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鎏相不自然撇開頭,“本相忽然想起還有些事,公孫大人不急的話,不妨晚飯後再細說。”
公孫思一拍額頭,“瞧卑職這記性!快,相爺裡面請!”轉身又吩咐管家讓人下去準備晚膳。
池君夜摺扇在手,輕輕搖了搖,墨色髮帶飄飛在空中,笑,不思量。
“王爺?”小夜疑惑地看着自家王爺,總覺得現在的王爺似不一般,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般,總歸是下人,不敢造次。
池君夜摺扇一收,輕輕點頭,“進去吧。”
卿鎏相回到被安排的房間,剛坐下身,錦曳就合上門,回頭問一句,“相爺,您怕王爺?”
她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嗆了幾口,瞥着她,“爲什麼怎麼問?”
“奴婢以往相爺就算再討厭王爺,也還會同王爺說上幾句,可是,從圍獵那一次之後,相爺似乎總是在刻意躲避王爺一樣。那日之後,相爺便再也沒有同王爺說過一句話。”
卿鎏相眉頭一皺,搖頭,似不想再說,“錦曳,我有些累了。”
錦曳幾次動了動嘴脣,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奴婢先行告退。”
偌大的屋子,空空蕩蕩,只留下她一個人,單手託着下巴,青絲高束,幾縷垂落在耳邊。越城的風,冷得像是一塊兒冰,吹在她身上,有些些許涼意。
鳳眼一睜,從此再也沒合上過,一直到,傍晚時有人來催晚膳。
在下人帶領下,卿鎏相來到了大廳。
不得不說,這公孫府還真是,寒磣得可以。
除了外表那硃紅空殼府邸外,硬是連一件奢華擺設物都沒有。
以至於,原本對晚膳就不抱什麼希望的卿鎏相在看到那幾盤隱約可見的肉食後,笑了。
公孫思老臉有些掛不住面子,“王爺,相爺,寒食簡陋,自不能與晉城奢華相比,還望兩位大人將就將就。”
老丞相在卿鎏相小時候爲了鍛鍊她,什麼苦頭都給擺出來過,訓練那段時間,她連樹皮草根都吃過,這些算來,已經算是佳餚仙味了。
卿鎏相筷子一頓,忽然間很想看看池君夜在看到這些東西后會是怎麼一副表情。從小在邊境長大,好歹也算是個從小賜封的王爺,就算再差,也少不了錦衣玉食,看到這些後會怎麼樣呢?
不過,在池君夜從容不迫坐上椅子,從容不迫夾起一筷子小青菜之後,卿鎏相那份看好戲的心底很快就被無情的幻滅了。
沒有看好戲落空的失望,似乎有些佩服,有些意料之外的喜悅。她說不清這是什麼情緒。
飯後,下人扯了殘局。茶漱完,公孫思就開始切入了卿鎏相與池君夜到來此地的主題。
原來,這幾日,越城內一直在上演着嬰孩消失的悲劇,但是追查這麼久以來,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最終無奈,公孫思只能啓奏到聖上那裡去。可是,就在卿鎏相與池君夜到來的前幾日,卻在城內發現了成年人失蹤!一開始還以爲只是小巧合,卻不料!
卻不料,接下來才兩三天時間,成年人竟然也開始不斷消失。就在今早,公孫思才起牀,外面就有人來通報,說是在青山發現了幾日前消失的一個青年男子。
公孫思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就趕往青山那邊去了,所以纔有了一國王爺與琉璃第一相爺駕臨時,這越城卻沒有半點風聲。
卿鎏相一聽,連忙問,“可有什麼發現?”
公孫思嘆息着搖頭,“卑職趕到那裡的時候,只看見已死多日的青年,問了些發現屍體的樵夫,也勘察了一下週圍地形,確實一點發現都沒有。”
卿鎏相略微失望,越城這事實在詭異,接連幾個月的人命案子,卻沒有一點頭緒,她不由得開始擔憂,自己接了這道令,是好還是壞。她甚至不能給預料,接下來自己能否真的有所突破!
這直接關係到卿家的名聲,與池君夜的名聲。
其實,卿家世代爲相,赫赫功名在外,早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被她徹徹底底的染了污垢。
就算再怎麼敗壞,也壞不到什麼地方去。可是,這對池君夜來說就非同小可了。
思此,眼角餘光不由得瞥了下。卻見池君夜雙手捧着一杯熱茶,透過嫋嫋煙霧望去,那一雙黑眸,深幽如湖般深邃難探。
突然,眸底波光一動,擡頭一剎,讓卿鎏相防不勝防,一眼便被他捕捉到視線,逃脫不得。
其實,卿鎏相這一次也沒想過逃。錦曳說的對,她的確是在怕池君夜,與其說是怕池君夜,到不說是怕自己。
這顆心,除了卿家,本來就是無思無想,無慾無求。卻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像是被重新反洗,注入新鮮血液一樣。
高興與他的琴音,震撼與他對凡事都溫柔似水的柔意,陌生他突如其來的關切,害怕那一箭之擋的情愫。
“那,屍體呢?”池君夜半邊掩茶杯,突來一句。
卿鎏相很快就明白他話中話,視線也投向公孫思。
公孫思帶領人到了臨時停屍間,卿鎏相眼看就要掀開白布。卻被人一手從後面握住。
不解地回頭,對上池君夜變幻的表情,似乎百味陳雜,卻又化作了一種味,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你要做什麼?”他問。
“檢查屍體。”他難道來這裡不是爲了檢查屍體尋找蛛絲馬跡嗎?卿鎏相有些疑惑。
池君夜臉色陰沉的嚇人,聲音裡聽不出半點情緒。“退下去!”
記憶之中,這還是卿鎏相第一次看見池君夜動怒,可是爲什麼?怕自己先發現搶他功勞?
在此時跟自己擺身份,就是爲了防備自己搶走他任何一次立功揚名的機會?
卿鎏相冷冷勾起一抹笑,稍用巧力就掙脫了他的束縛,站在另一邊,譏笑的看着他,“王爺似乎忘了,本相纔是這次皇命的全權負責人!”
說完,她飛快的掀開白布,一眼嚇住!
池君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背後,一隻手遮住她的眼,同時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似乎,那焦爛,那乾癟,那枯骨一副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若是噩夢,又如何解釋她此時胃腔翻滾不息?
“別怕,只是一個死人。”爲了撫慰那一瞥的驚愕,他努力將聲音放得低柔親和。
卿鎏相被擋住了視線,黑暗裡,唯能聽見他柔和如春風的聲音,拂風入心,柔軟了一片。
“先出去吧。”池君夜視線一轉,空出的手蓋好白布。
卿鎏相承認剛纔自己的確有點賭氣的不服輸,但是若要她就這麼出去,那似乎有些小瞧她了。
相爺光環下,她素手上何曾少過鮮血?有豈會怕這一具屍體?
一點一點的拉下他的手,搖頭,“我沒事,查查看吧,或許還能找出點線索。”
除了最初的不適,她後面的手法都很熟練。觀測,取物,檢屍……動作一絲不苟,熟悉的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經常做這些事,所以纔會這麼上手?
卻也熟練的讓他心底有了一絲抽疼。
公孫思站在一旁,良久,卿鎏相才檢查完搖搖頭,“沒有任何發現。”
一聲嘆息後,痛心疾首到,“是卑職疏忽了,仵作今日屍檢的時候也是這麼說,沒想到對方作案手段如此高超!”
卿鎏相罷手,“公孫大人已經盡職了。”
這事發生在任何一個地方都無疑是給當地的官員抹黑,哪個不是知情不報藏着掖着?衝公孫思酌情上報爲越城百姓求助這一點看來,就已經比一般人做得出色多了!
沒有任何發現,這無疑將所有盲點都增加到最高險度。
“王爺於相爺還是先回房休息吧,養足精神才能繼續追蹤這件案子。”
卿鎏相想想也是,便點了點頭,率先離去。至始至終都沒有同池君夜再說一句話。
臨近院門時,背後一個聲音卻蹦了出來。
“鎏相,你可是在怕我?”風動,他淺白色衣袍上抖落下幾瓣早夏木棉花,蒼翠容顏迎着月光,銀白如雪。
“不是。”她轉過身,聲音沉冷如今夜越城的涼月。
“那你爲什麼要躲我?”似不罷休,迫近她,讓她無從遁逃。他再也受不了,受不了分明就是近在眼前,可是她那淺色眼眸卻像千山萬水,將自己硬生生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卿鎏相深吸了一口氣,終是回過頭來,說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想問王爺一句,那日,爲什麼你要爲我擋那一箭?”
池君夜微微出神,捻摺扇的手鬆動幾分,輕輕拂過她額前被風吹亂了的碎髮,笑如初,“因爲你是鎏相啊,你以爲是個人本王都會毫不猶豫擋上去嗎?呵呵,鎏相,我以爲你懂,你是那聰明那麼敏捷,怎麼會不懂,竟然會不懂……”
他笑着,嘴角邊卻有了一絲苦澀。他的表情隱匿在她揹着月光投下的陰影中,看不清半點色彩,唯能聽出那聲音裡的悲慼。
卿鎏相噤聲無言,心底咯噔跳了一下,極力隱忍着自己的情緒,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懂與不懂,我都是這琉璃的丞相,誰也改不了。”
她在提醒,提醒自己的身份,也在提醒他的身份,一國王爺,是改不了什麼的,更何況也只是一個自小發配的王爺。說她無情也好,現實也罷,事實就是這樣,她是丞相,他是六王爺,這就是事實!
池君夜聽了卻笑了,生澀冷戚,卻又無所謂撫了撫額,神色中充滿了懊惱,“世人都說琉璃第一丞相如何少年得志,如何丰神俊朗。可我卻自私的想,若是你能偶爾糊塗一下也好。”
她的人生就是活得這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不得半點含糊。可是,這種透析的人生有時候傷害的不僅是自己,也容易傷害到別人,她卻不知。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鑼鼓聲。
卿鎏相從夢裡驚醒,錦曳正推開房門,“相爺,出大事了!”
卿鎏相一驚:“……”
青山,是個好地方。雲霞蒸掩,翠屏如畫,青色蔓延千里,風吹樹濤動,猶如青色海洋。
卻是在這麼一個煙霞嫋嫋的仙境,接二連三發現了殘酷的殺人案件!
這分美色,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卿鎏相趕來的時候,公孫思已經命人將現場用繩索隔離開來。周圍有官兵維護着秩序。
“你來了?”池君夜負手而立,從上而下睨着她,神色凝重。
卿鎏相沒時間記兩人之間的事兒,一邊朝這邊趕一邊問:“情況如何?”
“和昨日發現的屍體一樣,沒有半點線索。”
卿鎏相掀白布的手一頓,最後還是不放心自己審查了一遍。
屍體乾枯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裡面吸乾了一樣,只留下一張枯皮,十分駭人。
她只看了一眼,語不驚人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開膛驗屍!”
周圍一陣冷吸。
公孫思最爲鎮定,“這樣不太好吧?”
人死已是大悲之事,若是不能留一具完整的屍體,這樣是不是太沒有道德了?況且,琉璃查案裡也沒有開膛這麼殘酷的記載。
卿鎏相像是早有預料,無所謂一笑,“本想也不過是說說而已,這屍體既然都是在這附近發現,好好搜搜,一定能有發現!”
“都聽見相爺的話了嗎?打起精神來,好好搜查!”
大人一聲命令,那些搜查隊的官兵再度四散下去搜索。
兩個人一組,這邊兩個人一邊走着,一邊閒聊着。
“你說,這次王爺和相爺來,真的能破了這案子嗎?這都第十幾起失蹤了。照這個趨勢下去,總有一天,這越城的人會玩玩兒!”
“哎,可不是,眼下也就只能依靠這兩位爺了。大人盡忠盡心,日以繼夜,到現在也沒有半點發現,聽說相爺智謀脫凡,一定有辦法的!”
“智謀非凡?”另一個人哂笑了一聲,像是不屑,“琉璃一來,一直都是以死者爲尊,鞭笞比通敵賣國還要嚴重,相爺卻義正言辭說出那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照我看,也不過是過過形勢,故弄玄虛!”
“嘿,你說這話,纔是大逆不道吧……啊——”
公孫思一震,不知是激動還是別動,連忙叫上剩下的幾個官兵前去看看!
卿鎏相與池君夜相視一眼,紛紛跟上公孫思。
“發生什麼事了?”公孫思質問癱軟在地上的一個士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一個隱秘極深的洞穴,長春藤裊繞在洞穴口,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若不是有心觀看,極難發現。
“小的奉相爺之命與兄弟四下尋找,結果半路走着走着,他就從這裡掉了下去。小的不知洞穴深淺,也不敢貿然下去,只好先請示大人,大人您看……”
公孫思投了塊兒石子兒下去,半天也聽不到回聲,面色憂憂。轉頭向一旁的卿鎏相和池君夜。“相爺,這……”
卿鎏相也不知其深淺,拂手道:“先讓幾個底子好的下去探探深度,然後在做決定,記住,要帶上面罩以防萬一。”
公孫思熟練的點了幾個名字,遂又讓人取來繩子,確定萬無一失後才下令放繩。
池君夜負手站在卿鎏相背後,像是有些擔憂,不由得問,“好好的怎麼會出現這麼深一個洞穴呢?”
她視線從洞穴口的長春藤上移開少許,目中似有朝霞落入,漫不經心道:“山高樹多,出現洞穴也不足爲奇。”
等了一會兒,下面的人終於順利上來了。
“回大人的話,目測這洞穴應該不下十丈,下面深黑,小的很難辨清地下的東西。”
公孫思思索了片刻,想要請示卿鎏相讓她稍等片刻,再派人下去觀測時,卿鎏相腰身上已經纏結實了繩子,試了試彈力。
“既然下面沒什麼毒瘴惡物,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先下去看看。”
公孫思一嚇,忙道,“相爺,不可!”
他剛說完,洞穴口已經躍入了一道白影下去。
那身影迅猛極快,讓人難以捕捉。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王爺!王爺不見了!”
卿鎏相這才反應過來。面色一沉,手指在袖中握得緊緊的。若說自己下去,無非還能儀仗一身內力。池君夜什麼功夫底子都沒有,卻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
是不想讓自己搶了風頭在東帝面前搏個好印象,還只是單純將自己當作女兒身對待,事事都要擋在女人前面?!
這些,卿鎏相已經無瑕去想。頭也沒回吩咐了錦曳一句,“隨後!”
“是!”毫不猶豫的回答,錦曳緊緊拽穩了卿鎏相身上的繩子,待將人放下去後,也緊隨着下去了。
一系列發生都讓公孫思插不進口,徒嘆息了一口氣,安排好後續任務,也跳下了洞穴。
果然像那個士兵說的那樣,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卿鎏相摸出手上的火摺子,吹開一片光亮。
這才發現,先行自己一步的池君夜正站在自己背後,好整無暇的單手託着下巴,看着她,眼中噙着難喻的笑。似溫柔,又似探索。
良久之後才慢悠悠道出一句:“鎏相身手不錯。”
她心底一驚,剛纔因爲摸不清這地面的平度,翻身而下那一剎稍微使用了些輕功,卻不想竟然能被他看去。
可是,這麼黑暗的地方,饒是自己身手還不算低的都難以視物,他又是如何發現的?
爲什麼,他站在自己背後這麼久,她卻半點氣息也沒有發現?
卿鎏相越想越覺得疑點重重,下一步錦曳與公孫思兩人一先一後出現,終是沒有問心底疑惑。
士兵們舉着火把,幾個身手好的走在前面開路。雖然洞穴裡深幽平靜,但是誰也料不準會出什麼岔子,只能步步爲營。
洞穴初進很窄,走着走着就變得無比開闊。在這極喜之刻,唯一讓人失望的是沒有半點發現。
這似乎與卿鎏相的初衷相悖,有些信心怏怏。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出口,腳步一停。
卿鎏相疑惑地看着擺在眼前的兩道石門,心下底氣更失了幾分。
公孫思看着石門,又看看兩位,等待着發話。池君夜托起下巴,白手執燭,走的不像是玄關險境,平地漫步一般愜意自得。
最後,不得不將人馬分散成兩隊。
公孫思聽完分配,大吃了一驚,忙否道,“相爺不可!王爺與相爺身份高貴,又不善習武功,身邊只有兩個護衛卑職甚不放心。若是出了什麼好歹,卑職也無法向聖上交代啊!”
她拂手一笑,搖頭,“錦曳是老丞相一手栽培出來的侍衛,與六王爺身邊的侍衛都算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有他們兩人護身,本相放得下心。”
“可是……”話雖如此說,公孫思還是放心不下。
池君夜笑捻燭火,“小王在邊境這麼些年來,都是小夜貼身相護,再說,這洞裡深幽難測,精煉即可,人手多了反而成累贅,公孫大人放心即可。”
說完,也不容公孫思反應,笑着轉身選了一條路就走。
卿鎏相從來不知道,原來池君夜還有這麼強人所難的一面,不由得愣了愣。
遙遙的傳來池君夜清霜般悅耳之聲,迎着燭火,明滅未知。
“鎏相,該走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神經,竟是想都不想就應下了。回答得如此順口,讓她爲之一震。緩慢慢跟在他身後。
“錦曳姑娘請!”小夜寒冰一樣的臉,面無表情道。
錦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能爲相爺對六王爺出氣,不過,對着六王爺手下這人,也能找些安慰。
只是,那麻木的臉上,不要說是被瞪了幾眼,就是被刀子割上幾個痕,怕是也不會有點半色,所以這一局,錦曳是註定了失敗。
山洞靜僻,道路越發崎嶇。饒是卿鎏相走起來都有些費神。
可反觀走在自己前面領路的池君夜,卻神色安然,似乎沒有半點不適。
她猶豫的想着,這洞穴不知深淺,就這麼走下去,是要走到猴年馬月!
而且,她一天未進食,經過這麼一段路來,體力也有些吃不消。
想着便要靠着牆壁休息片刻,手臂卻不知道碰到了什麼,轟轟幾聲巨響,腳下憑空劃開,像是兩個板塊從中分裂一樣。
卿鎏相不知所措,眼看着自己的腳步一點一點懸空,硬是半天也沒做出給反應。
錦曳驚呼了一聲,“公子,小心!”
可惜,依她的距離,怕是還沒衝過來卿鎏相已經掉下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千鈞一髮之際,只見白影快弱閃電,衝到她面前。
卿鎏相腰間一沉,這纔看清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走在自己前面隔着與自己不遠不近距離的池君夜。
她這纔想起了逃難,腳尖一點,接力往上一衝。
反正他都已經知道自己女兒身的秘密,也不怕在他面前多暴露一點。
眼見就要掙脫險境,沒想到轟隆隆聲響後,頭頂上塌下來一大面石牆,左右無物借力,上面還有危機,這下卿鎏相怕是插翅也難飛。
在臨近石牆那一刻,手掌一拍,藉助力道往下墜落。半空中,一封白綾蜿蜒從她袖中飛出,精準無誤的勾纏住了東西。
這白綾若是放在以往,承受下她自身的重量是綽綽有餘的,可惜,現在不同。
墜地那一刻,她手腕一抖,就知白綾已斷。
這麼大的衝擊力掉下去,自己會些功夫倒好,若是讓池君夜這麼一摔,即便不死都要送上半條命!
她反手一動,想要拽住池君夜讓他承載在自己身上,沒想到一隻手卻先一步拽緊了她的手,雙臂一攬,將她緊緊收入懷中。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真實體會到從他胸口傳來的跳動,強有力的心跳,像是充滿了驚恐與不安。
她甚至能輕易讀懂他心底那患得患失的懼怕。他是在怕會在此送命嗎?
也對,他是一國王爺,被東帝召喚回京,才能初展,一身抱負還未實現,若不甘心,豈會不怕?
可是,他既然如此怕喪命,又爲何……
“砰——”
這一摔,卿鎏相沒有半點疼痛,穩穩的,甚至半點震動都沒有。
身下是軟軟的綵帶般柔軟的觸感。她愣住了!
伸出手,卻怎麼也不敢探上他的鼻翼。
她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驚雷劈暈般,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甚至忘記了自己,只記得,這個人,身下這個人……前一刻她還以爲他要帶上自己做軟墊維護自己生命的人,這一刻卻活生生墊在自己下面,爲自己擋住了所有危險!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卿鎏相手指顫抖着,穿過刺骨寒風撫摸他的臉,她知道,他的臉很白,不自然的那份蒼白,似乎在這深黑之中也能隱約窺見一般。他的臉很精細,像一件天賜的藝術品,是人間最美麗的鬼斧工筆。細膩的線條,淡淡的脣角,高挺的鼻子,斜長的眼,笑起來那一筆會往後微微一翹。
可是,現在它卻死寂一般在自己手下,似乎怎麼也撫不平那上面的褶皺。
胸口那兒,前一刻,還是那麼強度的心跳,這一刻卻了無聲息一樣只留下綿長的靜默。她突然間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說,“鎏相,不是所有人有難本王都會擋在身前。”
他說,“鎏相,不要去。”
他說,“我猜的沒錯,其實你就是女子,一直都是個女子,卻騙得我好苦,騙得我好苦啊……”
他說:“我先!”
他說,說了那麼多,而自己卻怕打亂那習慣了的生活而硬生生將他排斥在身外,將他苦心經營的關心視若不見,甚至將他好生生卑微身份捧到面前的愛意像草芥一樣不屑摒棄!
他說,說了那麼多,而自己卻怕打亂那習慣了的生活而硬生生將他排斥在身外,將他苦心經營的關心視若不見,甚至將他好生生卑微身份捧到面前的愛意像草芥一樣不屑摒棄!
“都說……琉璃第一相爺聰慧敏捷,可是池君夜你說對了,她其實就是個大白癡!是一個怯弱彷徨的膽小鬼!”
“池君夜……你不是說喜歡我嘛,你不是說會一直等,等我看清自己的心嗎?可是,我明明都還沒看清自己的心,還沒給你答覆,你怎麼就先丟下我呢?池君夜,你不許死,不許死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就一輩子都別想聽到我說一句真心話!一輩子都別想聽到你想要的那一句——”
她一直都很堅強,堅強地讓人以爲,她從來不會受傷,不會哭。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其實她一點都不堅強,她只是假裝堅強,堅強的將所有人杜絕在自身之外,用堅強的外殼卻傷害別人。
眼淚,這一刻,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的往下掉,沒有聲音,哽咽不成樣。
“鎏相,你哭了。”黑暗中,似有聲音,溫柔如雲片,飄入她心,軟軟一片。
她像她一定是出現了錯覺,否則,怎麼可能會在這時聽到那原來早已熟悉入骨的聲音!
當一隻手,柔軟如羽,撫摸上她臉時,她才見鬼一樣瞪大了眼,半天反應不過來。
“別怕,我在。”黑暗一片,他總是能精確無誤抓住她的手,用袖子拭擦着她眼底殘留的淚水。
隔得那麼近,近得呼吸可探,卻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但是,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虛弱的呼吸,那極力壓制下去的呼吸。
“掉的太急,沙子進眼裡了。”心中抑制不住他依舊還活着這是事實。情感太多,這一下卻不懂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只能恢復到一貫的冷徹。
池君夜嘴角一翹,將她彆扭與口中冷然完全不同的擔心盡收眼底,心情像是被澆灌過的花朵,開得那般美麗。
“你……爲什麼要擋在我下面?”最後他那一翻身,她現在才恍然大悟,卻是百思不解。
笑容一斂,他從沒有過如此咬牙,問:“你不知道?”
卿鎏相眸色一動,很好的掩飾上臉上飛起的兩抹紅霞,搖頭,“不懂。”
池君夜從來沒有想現在這樣強烈的掐死一個人的衝動,似怒極站了起來,“走吧,看看有沒有出口。”
卿鎏相摸出一隻火摺子,吹亮了拿在手中。笑眼灼灼的看着那背對着自己走遠的背影,眼角沉澱了一絲揶揄的笑意。
“池君夜,你沒受傷嗎?”
他回頭一笑,問道:“你希望我受傷?”
她搖頭,“只是覺得,王爺運氣不錯,畢竟,那麼高的地方……”
她沒說完,但是那話中質疑的話已經很明白了。池君夜卻半點也沒放在心上,猛然按住身體某一個部位,臉色一下子刷白。
卿鎏相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衝過去,扶住他搖搖欲倒的身影,慌手慌腳問,“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池君夜,你別嚇我啊。”
她拽着他的衣服上下檢查着,半點也沒看見池君夜從上望下來的灼灼目光,眼中盛滿了陰謀得逞的笑意,與以往的儒雅不同,奸詐的像只狐狸,只是那笑盛放在他臉上,卻沒有半點不適,反而儒雅中平添了幾絲邪氣,越發迷人了。
“你騙我!”慌手亂腳弄了半天也沒發現半點傷口,她終於發現了異常。
池君夜大掌包裹住她的拳頭,拉到自己的胸口處,“這裡疼。”
“池君夜……”
她還沒說完,就被他雙手按住了肩膀,傾身將她困在石牆與自己的懷抱之中。
卿鎏相手指一顫,險些握不住火摺子。
他目光幽深,像是墜入了點點燭火,無比亮眼。一直都知道,他有一雙好看的眸子,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這雙眸子還有將人吸引進去的魔力!
淡淡脣線,在這暗色石洞中像一株雪蓮花綻放出迷人眼的光輝,聲音好似穿過天地宇宙,幽古飄入她耳朵:“看着你毫不留情轉身,這裡就疼,看着你對我不理不睬,這裡就疼,看着你避我如洪水猛獸,這裡就疼,看着你哭,這裡還疼。一句一字,有時候就像是在這裡插入了一把刀子,活生生攪動着,欲拔還刺,每一分刻入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削骨之痛,像是被一片片削掉一樣,每每想起,總是疼的無法呼吸。鎏相,你說,我是不是中毒了?”
活過十幾個春秋,有一個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對着自己說着這世間最美好的情話,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感動終究只是感動,她自認還沒有那麼強大到能撼動她身份她境地她責任的地步!
“池君夜,我是……”
她還沒說完,兩片清涼便快速覆上她嘴脣。卿鎏相瞪大了眼,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池君夜趁機而入,進入她檀口中,長舌一勾便將她香軟小舌勾纏過來,不容她退卻,攀扶着,引逗着,猛烈的像是要將連日來的所有相思豆訴說給她一樣,讓她切身體會到他是多麼的想她,喜歡着她。
卿鎏相視線迷濛,或許是他吻技太高,又或許是她原本就打算放縱自己,很快便迷失在他懷中。
急促的呼吸,鍵長的心跳,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用盡心思卻段營一樣,害怕彼此打亂了這短暫的溫存。
可惜,當他身上那一陣淡漠的荷花香傳入她迷離的神思時,這一切便註定了結束!
卿鎏相臉色蒼白,一把推開他。“你……是你……那一夜……”
池君夜猝不及防,被推出好幾步才穩住了身體,疑惑地看着她,似要極力抓住她口中簡短卻不簡單的信息,下一刻,她已整頓好衣服。柔情不在,蜜意不存,再度回到以往那個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相爺。
冷的讓他有一瞬間抓狂,想要狠狠撕裂她臉上那一張淡漠視一切於無物的面具臉!
可是,他是這麼的愛她,捧在手中怕摔碎了,揣在心窩怕融化了,何曾真的忍得下手?
生命之中,從未有過如此的無力,這讓池君夜無比挫敗,空餘嘆息,“走吧。”
卿鎏相跟在他背後,他沉默,她不語,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只是,她平靜表情下,一顆心卻沉浮在驚濤駭浪之中,被浪花沖刷的飄零無依,疲憊至極!
兩個人,各懷心事。走了不知有多遠,突然,池君夜腳步一停,擡手止住。
卿鎏相站在三步之遙的距離,一動不動。
聚精會神的感觸着四周,突然,一陣綿長的呼吸傳入她耳朵。
這是?!
卿鎏相一驚,眨眼間,池君夜已經回頭來,“你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他已經爲自己冒過一次險,怎麼還能讓他再冒第二次險!
抽出腰間長鞭,她沉聲道,“我去!”
說完,人就消失在他視線之中。
池君夜只來得及抓住一縷清風,風中還殘留着她體內餘香,空留幾分惘然。
抿脣一笑,再也擠不出任何表情。
越往生源處靠近,越有一陣腐爛的味道撲打進她鼻子裡。讓她隱隱泛嘔。
很快她便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山洞積久腐敗之氣,反而像是放久了的肉食壞掉的氣味。
與此,一個大膽的想法冒出她腦袋,讓她驚嚇不已!
她走得極爲小心,越是靠近,心底就越是無法平靜。
像是面臨真相,顫抖着伸出手,即將捅破那一層謎團薄紗的緊張與欣喜。
她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麼,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很緊張,緊張的連如何屏息隱藏自己呼吸都忘記了。
所以,等到她臨近之時,耳畔那綿長的呼吸卻一下子消失了。
卿鎏相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突然一聲大喊,“小心!”
洞穴深處衝出來一個黑影,她只來得及看清那紫電青霜的光芒,出口間,池君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背後。她鞭子在手,狠狠朝哪一團不知名的東西揮打過去。
一個不防,竟被對方抓住了鞭子,用力一扯,她整個人就脫離了池君夜往前摔去。
火摺子掉在地上,熄滅了。四周再度步入黑暗。
可是,那一雙杏桃大小的紫色雙眸卻在黑暗中晶亮發光,像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寶石,卿鎏相看得心底驚奇,一瞬間似乎忘記了還身臨險境這個可悲事實。
她的脖子像是被尖銳的似狼爪一樣的東西鉗住了,就在她以爲下一刻會被那尖銳的利爪抓斷脖子時,對方卻愣了下,鬆手而去。
“咳咳……”一得空隙,她便忍不住扶牆大口喘息起來。第一次,她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死亡,卻沒有半點懼怕。好像,從那東西身上,她的確沒有感覺到半死令自己懼怕的。
“你沒事吧?”池君夜翻袖重點燃剩下的火摺子,忙扶住她,眉色間盡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