泉。
眼瞳冷冷地盯着蒼生,彷彿眼皮之下皆是螻蟻。
眼瞳的出現,讓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陷入了震撼,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所震懾,屏住了呼吸。
萬物終焉之主沒有形體,祂化作了一雙眼瞳,好讓司鵲能夠看到祂。
“……”
祂承認,司鵲的話讓祂猶豫了。
若祂沒有思想,那麼無論司鵲拋出什麼誘惑,祂都會毫不猶豫地降下毀滅。但有了思想,就意味着有了權衡,祂開始考慮司鵲的話語。
在慌亂奔跑的人流中,紫發青年逆行向前,在末日下,他金色的眼眸滿是鎮靜。
滿地都是燒化的屍骸,衆生驚訝地盯着紫發青年,不理解爲什麼他對着天空的短短一席話,就能暫停末日。
紫發青年昂着頭,滿頭紫發飛揚。
“你的話語有三個疑點。”萬物終焉之主淡淡道:“若你回答不上任意一個,我會立刻殺死你。”
“請說。”司鵲不卑不亢。
他的全身皮膚都泛着血紅與焦黑,血肉縱橫交錯,與大多數狼狽的人們沒什麼不同。可他的眼中是清淨的,沒有一絲畏色。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燒灼已經傷到了喉嚨。
但即使像是破風箱的聲音,也成了這片天地之中唯一的聲音。
無人敢在此時出聲。
——唯有他,只有他。
“你不過是一個渺小的生命,你所說的上百個時空記錄體從何而來?”萬物終焉之主道。
“我與世界樹是朋友,世界樹教會了我如何感知宇宙中的時空記錄體。而我的靈性非常高,通過精神共鳴,我已經感知並閱讀了超過上百本時空記錄體。我可以把它們分享給你。”司鵲平靜道。
若非萬物終焉之主沒有震驚的情緒,祂現在怕是要嚇擁了。
——上百本!?都是自己感知的?
宇宙尺度極大,時空記錄體漂浮在宇宙,如同細小的塵埃,有些高維幾百年都未必能找到一本。
“……你一個人感知了上百本??”萬物終焉之主問。
“不,不是我一個人。”司鵲搖搖頭:“還有許多先輩們。我只是感知最多的那個人。”
“第二個問題,你要如何把這些時空記錄體給我?不怕我到手了就毀滅你們?”萬物終焉之主道。
司鵲笑道:“你聽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嗎?”
萬物終焉之主明白了司鵲的意思:“你是說……”
司鵲說:“我的腦中,記着133本時空記錄體。每100年,我就告訴你一本。你就算要毀滅羅瓦莎,也至少要等到13300年後,那時我必然已經找到對抗你的辦法。”
他的話語透露着十足的驕傲。
“……看你的模樣,應該是喜鵲族。你不過是一個短壽種,你要如何保證自己活過13300年?”萬物終焉之主道。
司鵲摘下帽子,笑道:“忘了說了,我已在近期轉化爲魔女族,升爲永生種。如今我是喜鵲族與魔女族的雙重種族。若非玉玉,否則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您儘可放心。”
萬物終焉之主:“……好。你要先給我10本時空記錄體,作爲證明。”
司鵲:“可以,就當是首付。”
交易成立後,萬物終焉之主複雜地盯了司鵲一眼。
“但若是羅瓦莎的熵增速度進一步加快,快到超越了一百多本時空記錄體的熵減速度。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會毀滅你們。”萬物終焉之主說。
司鵲彎了彎眉眼:“嗯。熵增是無法被逆轉的,羅瓦莎的熵增速度只會越來越快。所以你毀滅我們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萬物終焉之主沒想到他看得很透徹:“沒錯。你就算把一百多本時空記錄體慢慢給我,也只是慢性死亡。”
司鵲笑道:“沒關係。我會盡量解決的。”
萬物終焉之主覺得可笑,這種事要怎麼解決?除非司鵲把製造混亂的人全殺了,把世界上混亂無序的部分都抹除,把羅瓦莎的底層邏輯改變,變成一個單一有序的世界。否則,熵增只會越來越快。
可改變整個世界,談何容易?這比殺了所有人都困難。
而且,司鵲只是一個19歲的年輕生命,只是人類的範疇,連神明都不是。要怎麼改變整個羅瓦莎?
他如此弱小,光是高等種族就能輕易殺死他。
萬物終焉之主道:“你可以跟我說說,你想怎麼改變。”
司鵲攤開雙手,微笑道:
“我最近正在研究‘時空記錄體’的概念:”
“【當一個生命體的位格足夠高,或是其他特別原因,該個體在宇宙時間長河中留下的痕跡,會悄然無聲形成“時空記錄體”。它會實時記錄該個體的出生、經歷、死亡。】”
“【‘時空記錄體’一經出現,毫無徵兆,往往會漂浮於宇宙星海之間,如同一個肉眼不可見的宇宙垃圾。】”
“我很好奇,這種東西是怎麼在宇宙中形成的。既然它的功效是延緩宇宙的熵增,那麼如果能夠仿造它,在羅瓦莎打造相似的東西,就能延緩羅瓦莎的熵增。”
萬物終焉之主道:“想法不錯,但很難實現。”
司鵲卻笑了笑: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如果有成功的那一天,我打算將仿造品,命名爲‘劇憶鏡片’。”
“就像宇宙會自動生成‘時空記錄體’一樣,將來的某一天,羅瓦莎也會自動生成‘劇憶鏡片’。”
“如果‘時空記錄體’能延緩宇宙的熵增,那麼‘劇憶鏡片’就能延緩羅瓦莎的熵增。”
“我期待着,‘劇憶鏡片’這個概念,真正出現在羅瓦莎的那一刻。”
萬物終焉之主聽完,覺得司鵲太自大了,竟然想仿造時空記錄體?不可能實現的。
Wωω⊕тt kān⊕¢Ο
“……好吧,我要抹除你們關於我的記憶了。”萬物終焉之主說。既然祂暫時不打算毀滅羅瓦莎了,那祂的存在不能暴露出去。祂只在毀滅文明的時候現身。
“請便。”司鵲點頭道。
隨後,與世界樹交際後,世界樹幫忙抹除了所有人關於萬物終焉之主的記憶,人們的記憶停留在了紅日降臨的那一刻。
在人們的記憶裡,下一刻,莫名其妙的,紅日就消失了。
他們只看到一名全身燒傷的紫發青年,靜靜站在逐漸消失的紅日下。
滿頭紫發隨風而起,肩頭沐浴着鮮亮的光輝,他的金色眼眸,藏匿着足以保下一整個世界的故事。
133個故事的守密人、高維的對話者、世界的代償人、將要守望羅瓦莎12300年的創作家——司鵲·奧利維斯。這一年,年僅19歲。
“是他……”
劫後餘生的人們顫抖着開口,眼中滿是茫然和困惑:
“……紅日消失了,是他救了我們嗎……”
……
其實司鵲原本沒想着延續羅瓦莎的壽命。
他原本打算用腦子裡的一百多個時空記錄體做交換,讓萬物終焉之主幫他升維。
但看到袖口思怡送他的喜鵲別針時,他臨時改了主意。
……他不升維了,換成救下羅瓦莎吧。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
萬物終焉之主駕臨夢中,與他對話。
“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生命,司鵲·奧利維斯。”
“多謝誇獎。”司鵲請萬物終焉之主吃了一袋薯條。
兩個人坐在虛無的夢境裡,嘎嘣嘎嘣吃薯條,彷彿全然忘記了他們之間生命本質的巨大差異。
“不過,你要記着,如果有一天,羅瓦莎的熵增速度超過了你們能給予我的利益,我還是會毀滅你們,紅日會再一次降臨。”
“請便。”
“到了那時,無論是掀起魔化危機,還是擾亂敘事錨點……我會想盡辦法毀滅你們的。”
“請便。”
“你如此大公無私,如此英勇決絕,甘願放棄自己升維的機會,拯救羅瓦莎,令我敬佩。無論我看過多少個故事,你這樣偉大的救世主永遠熠熠生輝。”
“……啊,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
紫發青年拋了拋手裡的羽毛筆,眼裡滿是溫柔,卻從不看向傷痕累累的人類,而是專注地望着自己手裡的羽毛筆:
“我只是覺得……如果人們都死光了,我的靈感從哪裡來?”
“獨自一人在宇宙中飄蕩,誰來看我寫的書?”
“我這麼有趣的文字,要是沒有觀衆來閱讀了,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無論如何,我會保下他們。”
“在這整個救世過程中……我一定能收集非常多的素材,完成一本非常史詩壯闊的小說吧……”
這是萬物終焉之主第一次感到,竟有生命的非人感,比祂還強烈。
祂終於明白,那時的人們爲什麼會說司鵲是瘋子。
……瘋子。
……果然是瘋子。
他對世界根本沒有愛,彷彿萬物都是他的文字。
“不過,你是個有趣的瘋子!”萬物終焉之主模仿人類的笑聲,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司鵲隨祂一起笑了起來。
宛若兩隻對着末日狂笑的怪獸。
在虛無的毀滅之前,在註定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前,
——青年放聲大笑。
宛如枝頭高歌的夜鶯,宛如在碼頭整點薯條的烏鴉,宛如一隻活蹦亂跳的喜鵲。
……
司鵲·奧利維斯。
守密者,敘述者,主人公,創作者。
一個瘋子。
卻是一個令高維生命都敬而遠之的瘋子。
……
——意氣風發的19歲青年尚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長達萬年的沉默與孤寂。
……
“【……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都未經腳印污染。】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
【“萬物終焉之主”劇憶鏡片,閱讀完畢。】
……
蘇明安睜開眼。
神明安歪頭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