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鎏相還在猶豫,卻見小夜與錦曳從外面急急忙忙走來。
兩人面色都極爲嚴肅,幾乎是同時出口。
“王爺不好了!”
“相爺不好了!”
卿鎏相視線探過來,與池君夜一瞥,心漸漸沉了。
一日之間,兩個傳言,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在越城飛快傳播開去。
一個是,幾日前被公孫大人抓回來的嫌疑人離奇消失了!可是,據看守地牢的人說,那間牢房鐵門結實,完好無損,不像是越獄而逃。可畢竟人不見了這是個事實。官府查不到,詭異的消息就飛快演變成了各種版本,一時間鬧得越城百姓人心惶惶!
另一個就是,就在紫楓消失的那一晚,越城又出現了人口失蹤案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人似乎還存有一絲活氣兒。魂是嚇沒了,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的。帶到堂上一審,口中只重複了一句:黑鬼……
一路追查下來,或許,他口中的黑鬼便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惜,黑鬼到底是人還是鬼,這就還有待考究。
只不過,一旦這種神乎其神的詭異話題被第二個人知曉,無疑於讓全越城人知曉,爲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公孫思提議將人暫且扣留在府門裡,一來,怕那傳說中的黑鬼會再度盯上這個人,二來,也能防止謠言的傳播。這越城,經過這麼一番波折,已經再也折騰不起了!
這幾日,卿鎏相與池君夜隨同公孫思每天調查案件,也累的有些受不住。
生活裡喜劇無處不在,而這一幕,依舊的黑夜,依舊的風蟬,依舊的明月,卻比那時圓了很多。而她,也依舊以同樣的姿勢暈倒在他懷中。
“王爺!”小夜不知何時從黑暗裡走了出來,腰間環佩這一把長劍,劍柄銀白,反射着月光,泛着涼涼的冷意。
池君夜環抱起懷中人,那輕如飛蝶的重量讓他俊眉一皺。看着懷中那巴掌大小的臉,心中抑制不住心疼。
這幾日,她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竟然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回去再說!”
小夜不知道王爺爲什麼突然生氣了。不過他是侍衛,是老將軍生前親手栽培出來的暗衛,也是蘇家最好的一把刀,從小便跟了王爺,習慣了刀尖上嗜血的日子,鍛煉出他不喜神色的麻木臉。沒有任何爭議,跟了上去。
池君夜將人輕放在牀上,掀開被子,壓好背角後視線纔不捨得從牀上人面上移開,走了出去。
“王爺,查到了,的確是他!”
一切都像是在預料之中,他表情沉靜沒有半點驚訝之情。
淡淡嗯了一聲。
小夜猜不透自家王爺的心思,但是王爺既然沒有叫自己退下,就一定還有別的事吩咐。遂沉默的站在背後等待着池君夜下一步指示。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良久之後,池君夜才拂了拂袖,淡淡道:“這事就這樣吧,不用繼續追查下去了。”
小夜一驚!一時間忘記了主僕關係,上前一步道:“可是,王爺……”
他擡手,止住小夜後面的話。“這是命令!……退下吧。”
或許別人不懂,但是自己從選作王爺侍衛的那一刻便跟隨了王爺,他懂邊境的苦楚,也知王爺的不易。如今,王爺好不容易回京一次,皇上也有心給王爺機會,可是,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滿載而歸。爲什麼,王爺卻突然放棄了?
跟隨了這麼久的小夜,像是生平第一次看不懂眼前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了。
但是,他命裡從來不需要懂與不懂,只需要服從,絕對的服從命令就好!
池君夜守在牀邊,仔細地看着那牀上人在燈火映照下精雕細琢出的容顏,眼角一翹,脣線淡淡舒展開去。
“唔……”一聲嚶嚀,卿鎏相斜長的睫毛顫抖了幾分,悠悠轉醒。
“池君夜?!”她煞爲驚訝的看着牀邊坐着的人。到底怎麼回事兒,這已經是第二次暈倒了!還兩次都暈倒在他懷中,這讓她氣暈不過。
“我讓人下去準備好了藥,你一晚上都沒吃東西,還是先喝點熱湯吧。”端着碗,勺子放在脣邊吹了吹,確定好溫度後湊到她嘴邊。
珠燈下,他是那麼的溫柔,溫柔的彷彿不想一國王爺。或許,池君夜本身就沒有過過一國王爺的身份。年幼喪母,體弱疾病,抱恙宮外,在邊境這麼惡劣的環境中還能孕育的如此玉面柔和,如此白玉無瑕,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至少,在卿鎏相眼中看來,是莫大的恩惠。
他一說,倒真是有點餓了。就着池君夜餵過來的熱湯,她一口一口吞下肚,直到碗口見底。
池君夜用錦帕拭去她嘴角邊沾染了的湯汁,笑問道:“還餓嗎?餓的話,我讓人再去取一碗過來。”
他一笑,漫是桃花紛擾,天地萬物頓時失色。卿鎏相看愣了眼,木木的點頭。直到耳邊響起池君夜脣角下的一聲輕笑,才猛然回神。
面色一窘,“不……不用了!”
最近,她到底是怎麼了?只不過是被池君夜多看了幾眼,就會不自覺臉紅。等到自己看他時,才一眼就被迷惑的暈頭轉向了。難道,這廝真是妖鏡化身,本就擁有妖力?
一想到,在池君夜那潔白無瑕的臉上有着一雙斜長的眉,杏仁大小還能泛光的眼,彎鉤一樣的鼻子,兔子三瓣脣,再配上頭頂上一對尖尖細細的毛茸茸耳朵,她便笑了。
笑着笑着,眉目間卻染了一層憂鬱。
池君夜放好碗,給她換個了舒適的姿勢背靠在牀邊。
“大夫就說你勞累過度,那些事公孫大人會處理,你就別操太多心了。”
卿鎏相微微點頭,過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你說,到底是不是紫楓他……”
想着,她還是說不下去了,生怕被自己一語說中了般,不敢往下想。
池君夜手指輕點她鼻尖,“你啊,就是愛瞎擔心。這案子還長着呢!”
天知道,他在說這話來安慰她的時候,心底其實是多麼的嫉妒那個能被她一整天放在心上,掛在嘴邊的紫楓!
聽了這話,她心底似安慰不少,點頭嗯了一聲。
“好了,不要還沒查出真相就先把自己身體給累壞了。快睡吧,休息好了纔有足夠的精神!”
卿鎏相點點頭,末了又紅着臉搖頭。支吾半天才說了一句,“這……是你的牀。”
池君夜一頓,哈哈大笑了起來。
來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笑得如此爽朗。他聲音很好聽,像是泉水叮咚,這一笑,猶如風鈴顫抖,清脆悅耳。
只不過,落入卿鎏相耳朵卻變得無比刺耳了。一張秀美的小臉上青紅交錯,半面羞惱,半面窘迫。
池君夜看着她神色變幻的臉,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可以有這麼生動的一面。讓他竊喜不已,將她重新按回被子裡。“睡吧,今晚,我守着你。”
力氣,她比不過他,只能氣悶地躺回去。被子一掀,將自己完完全全包裹在裡面,似乎不願再見他一眼。當然,也可能是羞的。
池君夜嘴角上盪漾着笑,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一整晚都守着她。
害得原本還打算半夜跑路的卿鎏相一直沒有實行計劃的機會,最後怏怏認命。算了,天色不早,也該睡了。他既然這麼想守,就守吧。
仔細一想,讓一國王爺給自己守夜。自高羅祖先創琉璃國以來,她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史上第一個!
懷着這樣僥倖的心理,卿鎏相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極度安穩。安穩的讓她忘記了時間,睡的有些不願醒來。
雞鳴天亮,她終究還是爬了起來。
池君夜已經不在屋子裡了。
她剛起身,外面小夜就走了進來,“王爺臨走前吩咐,若是相爺覺得餓了,廚房裡還溫着熟食,昨夜熬好的藥,相爺沒來得及喝,今早已經命人重新煎了一碗。相爺用過早膳後就可以趁熱喝了。”
卿鎏相心底一暖,沒想到池君夜一夜無眠還有時間吩咐這些,讓她感動不已。
想着,便問出了口,“池君夜去哪兒了?”
話剛問出口就後悔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關心他的事兒了?再說,池君夜去哪兒又與自己何干?
就在小夜準備回話時,她手一擡,止住:“算了,你不用說了,其實,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麼想知道。”
小夜:“……”
用過早膳,喝過湯藥。
這幾日,大家似乎都很忙,公孫思一早到晚不見人影,蘇欲絕似乎也對這件事極爲上心,從來的那一刻便馬不停蹄奔波着。池君夜……算了,不說他了!
總之的總之,在這所有人都繁忙之下,唯獨她一個人整天無所事事一樣,除了曬太陽還是曬太陽,而這一切都始於池君夜這個自稱大夫的庸醫!居然說她勞累過度,加上身子本就特殊,怕繼續下去會引發以往那些舊病。所以,大家協商後便達成了讓她安心修養的一致協議。
卿鎏相不由得想,池君夜是不是存心報復那晚自己搶了他的牀,讓他一夜無眠這事兒。
忍了幾天還是沒忍住,找他問:“池君夜,其實,你很小氣的,對不對?你要是真覺得那晚我搶了你的牀害你沒地方睡而趁機找藉口報復我,都過了這麼多天,我們也該扯平了。再說,其實,那天我本來就是說要回去睡,是你非得……”
她說着,就說不下去了,因爲池君夜此時一張臉笑得異常詭異,詭異的讓她心底發悚。
打了個呵欠,企圖轉身溜人,“其實,我還在做夢。”
池君夜又豈會這麼容易讓她溜走?一把抓住她胳膊,笑眼如月,“你剛纔說什麼?”
“沒有,剛纔一切都不過是你幻覺而已。”現在承認了,按池君夜的那披着溫柔人皮實則狼虎莫測的心思算來,一定沒什麼好果子吃。還是是實物爲俊傑好!
池君夜忍不住撲哧一笑,勾過她鼻尖。“看你抱怨,本來還想帶你出去散散心。既然沒什麼……那我就……”
“哈?”卿鎏相一聽,小臉頓時拉了下來。
瞥着他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後,拳頭一揚,“你耍我?!”
一拳砸在他胸前,池君夜袖手一動,將她手準確無誤包裹在大掌之中。
卿鎏相抽離不得,只能惡狠狠瞪着那隻手,“放手!”
“鎏相,女孩子家家動手動腳不好。”
“你管我!?”她動不動手是她的事兒,管他什麼?
拉着她的手放在脣邊溫柔一吻,笑如初,“你是本王喜歡的女子,將來的妻子,怎麼管不得?”
卿鎏相臉色羞紅一片,杏眸瞪得大大的,嘴脣顫抖了老半天才吼出一句,“誰是你妻子了!不要臉!”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恢復女兒身,更別談成親這等大事兒。在她看來,那些人世間最美好的事,都不過雲煙星辰,離自己遠之又遠,遙不可及!
如今,被他一說,那兩個字像是灼疼了她的耳朵,迴盪在耳朵中,有種爲妙的感覺。驚詫,害羞,不適,尷尬,卻沒有一點厭惡。
楊樹下,清風帶起一片花瓣雨,飄零如畫。而他負手而立,修長背影像是被刻在畫中一樣,美得驚心動魄。
卿鎏相不知道,原來,其實男子也可以用美來形容,一眼瞥見,讓她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在錦繡樓池君夜遭遇調戲那一次。
想着想着不由得翹起了嘴角,“都說紅顏禍水,其實男顏,也未必不是禍水。”
他風流展開扇子,輕輕笑道,“無論怎樣,你都是我一生的禍水。”男顏時,她孤傲獨立,讓他歎服欣賞。紅妝之下,她堅強倔強,擔女子所不能,天地間唯此奇女子,如何能不吸引他?
卿鎏相聽了,氣悶地背過身去,賭氣似的,“對啊禍水,最好天地間人都離我遠遠的,你也離我遠遠的,免得有哪一天就被我禍害到了。早點找個好女子,就算不能添喜祈福,至少脾氣也是溫和能討王爺喜歡的,不像我,男不男女不女,禍水一場,誰遇到誰倒黴!”
她神色落寞,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返回去一聽,像極了一個深閨怨婦,因爲埋怨夫君而撒氣將人往外推一樣。
而他,站在原地,一點反應也沒有。卿鎏相不由得苦笑,被自己說中了嗎?他果然還是喜歡溫柔嬌美的女子的。對自己也不過是幾分好奇,幾分熱度,新鮮勁一過,就會沒有半點猶豫,像丟舊衣服一樣丟棄。
不,舊衣服畢竟也曾經體會過他的溫暖,陪過他一段時日,可惜,她和他也不過才呆了短短的用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的日子,連一件舊衣服都比不上。
她心底堵堵的,眼中似有什麼氤氳起來。她知道那是什麼,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氣,眨眼間,已經將淚水逼了回去。
笑了笑,故作無事說道,“果然是起來太早了,頭腦都有些糊塗。怎麼會和你說這些呢,你跟我又沒有半點關係,將來的事也自然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你要找什麼樣的女子,娶什麼樣的新娘,都是你自己的事兒,作爲同僚,我應該是跟你道喜纔對呢。”
“鎏相……”池君夜臉色淡淡,似有怒色飄過眉間,“別說了。”
“對啊,這麼長遠的事,還是不要說了,王爺您這麼英姿颯爽,風度翩然,將來一定會遇見好姑娘,溫柔體貼,會一生一世關愛王爺,我操什麼心啊。呵呵,……”
“鎏相……”
“你說得沒錯,這幾天我真的有些累了,人一累就容易犯困,我要回去睡會兒。”
她佯裝着打了個呵欠,不願再留在他身邊。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優柔寡斷,一點都沒有往日裡的果斷決絕!這樣的她讓她自己都有些不適應。
只是,未等她踏出的第一步,背後一雙手就環住了她的腰,緊緊的,走不得。
卿鎏相一驚,愣在原地。視線下移,看着那一雙忽然環過來的手臂。瞳孔,猛然一縮。
“池君夜,你……”她剛轉身,被他一下子堵住了嘴,脣齒糾纏,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雙手推拒着,“池君夜……你……唔……”
他再也沒給她任何閃躲的機會,那飽滿的力度讓似在急切地表達着他心底的深情,雙眼底下落入的是悠悠雲朵,還有她驚愕的表情。
好久好久之後,他才鬆開了一絲空隙,鼻尖頂着她的鼻尖,笑着說道:“卿鎏相,你給我聽好了,這話我說過一遍,不想再說第三遍,你是我認定了的女人,一生一世都只有你,也只能是你!不論你是男顏還是紅顏,不關你是福兆還是禍水,這一生除非我死,否則,你一輩子都休想擺脫我!下次,要是在想把我推給別的女人,懲罰可就不止這麼簡單了!”
說完盯着他一顆黑色腦袋,池君夜皺了皺眉,“怎麼了?”
她依舊垂着頭,像是被一根線束縛了,扎向地上再也擡不起來。
池君夜心底着急,往下一扶,一把清涼卻握在了手心。
他驚愕的看着手心,陽光下,那晶瑩如珍珠般閃閃發亮的,正是她怎麼也忍不住的淚花。
“你哭了?”他緊緊的將人摟入懷中,小心翼翼呵護着,聲音翠翠撫慰她的心,“別哭了,你是琉璃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底下還有什麼事能爲難到你呢?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頭抵在他胸口處,生生控訴着,“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動不動就動了情緒,會笑會哭,不再是自己!這讓我不安又討厭,可是,怎麼辦?我就是忍不住,眼淚它自己要出來,我還能怎麼樣?!”
風吹,影動……
一片花瓣,帶着朝霞明媚的光芒,拂過他的眉梢,點亮了他的心,寬明無比。高興的難以自抑。只能加緊了力道,再加緊力道,像是要將人揉入自己骨血,與自己融爲一體一樣。
他的鎏相啊……
清風蟬鳴,這一夜,正好是滿月。
卿鎏相與池君夜面對面坐在院子裡,石桌上擺放着一壺酒,還有一壺茶。
卿鎏相不滿地敲打着古樸陶瓷杯,月光流瀉在她臉上,染得一層淡淡光芒,將她整個人襯托得越加清秀美麗。
“一點點…好不好?”
“一滴也不行。”在這個話題上,池君夜態度強硬,一點也不妥協。
她終於沒忍住氣,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抓住他領子,看起來像個挑釁的小痞子。
“池君夜,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只是累了,又不是傷了殘了,怎麼就不能碰酒?!”
被她壓迫的視線從上而下睨着,他還能淡笑如初,玉石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變色。搖頭:“不行。”
“池君夜!”卿鎏相氣急敗壞,分明是自己站着睥睨着他,可是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自己處於下風,底氣也漸漸消失了不少,不認輸咬牙,“你別太卑鄙了!”
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可是那好不將她話放在心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無聲的挑釁她說:我就是卑鄙,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本來卿鎏相也不是非喝酒不可,可是被人管這管那兒,約束的感覺讓她極其不自在,好勝心被勾了起來,就真和他槓上了,非的要爭出個勝負才能罷手!
池君夜半點不鬆手,像是已經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
兩人眼神相視,一個杏眸瞪圓,一個清淺笑意。穿透稀薄的空氣,似有電火花閃過。一片葉子不知什麼時候捲入兩人視線之間,將這無聲之戰一步步推向高.潮。
終於,枯葉落下那一刻,她袖手一翻,一道白綾從袖中飛彈出來,直直向池君夜刺去。
池君夜身形微動,等到白綾離身一寸距離時纔不慌不忙揮了揮袍袖。他拂袖的動作極其輕無,就像是扶風彈塵一樣,輕的似不經意,讓人半點也沒看出是在於對方對打!
只一招,卿鎏相便探出了他隱藏之下雄厚的內力,心中大爲所驚!一直在猜測他。一個從小纏病的人,要是沒有半點功夫底子,又如何受得住邊境那嚴酷的環境活到今日?若真只是一個文雅書生,在山洞那一次,又怎麼會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竟然沒受半點傷!
這一切,從那夜之後就讓她深深懷疑。今日也不過是借題發揮,想要一彈究竟,那道白綾看似發招凌厲,但是她卻控制好了力度,若是池君夜當真不會武功,那麼她就會自如的將它收回來,沒想到他果然還是忍不住。是怕自己真的會傷了他?
若是怕,那一日又怎麼不惜一命護她?卿鎏相有些看不懂他了。
迷茫無措的看着他,像是認識很久的重頭體悟,初次相識的疑惑打探。
池君夜嘆息了一聲,“鎏相,你若是有什麼想知道的,大可以直接開口問我,不用這麼步步試探。”
“問你……”她皺了皺眉,“你會告訴我嗎?”
“你想知道什麼?”
“你究竟是誰?”琉璃六王爺,明明是個人盡皆知的病秧子,又怎麼會突然擁有一身這般高強的武功?這不得不讓她深深懷疑。
“琉璃六王爺,池君夜。”他表情嚴肅,不像是在說謊。本就是事實,又何須圓謊?
卿鎏相更加疑惑,“六王爺不是……又怎麼會……你怎麼會武功?”
他笑了笑,重新坐回石凳,目色蒼蒼,穿透月色,裡面暗沉無光。
緩緩道,“你是不是好奇,六王爺應該是一臉蒼白,行將就木的病態樣又怎麼會突然會武功?”
她木然點頭。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而假扮的他?”
她再度點頭。
“鎏相,你想象中的六王爺是什麼樣子的?”
她點頭,又搖頭,過了一會兒說道,“蘇將軍歸京的那日,那個人就一直都是你?”
“是。”他一笑,“你會撫琴?”
摺扇輕搖,他輕輕點了下頭。
“你愛種花?”
扇面輕翻,再度點了點頭。
“你……還懂武功?”她艱難的,一字一頓的問出口。
池君夜笑了笑,接過她的話,“對,所有你看的都是我。我會彈琴,說送花給你,還懂武功。”
她這一刻才全然明白了過來。就像他說的那樣,其實,從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是他一個人。池君夜,真正的六王爺。
至於爲什麼……這世上怕是沒有比她更懂的吧。
就像爲什麼她會女扮男裝,委身朝廷。池君夜,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計劃,有自己的抱負。而她,最能貼身體會,這種無奈之感。
明白了所有,她的表現很平靜,一點都沒有他預料中的激動和惱怒。這讓先前醞釀好臺詞的來對付的他一下子沒有了主意,愣在那裡,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鎏相,我無意於騙你,若是你生氣了,你可以氣我惱我打我罵我,可是不要恨我怨我不理我。”她的沉默,讓他清淡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再也清淡不起來了。坐立不安的看着她,神色侷促難安。
卿鎏相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他自己該走的路,池君夜,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人都有自我保護的資格。若是連生存都不能保留,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去做的?”
池君夜心神一動,半天沒說出話來。
隔着短短的幾小步距離看着她,寧靜表情下,心卻快樂的像長了翅膀一樣,翱翔在晴天碧日中。
他心想,她總是不同於一般女子,總是那般特別,那般寬容,那般能懂常人所不懂。
一直在問自己,到底當初喜歡上她哪一點了呢?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只要是她,無論那一點,他都是那麼的喜愛!哪怕只是她生氣的樣子,也是那般生動,讓他憐惜不已。
“月色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好,我陪你。”他俯身,伸手將她耳邊被風撩亂的一縷頭髮撥到而後。寵溺的揉了揉她肩後飛散的青絲。
卿鎏相心底一暖,走在他身邊。
楊花凋落,揉碎一地長情。
六月的天,總是陰晴不定。
原本還晴空萬里,一下子就下起了小雨,綿延千里,似有壯大的趨勢。
一直沒什麼進展的案子,卻在這一天終於有了眉目。
卿鎏相一聽到消息,就丟下錦風朝士兵說的那個地方跑去。
暴雨連天,沖刷在她身上,迷離了她的視線。
那小巷子沉寂無聲,雨水落在地上,將那一片青石板路然的紅紅的。卿鎏相怔怔地看着,像是不敢擡頭。
公孫思看清來人,驚訝道,“相爺?”連忙從下人手裡取了把雨傘走過去給她擋雨。
“相爺,您怎麼來了?”
她恍若不聞,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一眼萬年……那紫色雙眸一下子便映入她眼簾。只是那紫色有些濃黑,暗淡而黑暗,不是那讓她熟悉的顏色。
一小段距離,被她走了一個世界那麼漫長,終是來到他面前。
卿鎏相蹲下身子,就像第一次遇見他一樣,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手指顫抖着伸出去,“看你,嘴角上都是血,怎麼會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
紫楓蒼白色臉上佈滿了水漬,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那深紫色瞳孔終於有了一絲清明。
猛的撲進了她懷中,“姐姐,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他苦着只重複着那一句。他不想……不想傷害人嗎?
原本擔心相爺會被那人傷害到跑過來忠告相爺快速離開這個危險人物時,卻不料會看到這麼一幕。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卿鎏相一輕一重的安撫着他的後背,“別怕,我在這裡。”
紫楓殺了人,這是事實,任何人都挽救不了。
就算像池君夜說的那樣,卿鎏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琉璃第一相爺,可是她終究只是相爺,在東帝面前,也不過是一個臣子之命。
就算她有再大能力,就算她再怎麼聰明睿智,也扭轉不了局勢。
手中拽着的,是紫楓被帶走時交給自己的手絹。她曾在地牢裡用來給他洗過手的那條手絹。
手絹像是被清洗過,潔白乾淨,只是上面落了幾道血珠兒,紅紅的,像寶石一樣耀眼。
近距離看,似乎還能聞到上面未散盡的血腥味兒。
卿鎏相就這麼呆呆坐着,天色不知什麼時候便得陰沉起來,綿綿小雨一絲一絲下起來。
她整個人坐在雨中,被淋的全身都溼透了,她卻恍若不知。涼意從袖中襲來,讓她忍不住全身一抖,纔始覺寒意。
可是,她只是抱緊了自己的雙臂,一動不動的坐在橫欄處,了無生氣的看着外面泠泠大雨。
盡頭,似有腳步聲傳來,漸漸臨近。那是一把墨綠色油紙傘,傘下人是有一張俊美的臉龐,斜長的鳳眼,高高鼻骨,稀薄淡淡的脣線此時緊緊抿在了一起。
白袍如畫,雨絲落在傘外,眼中寵溺的笑在看到她寂寥蕭瑟面容之後變成了無奈地嘆息。他輕輕走近,似不願驚動了她深思。
卿鎏相始覺頭頂上空一片陰影,雨聲褪去,傳來池君夜清淺溫柔的聲音,“雨大了。”
她乾裂的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池君夜站在她背後,一手執傘,一手撥開她面前散亂了的青絲,靜靜的陪着她。
卿鎏相再也忍不住,抱着膝蓋哭了起來,聲音嗚咽得像只被遺棄了的小困獸。雷聲滾滾,大雨泣弦不絕。連日來的壓抑在這一刻全都讓她哭了出來,聲音漸大,迴盪在雨水中,無助淒涼。
池君夜剛俯下身,她就一把投入他的懷抱。
雙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袖子,生怕被人再度遺棄一樣。“我只是喜歡那一雙紫色眸子,所以給他取名紫楓。擁有那麼漂亮像寶石一樣的眼,又怎麼會去殺人?紫楓不會殺人,他連我都怕,他偷饅頭,被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追着打,都沒有半點還手,那些商販都可以作證。
紫楓不會說話,不懂人的語言,他只吃瓜果,連一頓像樣的飯都沒有吃過,又怎麼會吸人血?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一定是……池君夜,你是琉璃王爺,你去跟公孫大人說說,告訴他紫楓不是兇手好不好?好不好?”
她那猛然一撞,撞掉了他手中的傘,雨水滾落在她臉上,夾帶着淚水,更加讓他心疼。
那雨帶梨花的淚眼讓他怎麼也不忍心拂了她願望,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他只能搖頭,將她壓進自己懷中,嘆息道:“鎏相,紫楓不是人。他殺了人,就要承擔責任,誰也救不了他。”
這一句,徹底碎滅了她心中那僅剩的一絲薄弱微光。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死寂一片。
池君夜看着她一點一點,絕望合上了眼簾,心底揪着痛。從來沒有此時這樣恨自己,像現在這般無奈過。
他望着那滿天抖落的雨水,長嘆了一聲,終是不忍點了她睡穴。
在這紛紛擾擾的世界裡,若是能有一處是可以讓她安心依靠,給她寧靜的,卿鎏相想,那一定就是此時她偎依的這個懷抱。
溫暖寬闊,讓她依賴,想一直靠着不願醒來。從那一刻開始,她就這麼認爲。只是,這種念頭一旦滋生,就會像萌了芽的種子,在她心底漸生長着,終有一天,會變成毀了她自己的大樹。
六部會審,越城之案終於在抓獲兇手的三日後結了下來。
三日後,東帝的貼身公公到來。
越城的百姓已經開始恢復到正常的作息,從來沒有見過宮裡人,李公公這一來,便是夾道歡迎,以示對東帝的愛戴。
公孫府上一片呼天搶地,裡裡外外跪倒一大片人。
因爲這次一干人立下了大功,爲民除害,所以便免了卿鎏相等人的跪拜之禮。
李公公攤開聖旨,尖着嗓子細細念出。
卿鎏相心事重重,也沒怎麼聽到李公公具體念了些什麼,最後只見一卷黃色晃到自己面前。
李公公褶皺的臉上欣慰一笑,道:“……六王爺,蘇將軍,丞相爺,公孫思,接旨吧。”
她愣了愣,池君夜餘光一斜,視線從李公公皺起的眉頭上滑落下。伸手,不留痕跡替她接下。
“李公公一路幸苦了,快快請進!”隨後又吩咐了句,“來人,看茶!”
李公公卻罷了罷手,“不用了,京城裡還有要事,皇上吩咐奴才來傳旨,傳完旨就要立即返身!”
池君夜好奇,“噢?難道京城出了什麼大事?”
公公笑了笑,拂塵在手,彈了彈,“也不是什麼大事,主要是北辰國使者要拜訪琉璃一事。”
“北辰要派使者來琉璃?”這話頓時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就是卿鎏相也不由得擡起一瞬頭。
“對啊,還說,這次來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北辰最年輕的新王。這次來,也是爲了與琉璃重修舊好。”
沉默少言的蘇欲絕冷不防哼笑了一聲,“重修舊好?”手指在袖子地下握得咯咯響。本就冷漠的表情,此時更像是籠了一層寒霜般冷徹。
卿鎏相大概能體會得到他的心境,還是好奇問道,“怎麼個重修舊好法?”她心中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李公公再度笑了,“古往今來,各國修好無非有三,相爺聰明至斯,又怎麼會沒有猜到?”
她一頓。嘴角擠出一絲苦笑,半晌後才嘆息道:“不知道又是哪位公主,有幸了。”
李公公詫異的看着她,忍了少許,表情凝重說,“本來北翼王來也沒有特定欽點是哪位公主,可是,依照目前形勢來看,最得皇上喜愛的四公主再適合不過了。”
說完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沒有半點反應,李公公才鬆了口氣。四公主對這位相爺的喜愛,有眼睛的人可都看着呢,原本皇上還擔心這位年輕的相爺會真的與那四公主情意相投。若是放在以往,這佳人才子,男才女貌的,也是大家喜聞樂見的。
可惜,眼下形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