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你先給娘上一炷香。”
月冰煙柔聲道,把他拉到房裡。
王姨娘是妾室,不能入族譜,更不能進月家的佛堂,她就在自己的房裡設了一個香案,每日早晚都向娘上一炷香,時刻謹記這滅天滅地的仇恨。
看見親孃的牌位,月長慶便跪下了,悲痛地叫道:“娘……”
眼淚滑落,悲痛欲絕。
“四姐,娘過世之時爲什麼不派人傳書函給我?”他哽咽着問。
“爹爹說,榮德學院是陛下創建的學院,入學的學子不能輕易出來,便沒有告訴你。”
月冰煙痛恨得很,憑什麼嫡母死了就要派人通知,而親孃死了就不通知?親孃還不如嫡母嗎?兒子不回來給親孃送葬,卻要回來給不是親生的嫡母送葬,這嫡庶的區別,真真可笑。
月長慶是讀聖賢書的,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便不再追問。
她把一炷香遞給他,他虔誠而悲傷地拜祭,默默地流淚。
月冰煙看着他,大半年不見,這位親弟弟長高了不少,由於每日習武,膚色黑了一點,但不掩俊秀清雋的容貌,看着有幾分書卷氣,更有習武之人的硬朗與氣概。
其實,他只比月冰煙小一歲,卻已經比她高了一大截,相比去年,脫了不少稚氣。
她看着弟弟,心裡很安慰。
娘,姐姐,弟弟回來了,你們看見了嗎?弟弟一切都好,你們安心吧。
拜祭後,月長慶站起身,追問:“娘和三姐究竟是如何過世的?”
“你不信祖母說的?”月冰煙有點詫異。
“祖母語焉不詳,我覺得祖母有所隱瞞。”
“祖母沒有隱瞞什麼,只是說的比較簡略。弟弟,娘過世的時候沒什麼遺憾,只是沒能見你最後一面。這幾日你在府裡就多跟娘聊聊吧。”
月長慶頷首,“不過,母親是怎麼死的?二姐呢?”
月冰煙淡淡道:“母親與二姐之死,你還是問祖母吧。不過,祖母覺得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過於關心內宅的事,而應該把心思放在功課上,明白了嗎?”
他約略猜到這些事是內宅鬥爭造成的,便不再多問。
她從未想過把娘與姐姐如何死的告訴他,因爲,她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將來有出息,入仕爲官,爲世人、朝廷看重,便是爲娘爭氣、爭光。而內宅的陰私鬥爭和報仇之事,就留給她一人操心吧。
娘必定也是這麼想的,娘最大的希望是弟弟有出息。倘若讓他知道娘和姐姐被害死的事,他一心報仇,那麼他能否保全一命,很難說。
……
三日後,月家的嫡長子月長風還沒趕回來,王管家問老爺怎麼辦,要不要等大少爺。
月紹謙說或許軍中有事,長風一時脫不開身,趕不回來,出殯也不可能等他一個人。因此,他決定按時出殯。
這日上午,出殯的一切事宜準備就緒,兒女們披麻戴孝,哭聲響成一片,甚至傳到街上。
幾個壯實的家丁把棺木擡起來,剛剛走到庭院,便有一個人風風火火地奔進來,悽慘地大叫一聲:“娘……”
話音未落,那人就砰的一聲跪下。
月冰染悲痛的面容盈滿了淚水,哭喊道:“哥……你終於回來了……”
“大少爺,你可算回來了。”王管家嘆氣道。
“把娘放下!”月長風冷厲道。
“這可使不得。”王管家連忙解釋,“夫人的棺木已經擡起,不能再放下。”
“我說放下就放下,我要見娘最後一面。”
“可是,已經封上棺蓋了。”
“撬開!”月長風短促的話,猶如軍令,不可違抗。
“胡鬧!”月紹謙匆匆趕來,怒喝道。
“爹,我要見娘最後一面。”月長風堅持道。
“釘好的棺木哪有撬開的道理?大少爺,這樣會讓夫人走得不安心。”王管家勸道。
“你快去更衣,立即給你娘送殯。”月紹謙徑直下令。
月輕衣玩味地看着他,這位月家的嫡長子,年僅二十,不過在軍中效力已有五年。
月長風與其父有三四分相似,面容俊朗,不過在軍中待久了,膚色略黑,身子骨也精壯,器宇軒昂。那雙劍眉飛揚入鬢,帶着鐵血沙場的凌厲之氣。
月冰染也規勸道:“哥,就讓娘走得安心一些吧。你快去更衣,我們等你。”
“不許出殯!”
外頭突然傳來一道囂張的聲音,衆人一愣,望向外邊。
月長風正要前去更衣,看見舅舅、舅母氣勢沖沖帶着幾個沈家的家丁侍衛走進來,頗有氣勢,便留在當地,“舅舅,舅母。”
沈淮山的身形很有福相,體積不小,但一臉的精明相。他擺手道:“風兒,你回來得正好。你娘不能草草出殯,更不能下葬。”
“淮山兄,你這是什麼話?”月紹謙生氣道。
“爹爹,先聽舅舅怎麼說。”月冰染底氣十足,有了哥哥和舅舅,她就不是孤軍奮戰了。
“你們先把棺木放下。”沈淮山頤指氣使地吩咐,“我有話要說。”
那些家丁看向老爺,見老爺點頭,便放下棺木,退到一旁。
月紹謙敬他是大舅子,否則月家哪裡輪得到他撒野?月紹謙不耐煩地問道:“淮山兄,你究竟想說什麼?”
沈淮山道:“昨日我去了一趟梅花庵,問了那裡的姑子。有一個姑子起夜,大約是子時,聽見心慈的寢房有動靜。那姑子說應該是有人說話。”
月冰染興奮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娘一個人住,怎麼會有說話的聲音?再者那時是子時,娘必定已經歇下。”
她一開始就懷疑娘不是自縊,因爲娘在臨行前囑咐她要好好的,等娘回來。她猜想,娘是被人殺死的,那兇手離去之前把娘吊起來,做成自縊的樣子。因此,她寫了一封書函,讓侍婢去了一趟沈家,央求舅舅派人去梅花庵問問。
沈淮山銳氣四射的眼眸微微一縮,接着道:“那姑子還說,房裡有人說話,而是是女子的聲音。換言之,心慈自縊當夜,有人在心慈房裡。那人,便是殺害心慈的兇手。”
月輕衣暗暗琢磨,月冰煙去殺人的時候,這麼巧的就有姑子聽見聲音?這次,沈淮山抓到合理的疑點,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淮山兄,僅憑一個姑子的話,就斷定心慈不是自縊,而是他殺,是不是太過兒戲?”月紹謙提出異議。
“凡是命案有疑點,就不能草率定案。”沈淮山頗有氣勢地一揮手,“我已經派人去請京兆尹和仵作。來人,開棺驗屍。”
“胡鬧!”月紹謙怒喝。
“今日,我沈淮山我絕不會讓心慈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會沒徹查清楚就草率下葬!”沈淮山撂下一句重話,也是動了肝火。
月輕衣看向月冰煙,月冰煙倒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色。
月冰染看向那兩個小賤人,被淚水浸泡了幾日的目光寒毒無比,斷定兇手不是月輕衣就是月冰煙。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揪出殺害孃的真兇!定要那真兇血債血償!
月長風的語氣堅決如鐵,“爹,我絕不會讓娘死得不明不白!舅舅,京兆尹和仵作何時纔到?”
“很快就到,先開棺。”沈淮山盛氣凌人地對月紹謙道,“你不讓開棺,我便讓我沈家的人動手了!”
“開吧開吧。”月紹謙迫於無奈,示意王管家開棺。
幾個家丁撬開長釘,雖然是青天白日,雖然這麼多人在場,但那些下人還是覺得,叮叮噹噹的聲音格外的毛骨悚然。
沈淮山銳利的目光鎖定月輕衣,走到她面前,厲聲喝道:“那日你揭發心慈誣陷你,心慈因爲那件事被罰去梅花庵思過一年。最恨心慈的人是你,你半夜前往梅花庵殺害心慈,是不是?”
“舅舅,審問嫌犯要有人證、物證,否則便是信口雌黃、誣陷誹謗。”月輕衣不慌不懼,冷淡地反駁,“舅舅身居高位,貴爲工部尚書,竟然不知辦案最基本的要訣嗎?”
“人證便是梅花庵的姑子。”
“那姑子只是聽見聲音,並沒有親眼目睹,這就是所謂的人證嗎?”
她譏誚地冷笑。
沈淮山氣得鬍子一顫一顫的,“你別得意,今日我定會找到真兇!”
月輕衣清涼道:“舅舅還是等京兆尹和仵作來了再說吧,省得自爆其短,讓人看笑話。”
他大怒,恨不得一腳把她踹在地上。
月長風疑惑,低聲問月冰染:“孃的死,與五妹有關?”
月冰染回道:“稍後我再跟哥哥詳說。”
他點點頭,目光落在月輕衣身上。這小丫頭竟然長這麼高了,氣質完全不一樣,不僅膽色過人,還伶牙俐齒,尤其是那雙水眸,清澈得好似一望就望到底,卻又深邃如沉淵,讓人捉摸不透。
他只是兩年沒回家,這小丫頭竟然出落得氣質不俗,雖然還是那麼醜。
不多時,棺蓋起開,月長風連忙奔過去,蹲在棺木旁,看着音容宛在的親孃。
悲痛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落在沈氏的衣袍上。
月長慶也想上前去看一眼,不過被月冰煙拉住了。
沈氏是害死他們親孃和姐姐的人,他怎麼可以去看沈氏?
過了片刻,京兆尹帶着仵作來了。他們向兩位尚書大人行禮,對死者鞠躬,然後仵作上前去驗屍。衆人都焦急地等待結果,會不會有驚天的逆轉呢?
月冰煙並不擔心,沈氏之死怎麼也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月輕衣也不擔心,沒做過的事,即使被誣陷,她也會力挽狂瀾。
沈淮山着急地問:“如何?有何不妥之處?”